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淋雨就病倒,洗冷水澡就病倒,这样蹩脚的事在我身上显然不可能发生。隔天我醒来,除了脑袋发胀,只是手脚冰凉罢了。
我起身去洗手间。在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孟永勋讲电话的声音。
“嗯,快回去了。”
“合约的事情先压一下,等我回来处理。”
我默默地打开门,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取了牙刷开始刷牙。
他像是吓了一跳,手机拿在手里,看着我。
听筒里还在不断传出声音。
他醒悟过来,重又放在耳边,声音却变得急促而轻微,“先这样,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挂断了。他站在我身后,像是要解释什么。脸上表情复杂,终是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
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因为宿醉有些肿,头发乱七八糟。心里一阵凄凉,的确,我看不到曾经的自己,只有一个三十岁的满脸疲倦的女人。
等我走出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走过去,坐在电视旁的矮柜上。
“公司没什么事吧?”我问得漫不经心。
他看我一眼,重又低下头来。
“没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
“你该回去了。”
他不得不重又把目光落在我脸上。
“念念,”他耐着性子和我解释,“我不能什么也不安排就出来这么久,这段时间公司很忙,新开发的游戏刚进入测试阶段。”
我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说,你该回去了。”
“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吗?”
“这是我的事。”
他显然不想与我吵架,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如果你要继续待在这儿,我们就继续待下去。”
“你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盯着我,有那么几分钟,我们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他在权衡,可这种权衡已经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给我爸打了电话?”我平静地问他。心里有那么一秒希望他会说没有。
他点了点头。
“我怕他担心。”
“什么时候?”
“我们去买车票的时候。到这边以后也有打过几次。”
我突然觉得自己当了一个月的傻瓜。傻到为他们担心,为每个人担心,为每个可能会在意我的人担心。
他迟疑了下又说,“你的手机和钱包我让人去帮你取过了。手机呼叫转移到我的手机上。”
我很讶异我为何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与他说话。这些天,什么人找过我,他都一清二楚,他保持着与外面的联系,唯独我,以为拉着他回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怎么光吃饭,不长心眼呢。三十了啊,怎么还能傻到这种地步,以为躲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能找回那些过去。
他看我突然静下来,有些不安起来。他走过来,将我重又拉回他怀里。
“我知道你生气了,我承认我的做法欠妥当。可我一点也不后悔,毕竟能让我们这样安安静静地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自从我们再遇上,你对我不是横眉冷对,就是恶声恶气,我们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压根不愿意见我。”
我一言不发,脑袋里放空,只觉他现在说什么,都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你如果喜欢这样两个人的生活,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就找个房子,搬出来我们一起住。”他说着说着,渐渐放下心来,“婚礼也要开始筹备。你可以不工作,就像在这里一样,我保证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不管多忙我都会尽可能地和你在一起,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他画了一个很大的饼,怕我噎着,还淋上了香油,撒了洋葱。可我只感受到了洋葱的辣,感觉不到其他。
我挣脱他,站了起来。
“孟永勋,够了。”
他显然重又不安起来。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
我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你真的很无趣,很烦,过了十年,一点都没变。”
他像是被我戳到了软肋,脸色发白。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你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使性子吗?我气高如是送了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给他老婆,气他待我不明不白,气他对我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那天若不是你,换做其他人,我也会做一样的事。你知道,沈守业巴不得我给他机会和我独处。我不是非你不可。”
“你真的很健忘,难道你忘了你先前也说我下贱,怎么这会儿又想把我这么下贱的人娶到手?我们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始,因为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
他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看着我,浑身紧绷。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当年为什么会离开你。”我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了一口,“你妈来找我,说你要出国,问我肯不肯跟你分手?我说给我钱就行,她倒是很大方,给了一大笔,生怕我会后悔似的。”我笑起来,“她真是多虑,对我来说,她的儿子根本不值那么多,是她高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别说了。”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
“孟永勋,你看走眼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我需要钱,我需要富足的生活,我要别人没有的东西。”
“我说过,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给的起。”
“可我不稀罕。”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眼眶极红。“我要银货两讫,我不要拖泥带水。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种负担。你要我爱你,可我只想身心分离。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也不想给。所以,我们没办法交易。”
我拉开门,朝外大步地走。我的心钝钝地疼,手脚发麻,浑身战栗,可我却没有勇气回头,更没勇气停下脚步来。
我听见他在后面叫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近。我又一次希望自己是个会哭的人,也许这时候,我掉下眼泪来,所有不甘愿的和不情愿的就都能放下了。柔弱一点,也就懦弱一些,不会把自尊看得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