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彻底消失
只要打消了老妈的疑虑，那么接下来就只要维持现状直到老妈和老爸战和然后小鸟似的飞奔回家，然后她就能大摇大摆地继续在神州大地上游荡、游荡……
韩西路俨然已经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前方向她招手。她深吸了口气，带着满脸的幸福陶醉敲门。
敲了又敲，老妈就是没来开门。
不是这么阶级歧视吧？宋大湖不一起回来就连门都不开了？她气哼哼地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一下就闻到了焦味。
“什么东西烧焦了？老妈在干吗啊……”她很不满地念着疾步进厨房关了火再往房里找人。
没人？那就是在厕所了。
“哎唷老妈你便秘比我还严重，我说……”她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往卫生间行进，远远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以为是在答应她，连忙噤了声竖起耳朵来听。
“我亲爱的可怜的老头子一定已经被烧焦又没熟的米饭和方便面折腾得不成人形了吧？喔唷喔唷我真是好心疼啊……就是，就是！都怪小路不争气，都怪小路不懂事，连终身大事都还要我们这样操心……你再等等，等到他们感情稳定了，我就回去帮你洗衣——做饭……”
韩西路的眉头蹙了蹙，老妈在跟老爸打电话？他们真的没吵架？而且……为什么会说到他们身上来？什么叫她不懂事？什么叫等他们感情稳定？
而里面的韩妈妈还在煲电话粥煲得不亦乐乎。
“说起来，也难得小宋有心，要不是他把这事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女儿居然这么大胆敢假订婚给我们看！不过谁叫她福气好，有我们这样的超级老爸和老妈，老头子，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带回去一个有男人的女儿！那我现在先不跟你说了哦，待会那两个孩子要回来了，我还有个菜没烧呢，嗯，拜拜拜拜。”
“哗啦啦——”冲马桶的声音。
“啪嗒——”开锁的声音。
“啊！”韩妈妈被惊吓的声音。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抹杀亲妈啊？”韩大妈很不满意地瞪着女儿。
“妈，我头有点晕，先睡一会，宋湖今天加班，你先吃吧。”韩西路神情木然，梦游似的转身往房里走去。
韩妈妈想说什么，又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连忙拨着电话走了出去：“喂小宋啊……”
韩西路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睡觉。缩在被子里蜷得像只虾米，眉心深锁，像是正在经历恶劣恐怖的梦境。她就这么窝着，动也不动。其间听到过宋湖的声音。
他好像是很着急地开门进来，很小心地叫她的名字，那气息隐隐就喷在她的面庞上，所以距离一定很近。她一直不醒，他也就一直坐着，好一会才走。
可她就是不愿意睁开眼，她只想睡觉，只想睡觉……
这一睡就睡了两天两夜，醒醒睡睡，意识一直都很混沌。直到第三天夜里，她忽然觉得很饿，才慢慢爬起来摸进厨房找吃的。
冰箱里的东西很丰富，她翻了半天，捞出了一块面包，磨蹭到阳台上缩在角落慢慢啃。
月亮悬在远远的天边，看起来很亮。人们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可即使像月亮那么高远，也只能看遍半个地球呢，也……见不到太阳呢。
她一口一口啃着面包，觉得嘴巴里很干。
“喝点水会好一点。”
一只手递过来一杯水，她的视线就黏在上面，表情木然。
“西路？”
她当然认得这个声音，这个人的声音，总是很温柔，像是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他都不会惊慌失措。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的笑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当时就是用这样的微笑，对她说“好，那我带你走”。
她缓缓掀起眼皮，视线往上，看着他。
究竟有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呢？她闭起眼睛，试图回忆。
他是单眼皮，眼角微微上调，眉毛很浓，唇角像是随时会上扬弥漫成微笑，头发略长，黑且浓密。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触感微凉。他有一个坚实的背部，靠上去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然后睁开眼，一一校对。
微笑了。
“宋湖。”她乍然眉开眼笑地叫他的名字。
他却难得地没有露出惯有的微笑，反而是微皱着眉头，“西路？”
她眉弯眼弯地翘嘴，“我饿了。”
韩西路很嫌弃地捏着手里小半的面包，“我想吃好多东西。”
“嗯，那我带你出去吃很多东西，好吗？”
她猛点头，“好啊好啊。”动作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屁股一边笑着看他。
“你为什么皱着眉头？”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接着格格笑起来，“你不介意我的手拍过屁股吧？”
他抓住她的手，眉间的皱折没有消失，“西路，你没事吧？”
她偏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看着嘟起嘴来，“你又吃我豆腐。”然后像是使性子的孩子一般抽回手，还在衣服上蹭了蹭，“赶紧走吧，我真的要饿死了！”
他带她去吃牛肉芋头，看她因为心急被烫得咋咋呼呼，不说一句话，只是沉沉地注视着，像是要把她看透。
她吃了两碗，还想叫第三碗，被他制止了：“你几天没吃东西，一下子吃这么多，对胃不好。”
她翘嘴巴，“那我饿嘛！”
“伯母在家里给你熬了粥，我们回去吧。这几天她一直没睡好，深怕你醒了没东西吃。”
韩西路垂下头，捧起汤碗咕噜咕噜拼命喝，一抹嘴，“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都很安静。两个人并肩走过一盏盏路灯，她偶尔会抬头看夜空，然后跟他说月亮很圆。
这样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韩西路发现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隔出了一小段距离。
“你怎么不走了？”
“嗯，今天和那天很像，没有星星，月亮很大。你说要夜里才到，我就坐在客厅里等你，还挺会胡思乱想的，怕你一个人坐车闷了没人说说话，怕你在车上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怕你车子快了提前到我不能及时知道……结果还是不小心打盹了，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他微微笑着远望天边，她看了他一眼，垂头盯着路面，“嗯，我多话了，我们走吧。伯母该等急了。”
她点点头，转身走在他的前面。
韩妈妈看起来也很小心翼翼，“小路，那天……你是不是听到我和你爸……讲电话了？”
