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山靠近鹿门,又称小岘山,鱼粱梦泽,幽险奇清,山水相间,云天一色,绵延荆楚数百里。
当年东晋大将羊太傅驻守荆州,数登岘山,抚碑泣叹,至今有羊公坠泪碑尚存,固雷公山又有羊公岭之称。
独孤冷手执草鞭,坐在前头赶驾,向岳大师道:“岳爷爷,你能跟我讲讲我爹爹么?”
岳大师有些疑惑,道:“你爹一去不返,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说他作甚。”听他口气,似乎对独孤死囚有很深成见。
独孤冷道:“我娘昨晚跟我说起了我爹,她说我爹是个好人,她很思念他,我爹是她的一块心病。”
岳大师悻然道:“真是孽缘,只苦了你娘,十三年来孤身自守,含辛茹苦,养你成人,当年我替她牵线搭桥,以她丽质,要嫁得一户人家,自非难事,几回被她拒绝,原来她之所不嫁,乃为你爹之故,可惜你爹他忘情负义,害苦了她。”
独孤冷想及母亲多年来的伤情困苦,都是出自爹爹的原因,低声道:“岳爷爷,你是怎么认识我爹的。”这是他获悉父亲未死,第一次向外人打听他的事。
岳大师道:“我初遇你爹,那是在雁林里,记得那天是五月初五,我去采集蛇药,正见他站在一面石壁之前,以剑刻字,那壁岩坚硬无比,他运剑刻字,却有如切豆腐一般,当时我暗暗称奇,一眼便看出你爹不是一般人物,他身怀绝艺,深藏不露,只不知他在你外婆家寄身许久,图的是什么。”
独孤冷大感意外,心想:爹爹来到外婆家,自是为了妈妈,妈妈说过爹爹身怀武功之事,他岩壁刻字,本不足为奇,但为何她发现爹爹练武的秘密,爹爹便决然离去呢。
又想:爹爹一去杳无音讯,也不曾再回来看望妈妈,娘对他情深义重,他怎忍心离弃,对了,会不会雁林石壁刻字和他离去有关,心下对他爹爹隐隐有些失望,又向岳大师问道:“岳爷爷觉得我爹平生为人如何?”
岳大师摇头道:“我与你爹交往稀少,这就不敢妄言了,不过你要想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幻月楼的王掌柜应该比我清楚,因为你爹常上他那酒楼闲坐。”
顿了一顿,又道:“但再怎么说,你爹始乱终弃,单这一点,我岳大师便认他作忘恩负义之辈。”
独孤冷低头不语,自小而大,向来只道独孤死囚已死,万万想不到突然听到他许多往事,而且有迹可循,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且不管独孤死囚是否忘恩负义,其实单知他活着,这点便让自己充满渴盼之情。
岳大师辱他之语,原也怪他不得,爹爹对妈妈的狠心,乃是不争事实,他为什么要抛下妈妈呢,为什么十多年来,都不来瞧上我一眼,他却未想,独孤死囚当年离去,并不知这世上有他存在。
思潮起伏,只觉烦躁不已,举起马鞭,啪的一声打在骡背上,连连叱喝,那骡子本来行得缓慢,无辜挨得一顿打,吃鞭受痛,发起性子,猛然起蹄向前奔去。
岳大师看出了他的苦恼,道:“独孤,望你不要怪我老头子的直言直语。”
独孤冷叹气道:“岳爷爷,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爹爹之举,腻也过分,若不是他,我娘何至饱受病苦,你说他忘恩负义,已是宽言之极了。”
岳大师道:“你爹除了对不起你娘之外,其实为人并不坏,有好几次我看见他帮孙婆婆挑水,还救了王家父子,邻里受他恩惠极广,以致当年人人逢你外婆即夸,她替闺女找了个好女婿,可你父亲并非等闲之辈,又怎会困守山林之下,他定是在外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独孤冷心头悲喜冲突,突又想到一事,母亲说她不嫁而生,有违律法,幸是邻里怜我母子的话,看来全是爹爹施恩于人之故,凭着这点,他是否如岳大师所言,始乱终弃,独享荣华,现在都未可定。
想曾子杀人,他母亲还不是道听途说,吓得躲起,其实曾子又何尝杀人,长叹一声,道:“岳爷爷,咱们还是不说这事了。”
