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半响,老头见自己死而复生,非但没有丁点喜悦之情,想起心事,还忍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
黎弘眉梢一挑,说:“老头,现在知道怕了,跳河的时候怎么不识趣的先挑挑地方呢,哭也没有用,等死吧。”
他说完不耐烦挥手一下,候在一旁的手下会意,跳将过去拎住老汉就要离开。
看架势是真的要草菅人命了。
岳子乔见势不妙,赶紧劝解道:“黎兄消消气,动怒伤肝啊,要不等他哭痛快了,我们看看他的表现,他要是表现得足够真诚,而且也有悔改的决心,就把他给放了吧。漠视生命,是不是显得我们很冷血呢。”
不怪岳子乔心慈手软,实在是他对将人命当儿戏的做派,很不认同啊。
作为曾经XX市的爱心大使,虽然只是个头衔,可是他对生命的尊重是由衷的。人为万物之灵,生来平等,不平等的只是身处何样的环境和上层建筑而已。
任何践踏人命的举动,都是对万物之灵的亵渎。
黎弘高调起来:“喂,兄弟,我可是为你出气呢,怎么想的嘛。别人的生命不就是用来藐视了的嘛!”
别人的生命是用来藐视的?
岳子乔吃惊到失声。
该死的,他居然无法反驳对方。因为,他从记忆中轻易的搜寻到了这种思想的普遍存在性,特别是占据着统治地位的那些高贵者们更是将这种漠视挂在嘴边。
头疼。
有些眩晕。
心智的蒙蔽、资源的匮乏、人文的扭曲等等这一切毁三观的冲击,让他心里承重着自有和继承的记忆这两种互相矛盾,却又同时存在的思想、观念、性格上的对抗。
如果他放弃自己故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他会很快的适应现有的身份,而且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可是,这个人,到底算不算自己?
如果坚持己见,那么会不会暴露,那样等待的将是什么样的未知呢?
岳子乔陷入一种,非常痛苦的心灵拷问之中。
见岳子乔深陷沉默,黎弘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的话让岳子乔深深叹服,不免沾沾自喜道:“扯远了,先不说这个。……遭老头子,你可知罪?”
声音很脆响,老汉听清楚之后,这才收了收哭势,抬头看着亭子中的两位贵气逼人的公子哥。一看之下,他脸上的悲戚瞬间便被恐惧所取代。
他也不敢回话,只剩下一个劲地磕头告饶。没一会儿,地面出现了一个椭圆形泥坑。
岳子乔从迷茫中转醒,
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他和颜悦色的问起惊慌失措的老汉,到底因何自杀?
是的,他的询问不仅仅是为了弄清楚情况。能投河自杀的,一定不是碰到喜事。既然有倒霉的事,他就要替老汉出头,用自己尚且留有余温的国人的良知,来办一件有违这个修真世界面常理的傻事。
以后,他也许会慢慢泯灭在浩瀚的大众之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么,乘着自己炎黄子孙身份多过皓云国朝子民的时候,做一件不丢脸却很傻的管闲事留做纪念吧。
如此,也不算自己白来一遭。
……
那老汉见岳子乔态度非常和蔼,处处透着诱拐无知少女的苦口婆心。不知不觉就放下了警觉,心里压抑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倒豆子般的全都喷洒了出来。
老汉名叫沈十一,名字取得很有数学范儿,却是个倒霉催的老糊涂蛋。
经年累月的在安庆城姒广布坊做织工的沈十一,因他的家在几百里外的贫瘠农庄,离得太远又没有通路,来回一趟非得掉半条命不可,所以轻易不会回家的。像老婆给他偷偷添了个闺女、儿子胯下做美容术等等这些小事发生了也就代表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他辛苦赚来的银子才是他的命根子。
沈十一手里积攒了些银子总是藏不踏实,生怕被混乱的作坊同事给偷摸了去。
苦恼无助之际,听闻安庆城的典史姒大人为人公正不阿、乐于助人。四处求拜一番,总算摸对了门道。到了姒府禀明来意,恳求姒大人帮忙保管银子。
姒大人满口答应替他保存五十两纹银。事成之后,老汉心里高兴,忍不住就回布坊四下吹嘘,收获了一大波的羡慕嫉妒恨。同乡十几人也都觉得这法子好,大伙商量好,便将所有积蓄拿出来,委托老汉让姒大人帮忙保管。
老汉觉得,他能帮着大伙就是在做善事,就应承下来。
以后的岁月就在不断的送钱中度过。
前几日,出事了。
沈十一急需用钱,去找典史大人讨要自己的血汗钱,可谁知姒大人矢口否认保管银子的事情,并将老汉乱棍打出。不说他的血汗钱是应急之需,单单就同乡们那里损失的巨款也无法交代。
当时太过相信传言,也没有立下字据,更没有找来保人做保,无凭无据的,就算闹到天边也难讨回公道。
残酷的现实击垮了老汉的天真。万念俱灰之下,老汉只好一死了之。
……
听完这段饱含心酸史的叙述,先不提两位公子怎么想,岳伶子等一干亲随护卫们皆是眉头紧锁,咬牙切齿。虽然摩拳擦掌的替老汉抱不平,可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帮忙,纷纷表示遗憾,唯有变着法子慰问了那狗官的祖上十八代女性。
故事很老套,连初级骗术都算不上。见人人都怒气难平的样子,岳子乔略一思索,便对着黎弘拱手道:“黎兄,既然这老汉如此可怜,我看就别跟他计较了吧。新生之日能不动血光,还是别动为好。”
黎弘明明同情之泪都快流出来了,却冷哼道:“可怜之人,皆是咎由自取,若非轻信谣传,怎会上当受骗呢。既然子乔兄替他求情,罢了,黎二把人放了吧。”
寻死觅活的沈十一收获了大量的同情心,还有一杯冷茶之后,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见到贵家们要放过他,赶忙磕头谢罪后,起身离开。
岳子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身上的灰尘拍去,笑着问道:“老人家,你这是还打算去寻死吗?”
