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视野最好的位置向外望去,皎洁的月光之下,宁淮城的静谧夜色尽收眼底。
“来——喽——”
随着一声拖着长音的嘹亮叫喊,一只手提着一个三层的红漆精美食盒,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冒着热气的铜壶,店里上菜的伙计“噔噔噔”从楼梯小跑上来,把手中的铜壶放了在一旁的边柜上,然后毕恭毕敬地来到桌前,逐一打开食盒的匣子,取出里面让人垂涎欲滴的菜来。
“二位客官,南煎肝、鸡茸金丝笋、龙身凤尾虾,您先慢用!那道七柳居马上就来!”
这云客来的伙计也实属不易,整整七层楼,每天不知道要上上下下跑多少趟。前脚刚给鸿无绝和穆真两人上了菜,又沏了壶上好的茶叶,后脚赶忙又跑下楼去忙活了。
两人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盯着桌上新添的三道招牌名菜,口水直流。
少女拿起筷子,率先夹起一只凤尾虾,毫不做作:“快吃吧,要不,你肚子又要叫了。”
示意了少年不要客气,少女径自把虾放入口中大嚼起来,随之发出连声赞叹:“唔……好吃!真好吃!”
鸿无绝看着桌子对面毫无书中寻常人家少女小家碧玉淑女形象的穆真,直摇头叹气,手上却也不假装客气,也拿起了筷子。
“这里的菜也太好吃了吧!”少女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能够想到用来评价美食的词汇已经明显匮乏。
鸿无绝把一片南煎肝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风凉话:“我发现你怎么比我还像个乡下人?”
少女手中的筷子不停,把另外一只手放在刀上,虚张声势地喊道:“信不信我砍你啊!”
“来——喽——”
伙计又拎着一个硕大食盒,小跑着上来。
把食盒盖子打开,一股鲜甜的香气瞬间冲出来。盘子里躺着一条约摸有小臂长通体雪白的鱼,用了胡萝卜和香葱点缀,汤汁粘稠,均匀地裹在上面。
“哇……”少女的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伙计,这道菜为什么叫七柳居呀?”没理会少女那丢人的样子,少年的好奇心被这道菜的名字勾了起来。
上菜的伙计笑了,似乎已经对客人的此类询问习以为常,一边把菜从食盒中取出,摆到两人中间,一边耐心地解释道:“这位少爷,这七柳居呀,是宁淮城一道古老的传统名菜。此菜以城东外太姥山下一条河流中所产寒江白鱼为原料,肉嫩质肥,鲜香味美。相传千年之前,有位隐士就住在东边的太姥山下,每日在河边七棵柳树下面钓鱼取乐,自称七柳居士。这位隐士偶然间钓起了这寒江白鱼,见这鱼生得晶莹剔透,奇异的很,才创制此菜,后又流传民间,因而得名。据说我们这最早的老板就是凭着这道菜起家,才有了现如今这个远近闻名的云客来酒楼。”
伙计介绍完,招呼客人慢用,又赶忙跑下楼去。
“这寒江白鱼,虽说是从河中捕获,却是海鱼。”
不远处,另一张桌子坐着两个气质颇为出尘的中年人,听见这边的伙计在给客人介绍七柳居的来历,也悠悠开口,与少年和少女分享自己的见闻。
鸿无绝看到说话的两人,起身微微施礼,请教道:“这位前辈,晚辈不解。这寒江白鱼既是生在河中,先生又为何说它是海鱼?”
“呵呵呵……”先前说话的中年人见少年如此好学且彬彬有礼,也缓缓站起身来,轻抚长须,微微颔首,继续说。
“这位小友,此言差矣,这寒江白鱼并非生在河中。”
“哦?愿闻其详。”少年拱了拱手。
“这寒江白鱼乃是生于东海深海之中,通体透明如冰,碧眼赤尾。每每春夏之交,鱼群洄游入太姥山下温暖的江河之中,繁衍后代。因此这道七柳居,一年之中,只有这几日方才能够于此有福消受。而那鱼一旦离开了水,鱼身就会变成雪白之色,因此得名寒江白鱼。”
少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前辈赐教!”