他不想说这事,其实是深恐独孤死囚如岳大师所说,抛妻弃子,无情无义,而他心里的独孤死囚,乃是顶天立地,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岳大师乃是个饱经世故之人,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对,眼下采到百灵草才是正事。”
独孤冷挥鞭赶骡,那骡子在青山夹道中,卷起一片尘土,一口气驰出七八里地,不到半日功夫,来到雷公山脚下。
只见山抹微云,天接绿草,雷公山陡峭峻拔,群峰重叠,遥遥望去,一条小径盘旋其间,没入绿林不见。
山上有座寺院,高居伏顶,琉璃耀光,乃是闻名荆州的雷公寺,里面有位得道高僧叫因玄大师,曾授过独孤冷下象棋。
山路崎岖,只可徒步而行,驱车停在山脚一家凉亭,那凉亭息客而用,无人看管,两人背好药篓,沿路登山,但听远远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震响。
翻过低谷,来到一座石壁之上,壁上挂着一条巨大白练,临近瀑布,响声惊巨,有若万马奔腾,飞流直下,恰似银河倾泻。
岳大师道:“此处梁高壁险,水土旺盛,正适宜百灵草习性,我们四处找找看。”
独孤冷道:“我没见过百灵草,如何识得。”
岳大师道:“百灵草虽然稀珍,极易辨认,其叶如蒜苗,独株层生,不分春秋,四季结果,果如鸡蛋大小,色青微黑,果含腥汁,常有毒虫盘旋左右,故发现时万不可贸然独采,定要一人看守,一人挖掘,以防毒虫侵袭。”
独孤冷道:“采药这般谨慎,可还是第一次。”岳大师道:“这样吧,咱们先后而找,同去东边,若发现百灵草就地相候。”
独孤冷从药篓中拿出药锄,来到东边,东面是瀑布水源,沿水而上,山高壁广,林幽草深,遇到荆棘缠绕,便挥锄劈去,逢山开路,不一会裤子上便被荆棘刺穿两个大洞。
他跟岳大师采药已有数年,百草皆识,但见龙牙草,夏枯草,麦门冬这些寻常草药遍地而生,有些植被尚未发芽,一看枯枝,也能辨认,偶尔发现可疑药草,细认之下,与百灵草大有区别,颓然作罢,耳听瀑声渐远。
这般信步寻找,左观右探,不觉来到悬崖高处,俯视四方,不见药大师踪迹,空山荡荡,清风拂面。
心道:也不知岳爷爷找到百灵草没,他说百灵草性喜依险而生,此处地形孤绝,看能不能找到它的踪迹。
极目凝眸,但见翠绿交错,悬崖高远,壁上虽有植被横生,但扑朔迷离,如何分得清哪株是百灵草,回目四周,怪石嶙嶙,数丛杂草却一目了然。
正自彷徨无措时,突听得嘶嘶一声怪响传来,如同碎石击打,心里一紧:此处无人,这是什么声音。
仔细凝听,那声音却又倏忽隐没,心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不觉放松下来,突地那怪声又连连响起,这次似乎近了不少,听得十分清晰,嘶嘶之声,夹杂着啪啪之音,仿若皮鞭抽打。
独孤冷惊奇不已,忙寻声望去,几乎吓得大叫,只见一块大石之后,伸出一个桶口大的蛇头,张嘴吐信,獠牙毕露。
蛇头探过大石,身子绵延而上,黑白相间,斑纹可怖,挂满片片蛇鳞,那蛇头呈三角形状,似已觉察有人所在,扭动躯干,昂首停滞,大有君临天下之势,一股腥味随风飘来,令人作呕。
独孤冷大骇,此蛇名叫百步蛇王,剧毒无比,加之奇大,凶猛可想而知,咬人一口,人不过数步而亡。
冷汗直冒,万不料在此绝壁之上,碰见这般巨毒之物。
但见百步蛇王缓缓游上大石,将蛇身旋紧大石,那块大石少说也有一抱之粗,百步蛇王居然盘了三圈来多,此蛇之大,生平罕见,躯干巨粗,浑似水桶一般,蛇眼暴睁,也不知能不能视物,嘴中信叉,伸缩如电,嘶嘶之声竟是从它嘴中传出。
百步蛇王瞄着独孤冷,仿佛盯着一只猎物,咄咄逼人之态,瞧得他头皮发麻,脚下不自觉退后两步,把小锄举在胸前,目光不敢离它半分,深怕它暴起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