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艳阳高照,岳子乔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岳夜氏贴身丫鬟都来过两次了,没见到人,最后留下夫人的话,要他醒来之后务必去给母亲请安。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安慰加规劝的节奏。岳子乔对于这位生母还是心存感激的,这位散发母爱光辉的贤妻良母,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家里,丈夫和儿女就是她的一切,为了爱儿,她人生第一次与丈夫闹翻了,以此换来了丈夫的妥协。对于自小就受着女经毒害,恪守女人三从四德的贵妇来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做得出来啊。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岳子乔不想看到母亲伤心的模样,他找来岳伶子,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来打搅他。然后便关起房门,掏出没写完的飞仙攻略,奋笔疾书。
一直到晚上,这才停息下来。
胡乱吃了些冰凉的饭菜,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所在的清苑。
清苑自成一院,老仆人岳甲老僧入定般的守在书房门口,透过窗户的光,能看到长几上,批阅奏折的岳原。
虽然,七十多岁,可保养得当,又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故而丝毫未显老态。
皓云朝的内阁,是中枢权柄所在,记录国家大事的奏折都是经由内阁初审鉴别之后,才附上处理意见票拟上呈,递交内廷司礼监。陛下需要修炼,有些时候司礼监就会代帝批红。内阁只有三位大学士,作为最年轻的阁老,自然能者多劳。故而,很多时候下班之后,还要回家继续加班批阅奏折的。
岳府书房清苑久而久之,便成了府内的重地。
岳子乔刚进得院门,岳甲便悠然醒来,行过礼,用他嘶哑的声音,说道:“三少爷,今日得闲到书房来,是不是要去找老爷啊?”
“有劳你老通报一声!”
“请少爷稍候。”
岳甲进屋之后,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略带歉意的说道:“老爷这会儿正在忙,怕是又要熬夜了呢。要不,三少爷您先回去吧。”
岳子乔笑着说:“没事儿,今夜星空璀璨,我就在此赏夜也是不错。”
“那老奴就不扰少爷雅兴了!”岳甲说完,又退到原来的位置,闭起眼睛打起盹儿来。
夜深人静,萤虫都躲懒熄了萤亮,只有那不知累的老蛙时时的呱呱鸣叫着。树梢下,拉长的身影,一动未动。岳子乔站在这儿,保持着观星的姿势已有一个时辰了。
突然屋内传来哈欠声,接着便传来一声:“岳甲,唤他进来吧。”
“三少爷,您请!”
岳子乔掐了掐发麻的双腿,进到书房。
见岳原低头查看着文案,岳子乔不敢怠慢,赶紧行礼道:“见过父亲大人!”
岳甲手里拿着水壶,给桌案的天青茶壶加了沸水,刚要给桌上加口茶杯,让站了一个时辰有余的三少爷喝杯茶,润润喉咙,可是,见老爷抬头蹙眉,顿时明白其中深意。便从皱纹里挤出点笑容,收起茶杯,轻声的退了出去。
岳原也不出声,认真的整理着奏折,然后装进木匣子里,锁上。
立在一旁正不知如何开口的岳子乔,赶紧拿起茶壶沏茶。没话找话道:“父亲为国事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喝口热茶,解解乏。”
岳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愣了半响,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房内安静得落针能闻,岳子乔见这位严肃的父亲能喝他倒茶,便是好的开始,心中不免涌现出些许希望。
岳原放下茶杯,望着岳子乔的眼睛,道:“听府上的人说,你在归来的半途,突破了炼气期六境?”
岳子乔恭敬道:“确有此事,在安庆县的时候,孩儿偶有所悟,便顺心而为,恰是运气好,一举破了境界。”
岳原微微点头:“有此机缘望你好自珍惜,科考入翰林院你怕是不行,尚欠火候,不过呢,老夫不日便厚着老脸给你去太学祭酒那里求得入太学的名额,也算是教化得所了。当然你须得通过考核才行。另外,你娘亲也在为你婚事操劳,别再任意妄为,坏了我岳家门风。”
入太学倒也能理解,只是婚事操劳之说是何意?岳子乔有些疑惑的自忖,不是破了境界了嘛,何必急于一时呢?想罢,试探性问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如今我也突破六境,婚姻之事可否延后再说呢?毕竟孩儿荒废多年,此刻正好乘机加紧求学增识,心无旁骛是否更适宜些?。”
岳原难得露出欣慰的神态,耐心解释道:“大道难求,你的资质尚可,却错失了最佳良机,就算突破六境与婚否不相冲突,而且若是你能早日成家,也许另有机缘也说不定呢。不要让你母亲担心。”
“如此……那多谢二老为孩儿操劳了!”岳子乔深吸一口气,道:“孩儿经此生死大劫,明白很多道理,脑中也生出一些新奇的想法,现整理成册,请父亲过目。”
岳子乔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叠笺纸,双手捧着,徐徐递出去。
岳原诧异的接过来,把灯火挑了挑,让灯火更亮堂些。
他看了足足半
个时辰,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岳子乔。语气冰冷道:“飞天、筑仙攻略。这些想法是你所思所著?”