“公子爷,老汉也想清楚了,这样寻死会被人戳脊梁骨。我也不求他们原谅,回老家招来儿子一起赚钱,我这辈子还不清,就让儿子一起还。可怜了我的儿,讨媳妇是别想了,谁敢把姑娘往苦堆里推啊。”沈十一无声的抹着泪。
“你这老头,还有些骨气。子乔兄,我看好人做到底,等会儿我们进了城与那姓姒的当庭对质,有你我兄弟在,我量他也不敢抵赖。”黎弘神定气闲,喝着香茗,一副高人的模样。
岳子乔点点头:“此法可行,只是若他抵死不认账我们该如何?”
“此等伪君子,若是胆敢抵赖,本公子就替天行道,灭了他就是。”
一干人等听到这里,纷纷点头,感觉挺靠谱。
就连蹲着角落抹泪的老汉也露出喜色,心中默念:大难不死,必遇贵人啊!
岳子乔错愕一下,连忙劝阻道:“这样虽然很爽,可不明真相者会认为是我们持强凌弱,陷害忠良的。毕竟那家伙的口碑很好,随便造点谣言也有人相信的,若是有心人再拿此做文章捅到朝堂上去,这会有损长辈在国朝的声望。好事便成了坏事呢!”
“是这个道理!”黎弘郁闷一下,转即说道:“老汉,那败类私吞你们多少银两,本公子给你补上便是了。”
沈十一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听人说真正有权有势的豪族都很大方,他还不怎么相信,今天算是亲身体验了一回,
感觉好欣喜啊。
突然降临的惊喜就跟俏寡妇深夜摸门一样,来得太突然了,让鳏夫手足无措啊。
流着幸福哈喇子的沈十一手舞足蹈,喃喃道:“公子爷,六百八十两啊,六百八十……”
黎弘不以为意,讥笑道。“多大点的事儿,为这么点钱要死要活的,出息……”
此言一出,获得超过警戒线一倍以上的关注。
见自己成为视线的中心,黎弘心里倍爽不已,豪迈地大手一挥,慷慨解囊道:“爷给你出了!黎二,去车里取八十两银子来赠给老头吧。”
八十两银子?
就算是金子也不够啊!
黎二没好意思动,悄悄靠近过来,附耳来提醒黎弘:“公子,是六百八十两,八十两就是个零头啊。”
“狗东西,怎么不去抢啊!”黎弘失声叫喊着,就像吃了爆辣的尖椒般失态。
他发现自己出了丑,脸上顿时飞起了红晕——闪眼的辣椒红。
皓云国纹银六百八十两是个怎么样的概念,这么说吧,就跟2001年的人民币五十万元一样的价值。
一个酸老头,让老子掏六百八十两银子打发,还不如把人直接扔回河里省心点!黎弘恨意四溢。
场面里飞舞着尴尬的小蛾子。
飞啊飞!
岳子乔多有眼力劲,知道黎弘没听清楚,出了丑,赶紧解围道:“黎兄,钱是小事,只是让那贪财的小吏逍遥法外,想着就恶心人呢!不若,我们兄弟合计合计,想办法把钱追回来,且不快哉?”
四散里装着看天气,聊美食的伙计们,闻言顿时面露喜色,暗暗松了一口气,赶忙附和着点点头,眼睛齐刷刷望着红辣椒般的某公子。
“哈哈哈,对啊,对啊!可惜不是哥儿的主场,要搁在连星城里,爷有一百种法子弄废这贪财羔子。我说老头儿,你真够笨的,怎么就不弄个字据呢!”
黎弘拍着腿,惋惜着。
到这会儿,他再也没提赠银子的事儿,就当是个屁,放了就放了。
某位公子倒是舒爽了,可怜人沈十一刚从炼狱到极乐,那颗快生锈的心脏不争气地直噗通,眼见着说好的银子好像又玄了,顿时从极乐回到人间,心跳……哪还有心跳呢。
只见他用极其复杂的神色,默默盯着不远处河水,摇头叹息。
那样子,仿佛在暗示四周,他还会再跳无数次河。
岳子乔回到亭子里,拉过黎弘的肩头,神秘兮兮的说:“小弟有个想法,若是成功的话,定能让那无耻之徒乖乖交出银两。只是仓促间还有些不完善的地方,需要你们兄弟好好合计合计。”
黎弘出了洋相,正愁没法子化解,岳子乔大雪天送棉裤,让他好生感动,连连催促。“我正想着呢,你就提出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啊,快快说来听听!”
岳子乔将想法说出,故意留些破绽出来,黎弘听闻之后很是开心,在岳子乔旁敲侧击下,黎公子居然还延伸出了新的点子,若是计策顺利,那典史大人可不单是吐出银两那么简单了。
两人再查漏补缺一番之后,便觉得计定心安了。
事不宜迟,岳子乔把老家奴岳中找来,让他带着侍女岳珊儿提前进城,依计行事。同时,好好吩咐沈老汉一番,看着那老汉心有余悸,失魂落魄的惨景,只好叫上岳伶子带着老汉回城给老头壮胆,让他们候机而动,务必一击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