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听常丽的呼吸声慢慢均匀。
恩，睡着了。
苏眉缓缓起身，轻轻的翻找行李箱，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忘了带了，她的茉莉香片，忘记了。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苏眉想起陶庵这句话。“所以，我的癖好就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沏茶？”她困愁起来。
外公很喜欢茉莉香片，在他还没有离世之前，苏眉总是能在清晨看见他沏一大杯茉莉香片。茶器倒是没什么讲究，一个大大的陶瓷杯子，画着领袖头像。杯子经年累月的用着，即使不放茶，都能闻到淡淡的茉莉香味。
苏眉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个杯子在她的不小心下，落了个怎么悲惨的下场，只记得自己又惊吓又愧疚的止不住啼哭。
“别哭，没事。”耳边好像依稀还能听得见少年的声音。
少年说杯子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外公看着苏眉红红的眼眶心下了然，也不拆穿，自然并没有责骂他们，说了无妨，少年却不依。外公略作思忖，给钱让他们跑腿去买了一个新茶杯，全当是惩罚过了。
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时节，两人买了新杯子回途中，少年带着她摘了好多好多茉莉花，最后全数放进杯子里。
苏眉还记得外公打开杯盖时惊喜神情。
小小茉莉虽是无情物，却是自然给人的滋养。外公当时已然病笃，却丝毫未在小辈面前流露颓势，他应对死亡或可称从容，却令苏眉每每思及意惘惘。
她总忍不住想，要是早知道，少一些淘气该多好？
早知道，好好道个别该多好？
呵，现在想来，生死刹那间，世事茫茫，又有何常在？
苏眉用手指捏了捏发紧的眉心，蹑手蹑脚走进卫生间。拿出毛巾，用热水浸透，压在眼睛上。热热的感觉袭来，一个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
“没事，别哭。”她喃喃安慰自己。
林伽南在落地窗前立着，灯光开得昏暗，手指间烟头红色光芒一闪一闪。
已经戒烟一段时间了，他是很有毅力的人，任何事情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不知怎的今晚却是实在忍不住了，回酒店后发现自己的东西可能落朋友家了，也不管是否打扰又去找了一通。心情异常烦躁的他再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买了盒烟。
酒店就在新街口，南京最繁华的路段，立足六十四层的高楼视角足以让他看到这座城市到处的霓虹闪烁。
“姓玉？”林伽南心里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自己难受得紧。
是的，他是有个师弟姓玉，和他一样，待了T大又去哈佛，和他一样的，出色的师弟。
林伽南眯起眼睛，不再回忆。微微仰起头来不自觉点了点，自我欺骗般的想这一定是个巧合，他认识的，和苏眉说的，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那么特殊的姓，可是那个同样叫“苏眉”的影。
林伽南一根根的抽着烟，吞云吐雾，每呼出一口，便感觉心里的沉重感消弭一些。
“烟是个好东西。”林伽南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言出不行的时候。
转眼来南京月半，培训课程已然全部结束。苏眉静静的坐在床边，帮常丽归整着行李，离别近在眼前。
常丽对即将来临的沙漠探险很期待，又舍不得苏眉这个认识不久却十分投缘的妹子，俩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拥抱道别。
次日正是周六，天阴沉沉的。按计划，苏眉下周一便要回B市上班，刚好余下这个周末可以用来挥霍。她背着包准备出去，想再多看看这座城市。
出了住宿楼大门，没走几步便见林伽南倚在车门边低头抽着烟，身形修长。此时林伽南也注意到她了，苏眉硬着头皮走过去，无论如何也得打个招呼。
林伽南往灭烟器里捻掉烟头，然后沉静的看着苏眉一点点挪到他近前。
无需待苏眉开口，林伽南道“我知道你们培训结束了，是专程来找你的。刚好，上车吧。”
林伽南回身开车门，见苏眉原地不动，不安的样子，补了一句：
“去哪？我开车送你总比你自己去强吧？”
见苏眉还是没动，心里暗叹一口气，又道：“我只是有点事情想确认，路上说。”
车里还是那么静，这次连音乐都没有了。苏眉尽量放轻呼吸声，企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一直觉得林伽南给她一种压迫感，让她没来由的想回避，就像她想回避不愿意去想、却又不自觉想起的人和事一样。
苏眉有些伤感。
最近她睡得更不好了，每晚仅有的睡眠时间里，几乎天天做着同一个梦，每次梦到紧要处总会醒来。
林伽南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你那天问我的，姓玉的人……叫什么名字？”
苏眉闻言微微睁大双眼。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预感到，林伽南可能会是一把利刃，可以捅破她心里的瘤。
也许不再遮掩着，任由利刀剜走这瘤，让脓水流走，重新结痂，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的发炎、阵痛。但是如果连痛苦都没有了，她还剩下什么呢？
还能用什么来证明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切实的存在过？她还不愿意啊，她宁愿抱死这痛苦，还不愿松手。
她笑了笑，“林总，原来你是要问我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一个认识的人。刚好也在T大读书，又去了哈佛，所以顺口问您，不用放在心上。”
苏眉刻意说得轻快。
林伽南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不用放在心上？
林伽南没有回话。
苏眉干脆也自我放弃般的抛掉了活跃气氛的想法，侧头往窗外看起沿路风景来。
就当自己打了一个滴滴专车好了，这样就不尴尬了，苏眉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