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太出去解了个大手,解大手的时候抽了一袋烟,等他提着裤腰回到库房就发现少了一包五十斤的麦种,陈恒太吓得脸都白了。这麦种可是大家的命根子,丢了拿什么来种地呀。这绝对是丢不得的,丢了就是大问题。偷粮食的人多得是,生产队里的妇女小孩要是不偷棉花粮食,别人还会说她是一个傻瓜,但以往丢的也是零零碎碎的东西,种子大家都知道他的重要性没人会偷。小偷小摸,队长抓住了批评上几句就过去了,这一次丢的可是整袋的种子,这性质一下子就不同了。谁这么大胆,这可够得上坐牢了。
陈恒太不敢离开库房,赶忙叫人喊来了队长陈建信,陈建信不敢怠慢,连夜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大队书记。大队书记和其它干部查看了现场后,马上发动大小干部在村里村外立即搜查,并要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最近偷东西的人太多了,这一股子风不刹住,队里的东西就要被偷光了。
队里的干部四面八方出击地毯式排查,有两个人到村南的路上去了。月光如水,路面发白,路面上一个黑影特别显眼。有情况,两个人迎上去却发现是陈恒谦拿着一股绳子迎面走来。半夜三更,一个人拿着绳子走路,这是想干什么。两个人上前拦住了陈恒谦,直接问道:“恒谦叔,这么晚了,你拿着绳子去那里干活?”陈恒谦看到两个人问话严厉,慌得不知道咋办,嘴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那一股子劲,再看见民兵连长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更是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陈恒谦禁不住手一松,绳子就从肩膀上蛇一般滑落了下来,然后大惊失色地问道:发生啥事情了?是不是仓库里丢了啥东西?
一听这个话,两个人差点笑出了声,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刚丢的东西,只有书记他们十几个人知道,他们也是才知晓这个消息,这恒谦叔也不是大队领导也不是基干民兵怎么就知道了。两个人一使眼色,上前就扭住陈恒谦的胳膊就送到了大队部。民兵连长把情况给书记说了一下,书记也觉得有点奇怪,就指示民兵连长吓唬一下陈恒谦,民兵连长说好。等民兵连长把王八盒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摔,那“砰”的一声在陈恒谦听来如同炸雷,陈恒谦腿一软就把偷粮食又连夜送到妹妹家的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真想不到是你!你个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陈恒义骂道。
“要不要报告给上级?”民兵连长问书记他们。
“你是想把陈恒谦往死里整么!只要把麦种让恒谦交回来就行了,我们自己悄悄处理了就行了!”陈恒义发话了。
“要是上面知道了怎么办?”
“你就说是我做的主!”陈恒义大包大揽,书记嘿嘿一笑说这怎么能行,陈恒义说你就这么说。
很快,大队的处理意见就下来了,书记要求生产队开个特殊大会,并通过对陈恒谦偷盗行为的认识,让全体社员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镇住那些偷盗集体财产的行为。现在社员什么都敢偷,已经快把生产队偷空了,再不刹住这一股歪风邪气,生产队就要名存实亡了。
对于大队这个处理意见,生产队干部开会又进行了研究和落实。开批斗会司空见惯,组织起来也是轻车熟路,问题是如何开成个特殊的大会?如何让全体社员为之一震?讨论来讨论去,还是陈恒义出了个高招,干部们一听,连声说生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上午,生产队停工开大会,会场的地址就选在仓库的前面并让老秀才写了几张标语贴在了仓库外面的墙上和周边的几棵大树上。书记要求全体社员都必须参加,不到的人一定要严肃处理。到了开会的时间,会计点过名,说人到齐了,队长陈建信就说现在大会开始。
