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觉得脑子嗡嗡嗡地响,在那嗡嗡声中,有另一个声音在“黑泽,黑泽”地叫他。
他抬起头,原来是坐在他右手边的男同学,他看见他的嘴皮在一张一合,半个身子探到过道里,一只脚跨出桌子非常随意地坐着。
“黑泽同学……黑泽同学!”他锲而不舍地叫唤。
黑泽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答,那人的整个身子就要凑到自己的桌子边来了。
“有什么事吗?”黑泽礼貌地回应。
这个时候黑泽注意到,刚才滚落到他脚边的,是一块秃了一半的橡皮,也许这就是那个男同学叫他的原因,于是他弯下腰捡起橡皮,用自认为十分友好的态度递给他。
“谢啦。”
那人灿烂一笑,让黑泽浆糊一样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印象中,黑泽很少见到这样的人,那种笑脸像是对人毫不设防。
“不客气。”
黑泽微笑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也不是这个人”,听声音一点也不像壁虎,他的声线和壁虎比起来更加低沉柔和一些。
“我叫多克斯。”那人自顾自地开始自我介绍。
“多克斯……外……国人?”
黑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看着他高高束在脑后的黑发短马尾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个学生的长相倒是有几分像外国人,光是这种格外高大的体格,在本国内就很少见,很有可能是混血儿?
或许吧,黑泽想,才高中二年级,这位同学就已经长得异常高大,目测得有1米85以上了。
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把左腿放在自己的桌子外侧,目中无人地横在走道里吧,高中二年级的书桌对他的大长腿来说确实过分逼仄了。
黑泽对他到底是不是外国人并不是太在意,因为现在不管是外国人还是混血儿,其实都已经很普遍了,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对方既然已经自顾自地找他攀谈了,出于礼貌,自己也必须顺着话题让谈话继续下去。
黑泽更多的还是在同情那双大长腿,夹在课桌底下显然受尽了委屈,不过它们的主人看起来倒还十分乐观,无时不刻不展现着那张笑脸。
果不其然,那位多克斯很快就笑着否认,“不是的,只不过是我的父母,他们特别喜欢‘斗战王’,就是那个动漫,你应该也知道的,当年还相当火的呢那个,‘多克斯’是里面他们最喜欢的那个角色的名字,刚好他们最着迷的时候,我出生了,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有趣的父母吧哈哈哈!”
“额……是啊哈哈。”
是很随意的父母吧,顶着这个奇特的名字,经常就要像这样向不明就里的人解释一番,平白给自己增加了不少麻烦,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这家人的神经是有多大条才会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啊。
不过这个多克斯看起来好像真的乐在其中,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嘛。
黑泽是不知道那个动画到底有多火啦,虽然确实有听说过,大概就是十几年前开始连载的一部游戏竞技类的动画吧,一直到他们读小学的时候还是非常热卖,但是因为是他兴趣范围之外的东西,又对他的学业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约等于对这部人尽皆知的动画一无所知。
多么失败啊,所以“多克斯”到底是里面的哪个角色,黑泽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嘛,现在岂不是要冷场了?
面对兴致高昂的多克斯,黑泽真是感到万分抱歉。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看来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知识,其实积累起来也是总有一天能够派的上用场的,特别是在需要和人闲聊扯淡之时。
黑泽默默地将以上经验教训牢记心中,告诫自己往后切不可漠视任何看似没用,或者看似有用的信息。
好在那个多克斯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主动说明道,“不过啊,是里面的大反派啊,多克斯,旧世界最后的人类,主角们要打败的最后大boss,很酷吧?”
仿佛这句话也只是自问自答,没等黑泽发表意见,他马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是这么觉得啦,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
啊……
看着他放肆的大笑,黑泽像被传染一样竟也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叫人羡慕啊,黑泽心里想着,拥有如此特立独行的名字,任何时候和任何陌生人的开场都不会显得黯淡啊,这么想想的话,除去那些自我介绍的麻烦不论,他的父母还真的称得上是一对无比机智的父母吧。
以后就叫你乐观的多克斯好了,黑泽暗地里给人打了标签,面上却不动声色。
“啊,对了,”乐观的多克斯收起笑声,现在才正式进入主题,“你手上那个,《海的那面吹来的风》,是星野老师的最新著作吧?真是没想到,除了我,还能碰到知道星野老师的书的人啊!”
黑泽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才是没想到呢。
黑泽显然比他更吃惊,对方实在不像一个喜欢读书的人。
不过难得碰到算是志同道合的共通点了,不是就可以轻松借此机会缓解尴尬了嘛。
“星野老师的书很有趣。”
黑泽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虽然心中的情绪是高兴和激动,却也表现得十分冷静,这是黑泽的习惯。他向来做事一丝不苟,也不能忍受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有行差踏错。
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人,谈何控制自己的人生。这是父亲从小教导他的。
“是啊!看来你很喜欢嘛,”多克斯愉快地表示赞同,“那你一定也看过《星尘》吧?”
