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纷纷扬扬地洒在院里晒着的衣服上,娄刘氏手指在棉布上翻飞,聚精会神地绣着图样。
与村子里的大部分妇女不同,她的女红是跟镇上的绣娘学过的。在镇上学女红的日子,平平淡淡,却也格外记得清。一针一线,透过布料,化为层层鲜妍的花朵。
出师那天,师父问,放弃镇上的繁华安逸,不悔?
不悔。
于她而言,选择不是舍弃一方而择取另一方,而是拥抱了她所珍惜的,只是在那时恰巧有了可以选择的空间。
那天,天空乌蒙蒙的,记得她新来乍到的那个清晨也是如此,镇上的平房仿若敷了一层蓝灰。
子衡牵着一头呆头呆脑的小毛驴,在院门外静静等着。
他一向话不多,顺手揽过她的包裹,扶着她坐上了小毛驴。
毛驴笨笨的,走路常是左一步右一步,因此路上挨了子衡两记脑蹦子。
后来他们就在南山村定下来了。原先,子衡是建议在西山村住下的,因为那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挨着她父母家,也方便她照顾家里人。
只是,她是归乡,却不想时刻粘着父母,毕竟她已经成家了,都是个大人了。
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会,便在南山村住下来了。相较西山村,南山村地多人少,他们想落户也容易些。去三村的公祠堂,经由南山村村长批复,房契很快就搞好了。
两人有些积蓄,再凭着那三亩地,生活也过得去。
她在家绣花织布,子衡一边念书一边下田干活,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了。若说有什么大变动的话,大概就是子衡考上秀才后三村决定在南山村修个学堂,拜托子衡去教书。至于子衡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进学,除了没钱之外,子衡也暂时想专心留在村里的学堂帮忙。
后来就有了女儿淑宁,霍家搬到隔壁,两家人不算很熟络,也相互照应着。
比如,前些日子,淑宁给隔壁分些她自己瞎琢磨的薄荷酿梅子,现在隔壁家的二小子又借故送来了淑宁喜欢吃的点心。两小孩子从小倒是玩得要好,只是缘分向来难说,有些东西还是随缘吧。好也好,坏也好,也算人生的一段阅历。
淑宁高高兴兴地收好点心,转头就被她父亲喊进书房。
淑宁大致回顾了一下她这些天的行为,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于是安安静静地等她父亲开口。
“这段日子,看了多少书?”
“看了两三本。”淑宁乖巧地回话。
“是连书架下面那几本草药图也看了吧。”
淑宁惊讶地抬头看向父亲,有点发愁待会会不会被父亲数落。
“原是我找书时不小心看到那几本草药图的。”娄秀才解释道,“只是,我今日相同你说的并非这件事?”
我做的“坏事”还有几件被发现了?淑宁心虚地移开视线,盯着桌上的石镇纸,一言不发。
“先前,楚老先生同我说,想收你为徒,传授你医术。只是,我之前不喜你学医,故而一拖再拖,没告诉你。”娄秀才推了一下镇纸,继续说道:“但人生是你自己的,如果你有这个意愿,你明天就随常叔的牛车去镇上备拜师礼,以及拖了这么些天的歉礼;如果你没这个意愿,明天就去镇上一品香买些好酒好菜,代我探望一下老先生。”
淑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犹犹豫豫地开口:“父亲......”
“你自己回房想清楚吧。”
淑宁一脸懵地回到房间,脑袋空空的。当反应过来,淑宁差点惊讶地叫出来。惊讶、欣喜、存疑,种种心绪涌上心头。
她顺手拿出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消化信息。喜意染上嘴角,柳眉却不知觉弯成打结的线团。
下不定决心,淑宁决定找霍小二问问,毕竟他向来有主意,应该能帮她解答。
说走就走,淑宁拿上驱蚊包,再跟娘亲打个招呼,直接向鱼塘那边跑去。
果然,那家伙在鱼塘边支棱起一个自制鱼竿,等着塘中的小鱼上钩。许久不见反应,他还是选择直接把鱼竿拿在手里。
淑宁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停留在一尺之远的地方,旁观他钓鱼,一言不发。
“怎么?有事?”霍钧昱一早就察觉到淑宁的到来,本来还打算等她主动开口,只是她看起来好像还没想好开口。
淑宁扯了嘴角,笑了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看来她遇到了难以下决心的事儿。
淑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霍钧昱,说完之后,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你是怕自己没有学医的资质,误了楚老先生的一番教导?又怕自己对于学医这件事不是十足的喜爱。”
“嗯。”
“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淑宁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曾经她就是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选择了相信,然后打赌输了,然后就顺利地落水了。记忆尤深,未敢忘怀。
......
霍钧昱利落地从草丛中拿出两个酒壶,放在淑宁面前。
“你又喝酒了。”淑宁皱了皱鼻子,假装成嫌弃的样子。
“这不是重点。”霍钧昱摆好酒壶,捡了两块石子,说:“既然你自己无法确定心意,那就交给天决定吧。我们两人闭眼,背对酒壶,同时扔石子。如果石子都落入右边的酒壶,你就去备拜师礼;如果石子都落入左边的酒壶,就放弃。若石子各自分开,就重新再投,直到投中同一酒壶。”
“你就不怕我投不中?”
霍钧昱没作答,直接把石子交到淑宁的手中,背过身去。
淑宁攥住石子,有些呼吸变得紧张起来。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的吹拂,脑海中大致还原酒壶的位置。
“铛。”两块石子落入酒壶。
淑宁先睁开左眼,再睁开右眼。探头往酒壶里一瞧,两块石子都落在了右边的酒壶。
“都在右边!”淑宁那双桃花眼亮晶晶的。
霍钧昱嘴角浅浅地勾起,故作可惜地说:“看来你明天要去备拜师礼的。”
“嗯!”
“明天要我陪你去吗?我好歹是个男的,没准还能给你提供意见……”
“好呀。”没等霍钧昱说完,淑宁就应承下来了。
瞧见淑宁眉开眼笑的样子,霍钧昱又忍不住揉了揉淑宁肉肉的小脸,也不怕挨淑宁一爪子。
傻丫头,其实你心里不是早已经有了答案吗?在你扔出石子的那一刻,抉择其实就已经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