“是的。”岳子乔听出语气中的冷意,不过,他岂会因岳原的态度而冒然退缩呢,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父亲,如今天下大势承现衰败,修真的辉煌已然不在。而我皓云国朝虽然承平数千载,还被世人称为地仙古国,可是,在孩儿看来,若是不思变革、锐意前进,迟早……会有完覆之危的。我做的飞仙攻略,兼顾了强国富民、再现修道盛世等多方面,若是得已推行,只需数十载就能初见成效,百年之后将大放异彩,届时,全面覆盖之下……”
“够了!”岳原打断儿子的滔滔不绝,更加阴冷地说道:“我问你,这些言论还有谁知晓?”
看到岳原的这般态度,岳子乔觉得有些委屈,为了大计,他还是态度诚恳地说道:“卫国公府的黎弘公子,还有……二皇子。”
“什么?”岳原失声大叫。
突然,啪啦一声脆响,岳原竟然将手中茶杯摔碎在地,他红着眼珠子,对着岳子乔咆哮道:“逆子,逆……子啊,你是要拉着我岳府上下给你陪葬啊!”
岳子乔硬着脖子,顶上一句。“有那么严重吗?”
“无知!”岳原冷冷道:“当今圣上,圣心独裁,宏道元年至今已有八十六载之悠,天下太平,万民归心,你的狗屁攻略,是要改纲更弦,如此做派置圣上于何地?”
“正是靠着陛下龙威和如今的国势,才能实现。若是换成新君,都防着内忧外患,哪有闲心雅致。”岳子乔辩解道。
“罢了,罢了,你我父子缘分已尽!从今往后你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吧!分家,明天就分家!”看得出岳原的心情糟糕透顶,说罢再不逗留,甩袖而出。
岳子乔看着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就父子缘分已尽?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岳子乔脑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不过,只愣了半响,他就恢复了斗志。世间事情不管是正义伟大还是邪恶渺小,都是以牺牲淘汰铺路的,从来没有一蹶而就的成功。
对于今夜的结果,岳子乔早有心理准备。之所有还最后争取一次,也是希望做到问心无愧而已。只是,没有想到岳原的的反应这般强烈,实在太偏执了,哪有内阁大学士的丁点城府存在。岳子乔摇着头,自己倒了杯尚且温热的茶水喝过,神态平静的离开了清苑。
第二日。
岳府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很多下人在祖宗祠堂忙碌,这又不是逢年过节,收拾祠堂是为哪一出?
等到了下午,岳府本家、远房的各房的宗亲族老及娘家夜氏在皇城的舅辈,陆陆续续的到了岳府祠堂里,岳子乔也坐在里面。
这些远亲对岳子乔的印象都非常深刻,那些年这小子捣蛋滋事时,没少让这些长辈们听闲话,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过。如今好了,终于要分家,可算是出了口浊气。想着等会儿看着那混球撒泼,哭闹的样子,可千万别心软坏了大事,今天……必须顶住了。
这些长辈来时都相互通过气,准备着同仇敌忾,就连娘舅家的长辈都摇着头,表示支持岳原的举动。
可是,他们的准备注定是白瞎了。到了祠堂里一坐,当事人岳子乔不吵不闹,一副彬彬有礼很有家教的贵族风范,对分家没有提出异议,一切都是在平和下进行着。
没有激烈的争辩,也没有出现大闹祠堂的混蛋事,准备的说辞没有办法倾泻,可把这些个长辈给憋得……够呛啊。
皇城周边的田产的折现,加上些锅碗瓢盆,七七八八的分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和几个家奴亲随,和浦县的产业是祖辈留下来的牵涉实在太广,所以估算着给了五百两,正好凑成二千两的纹银。
财产数额清算出来,顺下的事就好办了。
二千两算起来可不算少,折合铜钱有一百五十万钱,不啃药修炼的普通四口之家,一年的所有花费才八十两的样子。但是,皇城里的富贵人家,有的一年怎么得也要花销二千两,这才堪堪够体面呢。
娘舅家的舅爷连连摇头,他觉得亏欠了老三外甥。按老三的花费,这点钱也就一年半载就败光了,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亏欠归亏欠,作为今日的主事人,他可不会提出给老三加钱的事。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不让老三吃点苦头,这孩子还真不知长进,狠点心也是为他着想。
签了契,画过押,把过场走了一遍,这分家就算完成了大半,待户籍登造过后,就真正算完成了分家,从此岳子乔将跟一个没爹娘养的孤儿一样,自力更生、自生自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