半个时辰之前,外营的材料场,几名劳役往筐内搬运着石头,几名监视他们的军士懒洋洋地靠在栅栏聊着天。
那根诛仙教抬来的木头静静地躺在石堆边,忽然光秃秃的树皮抽出几条绿芽,仿似初出洞穴的鱼苗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一有动静就偃旗息鼓,不露痕迹地停下。
很快,劳役们的竹筐装满了石头,在监工的鞭喝声之中,背上竹筐离开。
木头一发觉周围变得安静,绿芽发疯似地生长,不一会儿,长出数条粗壮结实的藤蔓。
藤蔓钻入泥土,柔韧的绿藤绷紧,倏地弹起。
木头竖立起来,除了上端垂下的几根怪异的藤条,和光溜溜的树木外观无异。
一名军士路过此地,见状生气道:“那些懒货,光搬石头,也不知道把木头放下,回头砸死几个蠢蛋,军主又要责怪我们看守不力!”
他走过去,想推倒它,忽然树皮弹出几道绿色的光影,一下缠到军士的双腿后背,将他拉了过去。
军士的脸撞到树皮,撞出鼻血,他正要喊叫,绿藤长出一只大叶,如同一只手掌塞到他的嘴巴内,令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惊恐得眼珠鼓圆,拼命地摇动身躯,想离开树藤的束缚。
但绿藤条疯狂地生长,如蛛网密集,爬满了军士的身子,对方越挣扎,反而让藤条陷得越紧,皮肤勒出一道道乌青的血痕。血珠从藤条的下端沁出,浸红了藤条的颜色。
绿藤得到血水,似乎更加兴奋,只听咯噔咯噔数声,军士的骨骼被勒断如同一滩软泥,掩埋在勃勃生机的绿藤之下。
这时,猛虎的啸声响彻天地,金光罩下,绿藤如潮水般地退入木头,软泥般的尸体滑到树木的脚下。
木头从下端生出几根藤蔓,如同人类的双手卷起一块石头扔向天上的金虎。
靠近炼铁场的一所偏僻的营帐内,众诛仙教徒听到这声呼啸,立知时间已到,呼吸声不由变重。
王铁匠拎起锤子护在身前,看着围住他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浮现嘲弄的笑意,“明天陨石就会熔化,你们要是想要,赶紧去炉子里拿!李家的金虎已经动了,别回头封了营就出不去了!”
“不消你王大顶费心,既然来了,我们做好了万全准备。”帐门口走进一名方面大耳的中年人。
“你,你怎么敢来?城门还贴着你夏坤的海捕文书,你居然还敢到军营来!你这个魔教四方旗旗主的人头值钱得很哪!”王铁匠的笑容僵住了,往后退了几步,石青青与李老实立刻一左一右地拦住他的退路。
“再值钱,也没人敢拿!哈哈,王大顶,你以为藏身军营,圣教就找不到你了?十年前,我们敢与官府动刀动枪,十年后,我怎么会没了这个胆子?倒是你王大顶,身为五金旗的旗主,竟敢背叛圣教,就不怕神明震怒,收去你的神力?”
“神力?哈哈,也就骗骗无知的人!和修道者的灵气有什么不同?你们厉害,你们有种!但我只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我打听清楚了,那块陨石就是灵石,拿回去教主绝对会有新的神力赏赐,现在放了我行吗?”
“你的消息过时了!”夏旗主大笑。
王铁匠脸色突变,想到方才是那个胖管事骗他到这座营帐,也一定是他透露了消息,骂道:“他是李家的管事,也敢勾结魔教!你们这些魔教,整日蛊惑人心,说什么人间浩劫,你们才是人界的浩劫!”
他忽然又大笑起来,“那面金虎旗能探出你们的神力,你们想杀我,尽管动手,保准你们一个也出不去!我们同归于尽!”
夏旗主道:“王大顶,我的确有杀你以儆效尤的心思,但教主念在你为圣教贡献多年功劳的份上,临行前特意赐下神侍阻拦那头老虎,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献身神明。”
他捧出一条沉重的水袋,脸色虔诚庄重,道:“教主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原谅你诋毁圣教的罪行,给你升到神国的机会,这是你一生最大的荣耀!”
王铁匠仿似看到炼铁炉崩塌火浆即将淹没自己的场面,脸上的血色一下被抽空,声音颤抖得像是要哭了出来,跪倒在地,“神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愿意回教,重新侍奉他老人家!夏旗主,念在多年老兄弟的情分,你帮帮我!”
“既然诚心诚意地回归,那你要帮助圣教才对!教主想亲眼看见那块灵石,必须由你奉祀天神,好让教主的化身降临!”
夏旗主朝雷胖子使了眼色,王铁匠心存提防,觑见这一幕,哭丧脸瞬收,矮壮的身躯灵活得像个陀螺,一头撞开帐布,反手锤断营帐的撑木,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哗啦一声,营帐塌了,诛仙教一干人等尽埋在帐布之下。
王铁匠得意地一笑,转过身,见到前方的地面隆起一块土包,他目露惧意,提锤砸去,大叫道:“别拦我!否则都得死!”