“把偷盗分子陈恒谦押上来!”队长一声令下,两个基干民兵用带刺刀的半自动步枪顶在陈恒谦的屁股上把他押了上来站在了仓库的大门前。
队长讲话:“陈恒谦偷种粮,这个罪行可是大得不得了。现在,我们贫下中农正在进行思想教育,我们要借着这个东风,把偷盗的歪风邪气杀下去。我们今天在这里开的这个会,叫做现场大会。首先我们请陈忠民同志把这件事情的性质给我们分析一下。有请陈忠民上台发言。”
陈忠民是学校的团高官,又是高中毕业生,有相应的理论水平。本来定得是陈恒义发言,陈恒义硬是推荐了陈忠民。碍于陈恒义的面子,陈忠民只好答应。陈忠民其实挺喜欢这个天真可爱的叔叔的,又是自己的远房叔叔,怎么批评呀,他有些犯难。但陈恒义昨天晚上给陈忠民说这是应付场面哩,别当真,上去随便说上两句就下来,关键给你一个露脸的机会。陈忠民说好,我晚上准备个稿子吧。陈恒义说,要好好准备,不像说具体的事情你就学习学习文件,避实就轻混过去就行了。
今天陈忠民起得早,花了一些时间把稿子已经背诵过了。现在听到叫他,在大家的掌声中,他赶快窜上去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势,通篇一个字也没有提陈恒谦。陈忠民没有拿稿子说的很流利,语句当然经过斟酌,社员们觉得陈忠民说的真有水平也很有分寸也不伤陈恒谦的脸,就报以热烈的掌声,陈忠民就算被正式推到前台成为陈家村的一个人物了
“这小子还是有文采!”
“有本事!”
“肚子里有墨水哩!”
“这小子知道做事情的哈数,成熟着哩灵着哩。”
陈建信看陈忠民下去了,就上前继续:“下面进行第二项。陈恒谦,你当着社员们的面,就把你怎么样作案的过程,给大家示范一下,让大家清楚事实,让大家知道一个有了贼心和贼胆的人,是咋样当贼的?”
陈恒谦被关了好几天,早已经吓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心里只想着让这件事赶紧过去不要再惹出更大的麻烦来,于是服服帖帖地听从队里的安排,嘴里还说着我低头我认罪就开始了表演。社员们一看有戏看了,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睁大眼睛看准了陈恒谦这个活宝怎么表演。
陈恒谦还真有表演的天分,他一声不吭地走到库房跟前四下张望像是要找啥东西。队长说:赶紧开始呀,大家还等着开完会回家喝汤里。陈恒谦说:偷东西,还需要绳子,没有这个家伙,我咋给你表演呀。快给我拿绳子呀,真是的。陈恒谦显得有理气长一点没有什么羞耻之感
陈建信说狗东西,事还多得不行,赶紧让保管员打开库房的门拿来了绳子。陈恒谦把绳子盘在腰间,顺着库房边上的柿子树,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然后又跳到房顶,把绳子双股套在树上,顺着绳子从库房的天井滑到库房的地面,然后从容地把绳子收回从库房里扛起一袋五十斤的麦子包用绳子扎紧打开后门来到库房后围墙。丈把高的围墙,他脚蹬手攀蹭蹭蹭蹿了上去,最后把地上的袋子包用绳子吊起来扔到了墙外面拍了拍手给队长说就这么简单,完了。
陈恒谦的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不过几分钟的事情,简单实用干净利索,把围在门口的社员们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大声叫好。看库房的陈恒太说:看把他的,原来是遇着娄阿鼠了。我从库房出来,就拉了一泡屎的功夫,返回来,粮食就不见了。
接下来就该陈恒谦做检讨了,但他已经忘记了这是严肃的会场,看到社员中有人给他拍手叫好,看到大家敬佩的眼神,他竟然得意洋洋地说:干这活,得有功夫和力气。上墙的功夫是恒义哥教给我的,说到底这里面还有他一份功劳哩。
“你狗东西,我给你教这些是让你偷生产队的东西哩!”