她正埋头喝粥，抬头笑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宛若星子，“老妈，你和老爸和好了吗？”
反而是韩妈妈不知道怎么接话。
韩西路笑眯眯地请宋湖帮她再盛一碗粥，然后才转向老妈，“说起来，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困，睡着就不想醒过来，老妈你说会不会是我身体出什么问题了？我看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你陪我去吧？”
韩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叹着气笑，“这是当然的，那你赶紧喝了粥，早点休息。”
她接过宋湖递来的碗，重重点头，“嗯！”
回房的时候，她看宋湖抱了被子放在沙发上，拧眉，用力把他拉到房间里质问：“你要干吗？”
“我睡客厅。”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傻啦？被我妈发现就惨了！快！快把被子抱进来，我来弄三八线。快啊！”嫌慢地推了推他。
两人隔着薄毯垒的界限并躺在床上，韩西路没什么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宋湖。”
“嗯？”
“你有愿望吗？”
“嗯……没有。”
“那，你有想做的事吗？”
“……不知道。”
“那你觉得，你的人生有意思吗？”
“嗯……”
“没有愿望，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她喃喃，忽又“扑哧”笑出了声，“宋湖，你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嗯，你拿毕业照来看，最帅的那个就是我。”
她拿脚踹他，“少臭美！看你现在这德行，小时候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湖双手枕在脑后，“其实，有些人，是因为想记得才被记得，有些人，是因为想忘记才被忘记。”
她因为这句话而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闭起眼睛睡觉。无声地笑了笑，她也跟着闭上眼睛，“宋大湖，喝了粥很会上厕所的，所以夜里你要是被我吵到，我可不管哦。”
“……嗯。”
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之前睡太多了，但因为边上睡着另一个人，所以没有太频繁地翻身。
在她打了几声假呼噜之后不久，床上有了动静，宋湖下床了。
她假装翻身，眯着眼看去，他正裹着被子躺到地板上。
原来……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啊……每天晚上，都等她睡着以后再下床睡地板，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密，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微微地撩起窗帘的一角，隐隐约约能看到窗外的夜空，深得像是无际的自由，也像是捆缚。
她缩了缩脖子，迷迷糊糊想起把宋湖扶进宾馆的那次，甚至没有和男生正式牵过手，却要撂着袖子给他脱衣服，不可避免会碰触到他的肌肤，滚烫的，于是那温度就攀上她的脸颊，用冷水都捂不凉。
其实，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什么意义吗？有吗？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明白，所以别人也不会明白——但是没关系，虽然宋大湖是被逼着带她走的，但至少，他表现出了对她的尊重。她觉得这样被尊重就是意义之一。
那天他陪她等火车，过了检票口她走走停停，不时回过头看他，那时心里面有种欲望，想跟他说，宋大湖，你要是觉得我还凑合，你要是能顺便等一下，等我回来了，要不你就和我将就一下吧？
她自己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对一个人隐约有了牵念，宁愿远远逃开的自己又怎么会想预约好一个归宿。本来是想着远远走了就不再回来，却因为这个人而有了想要归来甚至留下的念头。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所以被他叫了回来，虽然不那么情愿，也总是顺口就抱怨几声，但心底其实也没有那么排斥。不然……不然怎么会肯跟他同床而眠？还吹胡子瞪眼地逼着人家，如果不是有了关心，她是绝对要把他踢下去一千次的。才不管他打地铺会不会着凉。
可是偏偏……发现自己搞错了。
他不仅不懂不明白，也根本就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所以他才会把真相告诉了老妈，所以老妈才会找上门来，她以为和谐安乐的这段日子，说穿了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是她太轻易相信人了吗？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计较什么，但真的已经连“宋大湖”三个字都叫不出来了。虽然还是对着他们笑，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只要一想到是他出卖了自己，在自己开始越来越信任他的时候，他却正在一点一点毁掉她奔向自由的路。
这个人，还能相信吗？
还好，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再抬表看，已经快凌晨一点。悄悄翻身起床，她的东西大多都放在背包里，这使离开变得只是一个简单的拎包动作。
看也没看睡在地板上的那个人一眼，把早就抽掉的手机卡放在枕边，无声地开门，关门。
夜风仍旧一阵一阵吹荡着窗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背着包在夜色里独自穿行，轻风钻入毛孔的感觉让她想起他提起过的那个夜晚，当时她像一个陌生人站在这个城市的道路上，还在盘算多久以后能够再度离开。怎么也没想到，从踏入这里开始，自己就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进退全是别人在做主。
现在再看，会不会还是这么陌生呢？
可是，她已经决定不再回头了。
这一次，她要彻底消失。
她拦了一辆计程车，报了目的地，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
那些在夜色中沉寂的建筑物却忽然变成了幕布，上面慢慢地，显出了影像。那是和他之间的点滴，此刻浇在心头，滋味繁复。
“小姐，车站到了。”
她回过神，抱歉“笑笑”付钱下车。
她抬头看着火车站的灯光，这次，要去哪里呢？
但——
这次，她会买最快走的票。
这次，回头是空。没有站在原处对她微笑、挥别。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回头了。然后对着一片陌生的表情微笑，疾步走向站台。
车厢里很静，大多数人在睡觉，有些人在望着窗外发呆，极少数的人在用轻声交流。
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对窗外的灯光有了不舍。
那又怎样？
最初的决心仿佛归来。
从此不为谁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