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你念旧情时,送你的是一篮子欲说还休的玫瑰和惆怅。
当你是雀鸟,就换成了累累的金丝笼子,诱你上钩。
比起高如是的瞻前顾后,孟永勋全然像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一面是他和乐冬的婚事这些天被报纸翻来覆去的热炒,一面却是极尽所能地追讨新宠。
送我的东西,和高如是如出一辙。看着那三不五时送来的珠宝,衣鞋,我哑然失笑。我从不知原来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应当送给像我这样的女人的。
和那些东西前后脚找上我的,要么是他的电话,要么是他本人。
他似乎压根不在意那些小报小刊就等着拍他的风流轶事,堂而皇之地往我们公司跑。有时我懒得见他,他就在会客室里坐着看看杂志,直到我肯出去为止。或是开着他的豪车等在公司楼下,又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等的是他,车门敞开,手边一根烟,将燃未燃。
以前众人或许不敢当我面说什么,现在却都明里暗里地拿我当谈资,语带酸涩,夹枪带炮。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我像是一夜之间成了众人皆知的“厉害角色”。三不五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话不中听,所以我只当听不见。
倒是那位乐冬,不知是没人在她耳边说闲话,还是孟永勋给她灌了迷汤,闹到这样盛嚣尘上,居然也没上门来找我算账。
高如是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面上不露半分异样,见我时仍是以前的样子。
他们送来的东西,我照单全收。以前或只是收起,现在却像是赌气,统统用上。高如是送的包拿在手里,包里却放着孟永勋送来的进口化妆品;耳坠子是孟永勋给的,项链必定是戴上高如是差人送来的某一条。我想我从不曾如此富奢过,在旁人看来,该是十足十的俗气。
书展正式开幕的时候,已是冬天。我筹备了这么久,总算见着点成果。于是又开始忙起来,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泡在会展中心。
展期一个月,才忙了一周,我已累得回家倒头就睡。以前明明要喝点啤酒才能把自己放倒,现在倒成了自然睡,自然醒。
高太太打来电话,言辞里倒像是我的忘年好友。听我说累得在家睡觉,她便约我一起去按摩馆。
我欣然前往。手上戴着高如是送我的明晃晃的足金手镯,沉甸甸的,挂在细瘦的手腕上,就像一个饿得吃不饱饭的人戴了一堆黄金在手上。
她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换衣服的时候,她看我抹掉镯子,便拿过去看,边看边笑说,“你这一只倒是精工细雕的,我老早以前买的那只可不像它这么漂亮。”
我只是笑,默默地收过来,丢进衣柜里。
趴着按摩,她慢慢地同我闲聊。
话绕来绕去的,最终又落在打牌上。
她说,“先前叫你你都在忙,现在可好,人是真的凑不起来了,天微去南部探亲,再聚上怕是要到过年跟前了。”
我疑惑地看她,她反应过来,忙笑着解释,“就是上次和我们打牌坐我下手的那位太太,后来她和她儿子不是开车捎你回去的吗?”
我于是知道,她说的是孟永勋。
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孟永勋闹得这样厉害,她竟然都未出面找上我。
高太太像是犹豫着该怎么开口,顿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对我说,“上次你说过之后,我倒是留心帮你找了找。”
我听出她说的是婚姻的事,不觉唇边滑过一丝笑来。
“我有个朋友的儿子,比你年长了几岁,之前一直忙事业,也没顾得上考虑自己的事。”她笑起来,“也是巧了,他目前正好托我帮忙给他物色,我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我轻笑,“有钱人我可攀不起。”怕她听出我的揶揄,故意语气里带了几分玩笑。
她朗朗笑开,“就怕有钱人你也未必看得上眼。”末了,又补了一句,“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安排你们见一见。”像是怕我拒绝,又忙说道,“就见见,成不成看你们自己的意思,要真看不上眼,就当是交个朋友好了。”
我不打算驳她的面,当然欣然同意。
她马上像是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说,“谢天谢地,来的时候我心里还犯嘀咕呢,就怕你不肯去,我可是都答应了那边,你要真不去,我这面子可就跌到地上去了。”
隔天,她就又打电话给我,说好约定的地方,又问我合适的时间。我想着捡日不如撞日,随口说道,“那就明天下午吧。明儿正好不忙。”
晚上坐在客厅喝酒,高如是果然打了电话过来。
开口问得第一句便是,“你明儿要去相亲?”
我大笑,“当然,我总不能辜负高太太一番好意啊。”
他默了下,也随我笑开来。
“去去也好,多结交些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也省得你闷在家里闲得发慌。”
我嗤嗤地笑。他这番说辞倒是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明知我最近为书展的事忙得人仰马翻,还故意揶揄我太闲。
他突然问我,“再忙半个月是不是就该歇会儿了?”
我说是。
他说,“那到时候出去走走吧,看你想去哪儿,早点给秘书说一声,让她帮着订机票酒店。”言下之意,并不说明是我单独去,还是他也跟着去,我能做的,只是答应或不答应而已。
我脸上冷笑,嘴里却说,“好啊,我正想偷懒出去晃晃。”
隔天我直接从会展中心赶去约好的那家咖啡厅。
刚拎着包走到门口,就见孟永勋的车开到面前来。
他问我,“去哪儿?我送你。”
我上车,说了个地方。
他没再多说什么,开车往前走。下了高架桥,又过了两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我放松身体,看着窗外,怔怔地出神。
他突然说,“我明年四月结婚。”
我手心冒出一些汗来,脸上的表情却波澜不惊。
“恭喜,”我说,“需要我去观礼的话,记得买件礼服给我。”
他不再说话。
车子开到咖啡厅外,我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高太太已经坐在那里等了,看见我进来便笑着站起身来,挽住我的手,将我牵到位子前坐下。
对面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岁的样子,戴一副细边框眼镜,脸颊微瘦,颧骨有点高。女的看起来比高太太还要老上几岁,瘦得枣核似的,颧骨却是高得发亮。我突然很想笑。
老太太对我有谨慎有加,打从我坐下开始,就一直拿眼盯着我看,从上到下地打量,眼神肆无忌惮。
高太太开口介绍,“念念,这是我跟你提起的沈太太。”她突然自动自发地改称我的小名,无疑是想让沈太太知道,她和我有些私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