“就是你教的,没有错。你给我不教这些功夫,我还没有本事偷粮食哩。所以说到底,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恒义不是我。”
“我把你个狗东西,我让你胡说!”陈恒义听了陈恒谦的歪理,顺手操起身旁的一根短棍起身去追打陈恒谦,陈恒谦赶紧满脸堆笑说我是跟你说笑哩,你可别当成真的了。这一下,整个会场爆发出了不可遏止的笑声,有人直接就笑趴下了。
陈建信一看赶紧把陈恒义劝了下去坐好,然后揪住陈恒谦的耳朵让他严肃点并继续交代罪行。
陈恒谦一听嘿嘿一笑继续说:“偷东西前,我老婆给我做了一顿油糕,我都吃完了,这力气也有了。还有这绳子,一定要双股。我家里就一条绳子,偷棉花的时候被我忘到库房了,回去取的时候被民兵发现了,要不你们还会知道是我。”
陈恒谦的老婆气急败坏地说:“亏你先人哩。我给我妈过生日做的油糕,都让你偷吃了,还有脸在这里显摆?你偷花我知道,可是,你偷了粮食,连夜放到你妹子家,为啥事先不给我说?你妹子就那么亲,她要不给咋办?你不是白偷了,真是瓜得实实的!咋教都教不会。”
陈恒谦的老婆话没有说完,全场的社员已经笑成了一堆根本没办法说话了。到此为止,这个大会基本上已经失败了。
轮到大家发言教育陈恒谦了,妇女队长春红说:按说,妇女家家地在地里偷几把棉花粮食,也是常有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该偷这么多种粮,更不该到库房去偷。你知道不知道,偷库房的东西和偷地里的东西性质不一样哩。下回,你可记住了?
春红是下乡的知青,其他的知青都返城了,唯独她留了下来。大家看她能干,就选她当了妇女队长。
“记住了记住了我再也不敢了。”
妇女们自然对棉花格外关注,会上轮流发言的大都是女人,但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她们突然把批评的目标对准了生产队。她们说生产队里一人一年就分半斤棉花,全家人穿衣服根本就不够,队里也不管,社员咋办?虽说有布票,可是没有钱买布也是白忙活。还不如把棉花分给社员算了,社员有了棉花,谁还去偷啊?偷东西,多丢人呀,还得吃油糕,油又不够吃……
听了这话,男人们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这批斗会不但把陈恒谦开成了英雄,还让社员把目标对准了生产队和队长。陈建信不等妇女们说完,就屁股一拍说声散会自己先溜了,不料想这时又从墙角传来了陈恒茂如雷的鼾声,大家禁不住又笑成了一团泥。
吃饭问题让陈恒茂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如此热闹的会场也没引起他的兴趣,别人在享受开会的气氛他在苦思冥想如何度过这没粮的难关,这让他积攒了太多的困乏,今天实在撑不住了,他就这么靠在墙角睡得呼呼噜噜的,鼾声仿佛打雷一般响亮,间或还像吹哨子一样拉几声。
“恒茂也太累了,不要打搅他,让他睡去。”陈恒义说,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只留下陈恒茂一人在墙角做着美梦,睡醒回家就是了。
陈恒茂就有这功夫,你戏台子上唱大戏,我台子底下也能睡着;前一句还正和人说话,等别人转过脸接他话茬的时候,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了。
睡梦中,陈恒茂的梦中出现了雷声,陈恒茂感觉豆大的雨点砸到了他的梦里。下雨了!他竟然因此在睡梦里笑出了声。睁开眼的陈恒茂做梦一般看到了天竟然真的在下雨,他一时分不清楚这雨是在梦里还是梦里有雨。陈恒茂掐了一把大腿根,尖锐的疼。
陈恒茂梦里的雷声正是北边的山后传来的,睡梦中,他没有看见的还有白色的闪电撕破的苍穹,浓黒的乌云以排山倒海之势铺满的天空,现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泼湿了他的粗布衣裳,陈恒茂来不及站起来,狂风暴雨就把他浇成了一块黑亮的软泥。
“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下雨了,下雨了!这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陈家村的男女老少冲出家门像疯了一样大声的传递着这个救命的消息.这种场面,就像监狱里的犯人被大赦了一样狂乱激动。
“这下的不是雨,这下的是命呀!老天爷呀,你可真是我的爷。”陈恒茂眼泪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脸上水花四溅,然后泪水混合着雨水流得就像瀑布一般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