“嗯……孺子可教也。”
中年人不禁觉得有些欣赏眼前这个少年,他刚刚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又站起身来,对少年说:“哦,对了,还有一事,吕某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这位小友。近日城中发生了一些蹊跷事件,甚是诡异。你与这位小姑娘还是应当早日回家,不要独自出门为好。”
蹊跷事件,还能有我刚才在水下的经历出人意料吗?外面世界的生活果然是多姿多彩啊。
自打鸿无绝偷偷跑下了山,各种奇怪事件都快被他经历了个遍,感觉都有些麻木了。
少年刚要说话,一直在埋头吃菜的少女闻言却放下了筷子,用方巾仔细擦了擦嘴角,先一步问道:“前辈,你所说的蹊跷事件可否告知我们一二,我俩也好与家人小心提防。”
姓吕的中年人环顾四周,见酒楼此层也无他人,与同行之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此事告知你们也无妨。前些日子,我门下一位外门弟子下山游历途径此地之时,不幸惨遭他人毒手。那行凶之人所用功法残忍异常,血腥之极,我门下那位弟子尸首被发现时已成干尸,现场血溅十步。我与这位师弟此次前来,正是本门山主命我二人务必要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找出凶手,为同门报仇。”
中年人越说越激动,手指用力捏着桌角,怒目圆睁,说到最后几乎就像要把牙齿咬碎一般。
鸿无绝闻之心惊,也恨恨道:“我本以为修士都是隐于高山之上,藏于市井之间,修身持正,一心追求大道。却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也有如此凶残的修行者!”
“总之,你们独自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多谢前辈好意提醒。”
少女向中年人出言道谢,双方又各自就座。纵然世事有千万变数,可当下的美景佳肴不可轻易浪费。
待少年和少女把桌上的饭菜全部一扫而空,准备下楼结账的时候,他们发现,旁边中年人手掌捏过的那块桌角,赫然留下了一大片让人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两个人吃饱喝足,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溜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夜空之上的明月繁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悄悄躲进了层层叠叠的乌云之中。
少女走在前面,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装作无心地对少年问:“这么晚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少年不置可否:“你打算去哪啊?”
“我自然是要去找一间上好的客栈住下,舒舒服服地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就离开这宁淮城,到别处去玩玩儿!”
少年眼睛一亮:“哎!穆真,要不,你今晚收留我一宿,明天我们一起出城去玩,如何?”
“你想得美!”
穆真对着鸿无绝的屁股飞起一脚,少年灵巧地跳开,没有注意到少女脸颊的绯红,故意做出一脸委屈的表情,说道:“现在城门已经关了,我又回不去家,又身无分文,你总不能忍心看我露宿在街头吧?”
“我怎么会不忍心?你就睡在外面吧,明天早上我去找你。”少女对少年的装模做样丝毫不予理会。
少年又趴在旁边商铺的门上,嚎啕大哭,却挤不出一丝眼泪:“你这个没良心的!早知道我就应该见死不救!”
“你这招对姑奶奶没用!”少女径直往前走,任鸿无绝在身后哭喊。
少年用眼角瞟见少女走远了,赶忙小跑着追上,继续哭号:“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与她有救命之恩,不说以身相许也就罢了,如今我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她竟然不愿收留我予我一粥一饭!”
听见少年竟然喊出要自己以身相许的轻薄之语,少女“噌”地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怒视少年,吓得少年向后倒退了几步,两只手捂住嘴巴,不敢说话,生怕眼前的魔鬼少女真的拿刀砍向自己。
少女的刀法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峙了一会,没想到少女却只是开口说:“想让我收留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少年不敢轻易答应这位魔鬼少女的条件,出声反问。
少女却利落地把刀一收,转身就走:“我还没想好。”
“那可不行!万一你要是让我去杀人,或者去做什么坏事,岂不是强人所难?”少年赶紧跟上少女的脚步,口中喋喋不休。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去做违反原则的事。”
“那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晚上我可不能睡在地板上!”
“你……”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了床,在思南客栈旁边的面馆碰面。
一大早,天上就不见太阳,只有乌云密布。
穆真重新打扮了一番,妆容比起昨日似乎更衬这条雪白的雨丝云锦长裙。裙摆随风而动,美若天仙。
鸿无绝却完全没有在意穆真的变化,见穆真到了,一开口便只顾着赞叹昨夜的住处:“哎呀呀,这思南客栈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那床铺、那枕头、那器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
少女白了他一眼,心想:给你住个最便宜的房间,看把你给美的!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哎你怎么不理我啊?”少年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从牙缝儿里挤出心中的疑问。
“快吃!吃完赶紧走!”
两个人吃过了早饭,跟着早上出城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终于从宁淮城的南门走了出来。
“穆真,你打算去哪儿啊?”少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开口对着少女问道。
“自然是往南走。”
少年满心欢喜:“我家就在南边不远的山里,不如我请你去我家看看?”
看着少年开心的样子,少女心中感到有些温暖,口中却冷冷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好玩的?”
天空中雷云滚滚。
少年推着少女往前走:“哎呀,走吧,再磨蹭一会儿可要下雨了!等到了我家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