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柔在吃油条的同时,李艳在一旁唠唠叨叨,先是问在制衣厂工作怎么样,辛不辛苦,有没有被人欺负,接着又问为什么突然回来。
许柔一边咀嚼着油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许小年在一旁挤眉弄眼。
“老四中了一组大奖,你知道不?“
李艳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许柔差点没噎着,之前许小年没有跟她说过李艳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抬眼望向许小年。后者嘿嘿一笑,连忙从书包里掏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4500块钱。
对于许柔吃惊的反应,李艳很是满意。待她看到许小年手上一沓厚厚的新版红色百元钞票时,两只眼睛几乎要跳了出来,二话不说,使出她的看家本领,直接将许小年的钱没收掉。
“这么快就把钱领回来了呀!”
她低着头说道,用一根手指沾着口水,快速的翻动钞票,这种连云流水的技术活看的许小年目瞪口呆。待清数完毕,数额也没有问题后,赶紧放进自己的口袋。之后她又警惕的回头望了望,确认老许没有回来后,她又回头对着在场众人严肃的说道:“这件事要严格保密,不能让你们老爸知道。”
她目光着重落在许琳的身上,瞳孔都大了几分,“特别是你,嘴巴没个把门的。”
“老妈,为什么不让老爸知道呢?”
许琳眨巴着眼睛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记得不要乱说话就行了。”
李艳充分贯彻了不要跟弱势群体解释为什么的中心思想。许琳不满地撇了撇嘴,干脆跑出去再瞧瞧许柔带给她的新衣服,新东西总是看不够。
“老妈,你不给我留一点儿啊?这是我中奖的钱哪。”
许小年伸出手说道。
“你的钱还不是我的钱,你读书吃饭穿个衣服不用花钱哪。再说了,这钱又不是给我花,我这不是给你存着嘛,以后你要买个什么东西,再跟我要不就行了。”
李艳捋着额头前的散发,说得振振有词,小样儿,但凡钱落进了我的口袋,还想要回去哪,想都不要想了。
她抬头看一下窗外,此时朝阳已经蹿到了屋顶,常年绿茵的榕树上几只麻雀跳来跳起,叽叽喳喳,显得格外热闹。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做饭了,免得你爸回来又说我。”
李艳说完,许柔也跟着一起去帮忙。不多一会儿,老许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自行车的后面坐着提着竹篓子的许小聪。
看到许柔回来,老许心里也很高兴,从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取出一串红毛丹。听到有吃的,许琳雀跃地跑了过来,伸手就掰下几颗,许绍远嗔怪了她一下,又招呼其他人过来。
红毛丹这种水果在农村极为罕见,除了许小年,其他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浑身长刺的东西。
“爸,你这一大早去哪里了?”
许柔剥开红毛丹鲜红色的的外皮,望着许绍远问道。
老许不爱吃水果,这时候手里拿着锯子在一根足足有一人怀抱大小的木头上来回拉着,闻言他笑着说道:“哦,你西村的立叔要起新房,我去看看,到时候要去帮帮忙。”
安宁村有一万多人,是康城数一数二的大村。村里又分东西南北村,其中东村最大,西村次之,接下来就是许小年家所在的南村,北村最小。
立叔郑立、许绍远、李小胖的父亲李怀以及西村另一位林盛,这四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基友。着四人之中,郑立与许家的关系尤为密切,早年许绍远走南闯北,身边几乎都有郑立的身影。
这位立叔留给许小年的印象极好,“肝胆相照”四字落在他的身上最是贴切。直至老年,李艳时常跟许小年唠叨着老许这辈子糊糊涂涂,唯一做对了的一件事就是交了郑立这个朋友。
这会儿老友起新房,老许心里也高兴。
“立叔有钱起新房子啊,不错不错,他家那破茅草屋住着确实难受。”
许小年抬头看了自家墙面长满青苔的瓦房,心里想着下雨天的情景,自家这栋瓦房刚好十年,大概是屋顶斜度太高,瓦片极易滑落,这些年修修补补,可依旧到处漏雨。
到了刮台风的日子,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大风,以及瓦片“咯咯咯”的响动,小时候的许小年更是提心吊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屋顶,总怕整个房顶被掀走。
看来,还是要花点钱先起一栋新房子。
他心里想着,抬头望向对面的许柔,刚好许柔这会儿也看着他。看来姐弟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
“唉,不知道咱家这瓦房什么时候能换?”
不远处的李艳把干木柴放进灶里,唉声叹气,黄色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额头上的皱纹就好似刀子刻出来似的,看得许小年心里酸溜溜的。
“妈,别担心,咱家很快就有钱了。”
许小年走过去,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按摩起来。李艳心里诧异,往常这顽皮孩子这时候可是要冷嘲热讽几句,今儿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这么懂事学会安慰人了?
“净会说大话,钱哪有那么好赚。”
“你们呀,要好好读书,将来别走你爸妈的老路,你看看你老爸,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
无论什么时候,李艳总是能把话题拉回读书上来。这话闸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唠唠叨叨,许小年姐弟几人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
半个小时后,一家子吃完了并不丰盛的早饭,许柔便寻了个机会跟李艳说要去姑姑那里。许家的孩子向来亲近这个唯一的姑姑,李艳不疑有他便点头同意了。
姐弟两人收拾好东西,许小年依旧背着他那个军绿色的粗布书包。许柔骑着家里那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唧唧嘎嘎”地踩着,水泥公路两旁的稻田在秋风中高低起伏,如同一袭随风飘扬的黄布,从海边吹过来的秋风带着淡淡的凉意,坐在车后面的许小年全身的细胞一下子被激活了。
好多年没去姑姑家了,许小年不禁感慨万千。
姑姑许萍嫁的并不远,就在安宁村隔壁的张家滩,小时候许小年经常在周五放学后直接跑去姑姑家,等到周六的黄昏时刻大概是玩腻了,又跑回来。
这会儿许萍总是不放心,两人提着鞋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前后追逐。
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许小年依旧记得当年的情景。黄昏下,身形微微佝偻的许萍穿着格子衬衫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后面不停地说话,橘红色的余晖笼罩在她肉乎乎的鹅蛋脸庞上,显得慈祥极了。两人穿过斑驳的抽水站,穿过金黄色的稻田,穿过悄无声息的墓地,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呱”地叫着,不时有斑鸠从谷粒饱满的水稻里冲天而起,引水道里的鱼儿也不甘寂寞地扑腾着。
两人就这样走着,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可事实上这也不过是在眨眼之间,等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好似都只是在梦里出现过。
望着这熟悉的一切,许小年不禁有些伤感,如果历史没变,姑姑过世后,也许用不了多久也会慢慢从活人的记忆里消失,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痕迹也将彻底被抹干净,好像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就像家门前榕树的树叶,人们看到的只是树叶,可却不知道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片树叶。
生命可真是卑微啊,每个人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连留在路上的脚印也在日晒雨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