碎土噗地迸发,一道人影从地下跳出,扬起的烟尘迷住了王铁匠的双目。
他急速退后,往四面八方地挥动锤子,没一会儿烟尘散尽,勉强睁开眼,夏旗主的一只手掌伸到他的面前,他提锤欲砸,却见那只手掌内闪出明晃晃的光亮,心中大骇,想要辨清这光源到底是什么器物。
只见那束光芒如晨光般的柔和,如烛光般的温馨,如星光般的璀璨。
王铁匠恍如置身黑兮兮的屋内,温柔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光亮中隐隐听见他人的欢声笑语,躯体深处的灵魂猛然颤动,想飞入那道柔和的光线,飞出那扇明亮的窗户,屋外肯定是美好的天界,再也不会有暴力,也不会有尔虞我诈。天界的光是那般的亮堂,那般的和煦。
夏旗主收回摄魂镜,石青青与众人狼狈地钻出营帐,见到王铁匠双目呆滞,瞳孔如黑洞般地没了神采,仿似魂魄离开了躯壳。她明白又是摄魂之术。
“喝下它,教主的化身就能降临!你为圣教献身!就能飞升神国!”夏旗主打开水袋的塞口,捏开王铁匠的下巴,把水袋灌入他的嘴里。
“喝下它……教主降临……圣教献身……”王铁匠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话语,清香的液体如同醉人的美酒淹没了他的声音,咕嘟嘟,水流不停灌入他的肚子。
“敬天爱神,神力助身,尊奉神意,魂归神君。”
诛仙教众人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几句,敬畏虔诚地面朝王铁匠跪拜。
他们所跪拜的对象目光空洞,微微张开的嘴巴溢出数道流液,一动也不动地,仿佛是杵在原地的木头。
但远望去,他更像是一座泥塑没有感情的神像,被人膜拜而己不知。
外面的号角锣鼓喧天,无数甲胄从各处营帐里爬出,奔向外营。
监工也走了大半,剩下的几人面色惶恐,注意力放在金虎的身上,哪怕劳工们放慢了动作也恍似未见。
工地旁的树林里,胡晃看着从地洞里露出头的小黑兽欣喜万分,边将想法注入符内,边念动开玄留在纸上的那句陌生的法咒,“婆泪司葛吾秘!”
呼哧呼哧,黑兽的喘息声此刻听来比之前还要沉重,大概是一路翻山越岭太过劳累,何况这小灵兽本身体力就不行,走上几步就要深喘几次。
黑兽盯着胡晃,猛地耸起背部,那条金线般的毫毛噌地立起,似是根根金针,毛上沾的碎土纷纷震散。
胡晃以为灵兽不信,要攻击他,连忙摸出纸条,“开玄道长让我来拿龙珠!”
黑兽并没有看纸条,低着脑袋,喉咙咕咕地发出声音,耸起的背部鼓动不止,张口吐出一颗圆珠,涎水淌尽,亮出黄珠的光晕,仿佛灯火渐明。
“这是龙珠?”胡晃惊呆了,谁能想到开玄竟然把龙珠藏在黑兽的肚子里。
“开玄道长应该是怕自己毒发身亡,到时又让蛇妖得到了龙珠,所以才控制灵兽吞了龙珠,用它的血肉挡住了龙珠的气息。”胡老爹道。
小黑兽挪动胖身,吐出此物后舒服了很多,不光肚子没有寻常那种呼哧的声音,就连脚步也变得轻捷许多,一溜烟地钻回地洞。
“怪不得,他平时不拿出龙珠!”胡晃恍然大悟。
“不好!”胡老爹惊了声,“咱们得快点把龙珠给炼化了,龙珠的气息一出,那条蛇妖必然能感觉到!事不宜迟,就用那边的炼炉,那块小的灵石还能给你留着用!”他指向远处冒着大股青烟的炼铁场。
胡晃心中一动,伸手拿起龙珠,指头瞬觉火热的气息,同时神识感觉珠内似乎有一条龙魂在向他咆哮。
他心生惧意,见到圆珠愈亮,赶紧塞入怀内。
炼铁场位于营地的深处,外竖了一排木栅栏,又围了圈深色的帷布,遮住了内里的景象,只能见着帷布的上方飘着袅袅的烟气。
出入口站着几排魁梧的守卫,除了巡逻的军士和搬运炭火的劳工,附近罕见人影。
里面嘈杂纷嚷,人群穿梭不停,或抱着木炭,或拉着风箱,居中的铁炉火浪卷地,腾腾地冒着青烟。
“火度不够,还要加炭!”光着膀子的老工匠察看炉火叫道。
那个衣饰华丽的牛管事,圆肚顶着的棉甲直晃荡,跳着脚地吼道:“快加炭!再把火弄大点!要是误了事,咱们都得掉脑袋!”
胡晃满面炭灰,背着木炭筐随着队伍走进场内。看守们随意地看了眼,进出的苦役都是炭火熏黑的脸蛋,瞧不出是谁,只要不带兵器,谅他们也起不了多大的事。
不过这名瘦小的苦役很奇怪,别人不愿意呆在滚烫的火炉边,反而他兴冲冲地跑过去,脑子蠢得很。
胡晃抱着木炭,还没走近炉子,便被人喊住,“别靠近了!当心烧着你!木炭堆到那边!”
监火的老工匠往身上泼了几捧凉水,降下身上的高温,抬头见到胡晃这个年轻的愣头青还在往里走,好心地提醒他,也让胡晃的计划泡汤了。
胡晃停步了,装作没听见强行过去,只会惹人注意,万一被人看见自己往炉子里塞了东西,不仅解释不清,说不定还会让他们的计划泡汤。
他迟疑了下,感觉监工的视线随声落到他的身上,怀里的那两样东西烫得心慌。那位老工匠见他站着不动,面露奇怪的神色。
最终胡晃放弃了,决定等待更好的机会,反正时间还早,听苦役们搬木炭时的议论,这块星星石起码要烧足三天三夜,明后天才能熔化。
他退到一边,和其他劳工帮着工匠们打着下手,轮流拉起风箱。
这时牛管事再次蹦了起来,惊声叫道:“监军老爷,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