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亟待修改的文稿,少有地感觉毫无头绪,他心里从没有这么烦乱过。
顾晓菲已经一周没来上班了,部门里到处传递着小道消息,表面上说这位千金小姐厌烦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于是跟领导提出辞职,这么好的单位,上千人挤破头竞争到的职位,人家说扔就扔了,不带一丝留恋,甚至连辞职书都是家里司机送过来的,脸都不必露。背地里却都谣传是那大小姐跟郑岩玩腻了,如今甩了他,自然也就不来上班了。同事们孜孜不倦地表达着自己复杂的心情,那真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恨!
午休时间,郑岩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突然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没有标记,他迟疑片刻,接听起来。
“是郑岩吗?”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低沉的嗓音让郑岩一瞬间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哪位?”
“是我,彭鲲,晓菲不能出门,有些事托我转告你。”
郑岩心里一沉,顾晓菲辞职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在你公司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店里。”
“知道了。”郑岩低声应了一句,关上电脑显示屏。
临近上班时间,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个白领,郑岩站在吧台处一眼看见阿鲲坐在一张圆桌前神情倨傲地盯着自己。
“什么事?”
“晓菲是被迫辞职的。顾先生已经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所以——”
郑岩默不作声,等着阿鲲把话继续说完。
“顾先生很生气,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阿鲲见郑岩一脸漠然,有些愤恨,“你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郑岩克制着躁动的心潮,一脸云淡风轻地道:“关心什么呢?她只是在家休息,没来上班而已。”
阿鲲皱起眉,难以理解地瞪着郑岩,片刻之后厌烦一般地自语道:“呵,我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为你这样付出的!”
“付出什么?”郑岩脸色绷紧起来。
“为你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她求顾先生放过你,自愿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就为了让你能继续当记者。”
郑岩喉咙里莫名哽咽一声,他竭力压住胸中燥热的火气,冷笑道:“这是演什么苦肉计么?当初求婚的是她,现在又是搞什么。”
阿鲲的眼光悄悄冷厉起来,“演戏?你知道这次顾先生有多么生气么?”他咬住最后几个字,像是发狠一般把剩下的字眼吞回肚子里去。顾伯远在得知女儿在生日宴上求婚计划失败之后,从没有失态过的他,在家里大为光火,不单是恼恨女儿胆敢背着他做这种不顾家族脸面的事,还甚为担心与祁家的联姻失败,他气昏了头,几乎是立刻就要把郑岩赶出C城,是顾晓菲苦苦哀求,不但自愿辞掉工作,保证从此以后再不跟郑岩见面,还同意尽快与祁震举行订婚宴,才让顾伯远勉强答应暂时不动郑岩。
郑岩见阿鲲表情怔然,忍不住冷笑地讥讽道:“生气?呵,他想干什么?又想把我调走么?”
“调走?”阿鲲冷笑一声,“如果只是那么简单,晓菲就用不着那么求他了。”
郑岩难以掩饰地震惊,他没想到顾伯远会对他赶尽杀绝,不由得眼里一阵发涩。
“没有晓菲,你现在已经不可能在C城,大概一辈子也做不成记者。晓菲已经为你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你——”阿鲲冷冷地注视着郑岩,“别再招惹她。”
“我,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财大气粗就可以仗势欺人强迫我吗?强迫不成就可以对我肆意施暴吗?我虽然没钱没势,可从没想过要攀附谁,既然不受他顾家的怜悯,也无需她顾家千金的为我做什么牺牲!”郑岩激动的情绪让他有些语无伦次,他慌乱之中看了一眼手表,嚅嗫着说了一句“我还要上班,”,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离开了。
阿鲲看着郑岩踉跄不稳的背影,莫名生出些许同情,他从前嫉妒这个和他一样一无所有的男人,那么多家世显贵的公子哥都拜倒在这位顾家千金的脚下,他却可以从容地在顾晓菲面前维持骄傲与自尊,然而此刻,他看清了这个男人固执倔强背后的孱弱和无力。顾晓菲的深情不止是让人心潮澎湃的爱恋,也是一种负担和威压,她那与生俱来的庞大家世不是普通男人能够承受的。多年以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抱有侥幸,希望顾晓菲有一天可以看到他,认可他长久以来不计回报的倾慕与付出,哪怕他们注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他自以为这份沉默包容的爱足够伟大,甚至不惜背叛顾伯远帮她完成心愿,可这一切暗藏的心思在那一场震怒里被无情揭穿又撕得粉碎。顾伯远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顾家,丝毫不念及他十几年来的忠心和功劳,而彼时的顾晓菲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没心情给他,仿佛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卓云悄悄为他哭了好几次,帮他收拾衣物,劝他好好认错,说顾伯远一时在气头上,气消了会让他回来的。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地搂了搂姐姐的肩膀,心头只浮现出两个字:不值。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在和浦地产十几年,虽然顾伯远一直没有给他正式的经理职位,但公司内部的事务除了顾伯远,就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
阿鲲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午后阳光正盛,进出写字楼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从没有如此清楚地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郑岩脸色铁青地回到办公室,许久都没有进入工作状态,他心里五味杂陈,别扭无奈,可就像他一贯以来给自己确立的处世准则,他不愿依附别人,也不接受别人所谓的牺牲和怜悯。他考虑许久,终于脚步沉沉地走进了领导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