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等你想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这是句让人气恼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则是好气又好笑。我该想什么,怎样才算想好?他没许任何的愿给我,却让我思考是否要付出。
好比有人在同你交易,却并不让你看清他要给你的是什么。
隔天,我把那份策划书丢在老板的桌子上。我想我当时的脸色应该很难看。
“这事办不成,宣传部那边的策划书已经在审了。”
我的老板像看怪物似得看着我,愣了一分钟,才慢慢悠悠地说,“我的好念念,不带像你这么吓唬我的,事情明明办得这么漂亮。”
漂亮?我哑然地瞪着他,真的以为他是被气傻了。
他拍拍桌上的文件,对我说,“早上高总的秘书打过电话,说是我们的策划书已经通过了,这不,传真刚发过来,说是修改一些局部,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签约。”
这下轮我呆住了。
回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我越想越沉重。他这一招算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手机滴滴滴的响,我神思恍惚地接起来,听到声音,却是浑身一紧。
孟永勋笑着说,“看来我打的电话,你还是接的。”
我想挂断,却迟疑了好一会儿。
“出来吧,我在你楼下的咖啡厅。”
他挂了电话。
其实我可以不下去的,可我还是去了。
他在那里翻杂志,看我来了,就放下杂志,冲我笑了笑。
“什么事?”
“没什么,刚巧过来办事,顺便试试能不能叫得动你。”
我心里骂他无聊,嘴上却说不出话来,索性站起身。
“没什么事,我走了。”
他嗤嗤笑起。
“纪念念,你这么怕我吗?”
想走也走不了,重又坐下。
“结婚了?”他明知故问。
“我以为你甩了我,至少会活得很幸福地向我示威才是。”
我冷冷地看向他,“我活得好坏,都不必做给你看。”
“怎么,隔了十年,还是烦我?”
“不然呢?你以为隔了十年,我就该念着你的好了吗?”
他突然哈哈大笑。
“我倒不指望你记我十年的好。”他说,“我早知道,你心里不会在意任何人。”
我别开脸。
“你是来找我叙旧的?”
他说,“叙旧谈不上,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没什么可值得回忆的。”他顿了下,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这十年里,我从来没后悔把你看得那么重,可现在我后悔了。”
我心口一酸,脚下的步子不觉顿住。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来,站在我身后。
“你作践你自己的时候,别让我看见。”
他这话说得轻声细语,听在我耳里,却像是尖刀剜心般的疼。我转身看向他,他脸上的笑没了,那陌生的表情,就像那次我去采访他时他露出的表情。
“你没资格说我。”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嘴角终是冷哼了下,转身走开了。
我慢慢地往回走,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被抽离了似的,满眼满心都是他刚才的表情,耳朵里反反复复充斥的都是他说过的话。
那些呢喃的软语,全部化成利剑,往我心口上扎,扎得血肉模糊,像是天一瞬间暗了下来,兜头盖住,脚下的步子都乱了。
我不停地告诉我自己,他伤不了我,他伤不了我,他算什么?他凭什么?
走到办公室,就见桌上放了一大篮子的花。
血一样的玫瑰,刺得人眼晕,心疼。
拿起卡片,那熟悉的字迹,即便过了十年,仍触目惊心。
“爱你痛到不知痛。”
我想我那一瞬间脸上的笑一定是惨淡的。
十年,他已懂得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丢盔弃甲。
强装镇定地忙手头的工作,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些花上瞟。犹记得读书时,他也曾送过我这样一篮子的花,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
他是学生代表。原本是遵从了校长的意愿,带着稿子上台演说。
我正在下头看着他发呆,他却突然从台子边上拎起一篮子玫瑰花,举得老高,对着话筒高喊,“纪念念,这是给你的。”
我惊得目瞪口呆,连他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的,都不晓得。
众目睽睽下的深吻,我呆若木鸡,他笑得一脸灿烂。随即便是校长不依不饶的惩罚,若不是他妈妈出面,他可能早就被劝退了。
事后,我们相依偎着坐在槐树下。我记得我说他,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
他只是轻笑。
“要我不对你好,我办不到。”
想不到十年后,仍是这样的一篮玫瑰花。可我们,早不是当年的模样和心情。
这般想着,心已是灰冷。
心里对他不是没有埋怨的。
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他的好,唇边不自觉地浮起笑来。却在下一秒,垮下嘴角,恨起他的好。就是因为他做了所有人无法企及的好,我才会长久的陷在寂寞里,对所有的人熟视无睹。
临下班的时候,快递送来一个大盒子。
我拆开来看。旁边的一群女编辑先惊叫起来。
“这可是限量版的。”
无比艳羡的声音,听在我耳中,也不过如此。
镶钻的手机,挂了个可爱的毛绒球球做吊饰。能送我这种东西的,恐怕只有高如是了。
这算什么?专属的手机?随传随到?
我嗤笑,随手丢进包里。
晚上一个人在街上闲晃。目之所及,男人和女人,不是搂搂抱抱,就是相视而笑。我的形单影只看起来就像张楚唱的那首歌,孤独是可耻的。
突然对自己厌倦到了极点。
随便找了个酒吧,一杯一杯地灌自己。酒解不了愁肠,只会令烦躁变得模糊不清。脑袋发胀,眼神迷离,突然觉得人活一世也不过如此。
喝到手脚都不听使唤的时候,我突然很想把自己丢开。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何必挑三拣四。
有人坐到我旁边来,碰了碰我的酒杯。我想他也许和我一样,想在夜里找个伴,不至于一个人寂寞着醉到天亮。
我唇边很想滑出个笑来,管它是妩媚还是冶艳,只要勾得住男人就好。
反正我已经没有心了,别的,都无所谓。
隐约记得自己后来有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说过什么却记不得了。
三十岁。我就算找个男人过夜,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