“还有《环形山上的环形山》,虽然书名都奇奇怪怪的,但是确实非常有趣。“
“没想到你连老师的第一本出版作品都有看,真是了不起啊,我真是碰到了不得了的人啊,我还以为很少有人像我一样对老师的作品如此痴迷呢。那你肯定也是老师的书迷了吧!对了对了,你这本看完能不能借我看看,我没有买到,拜托啦。“
虽然嘴上说着请求的话,但多克斯的态度倒像是寻常找人借个橡皮那么随意,黑泽并不会不乐意,书籍对他来说没有收藏的意义,他都会把里面有用的内容像榨甘蔗汁一样,连最后一滴都榨取出来,全数吸收到脑子里。
“没问题。“黑泽爽快答应。
“那太好了!你真是好人啊黑泽!“
这份感激之情倒是实实在在,黑泽能够感受得出来。看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像一个大高个该有的性格,虽说黑泽一向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但是有时候,人的性格和外貌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只是,多克斯的性格和他的外表似乎鲜少有所关联。
正这么想着,黑泽发现对面乐观的多克斯慢慢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下山的夕阳一样,光晕渐渐褪去。
黑泽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多克斯却有些关切地问道,“黑泽同学……你没事吧,从刚才开始,你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不会是……低血糖吧?“
黑泽是觉得从早上进入学校开始就有些隐隐的不舒服,看到那该死的壁虎之后就更甚了,刚才又回想起壁虎的事情心情更差,本以为只是心理上的作用,原来已经反映到脸上了啊,不过……难道有那么明显吗?
黑泽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手指有点冰以外,他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啊……我没事,”黑泽挤出一点笑容,“只是早上看到了不好的东西感觉有点难受,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时黑泽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关于壁虎的事,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向同学打探一下。
“不好的东西?什么东西?“
“额……”黑泽稍微有些难以启齿,“学校里有……壁虎吗?”
“壁虎?”
“一只断了尾巴的壁虎,血淋淋的,怪吓人的……”黑泽直言不讳,当然他不可能告诉别人他听到了壁虎说话。
“壁虎啊……”多克斯偏着头好像在回忆的样子,“有的哦,有听其他人说起过,不过,壁虎这种东西算很常见的吧,怎么了吗?”
“不……因为是在教师办公楼,那一带看起来不像会有这种小动物的样子。”
“啊!那边啊,确实啊那附近都是光秃秃的,不过,稍微远一些也还是有不少花坛,壁虎这种东西又相当灵活,爬过去了也说不定呢。”
“嗯……话说,我们学校里有很多这类爬虫吗?“
“哈哈!那是不可能的吧……”多克斯摸摸自己的下巴,“不过……学校后面有一大片灌木丛和树林子,可能是从那里来的吧……”
树林?
那岂不是可能有很多它的同类,黑泽听完头更痛了,一想到一群冷血爬虫聚集的样子,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果然,转来这所学校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和它八字不合。
“怎么?黑泽同学很害怕壁虎吗?”看到黑泽面露难色,多克斯倒觉得挺好玩的。
“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我天生和这种动物相冲。”黑泽如实相告,有点虚弱地笑了笑,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真是……有点糟糕,转学第一天就碰到。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嘛,我从来就没在学校里看见过什么壁虎啊,连只蚂蚁也很少看见,更别说壁虎了哈哈哈。”
要不怎么说它们和我相冲呢,就是针对我呗。黑泽想着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要不就是你神经太大条,太钝感了吧,多克斯同学。
对别人的好心劝慰黑泽还是心怀感激的,所以他虽然心里不那么想,但嘴上还是如他所愿地松了口气一般道,“真那样就太好了。”
“嗯嗯,放心放心哟,人们不是常说,见守宫断尾,意味着有好事要发生吗?要是下次你再碰到就叫我,我帮你赶走。”
“额……谢谢啊。”
什么啊,当我是女生吗,这个大块头多少有点粗线条,虽然是个好人,但是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有太深入的交集比较好,黑泽思考到这里,脑袋已经一团乱了。
“这本书,不介意的话,先借给你看吧。”黑泽把书递给他。
他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可能是因为谈论到了自己恐惧的东西,黑泽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好像有什么在压迫着他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能通过身体感受到的压力,而是那种好像直接施加到他的大脑感受器的压迫感。
真叫人难受,就像梦魇了一样。
大概是从进教室开始的吧,还是看到壁虎之后?或者是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这种感觉叫他觉得难受,就像掉进了一大桶柏油里一样呼吸困难。
黑泽有点糊涂,他现在不宜思考,但他看着多克斯倒挺高兴。
“噢!真的吗?!你人真是挺不错的嘛。那我一定尽快看完,谢啦!”他接过书,不忘关切道,“我看黑泽你啊,还是休息一会儿比较好,你脸色有点发白。”
“嗯。”黑泽没想到他会观察的这么仔细,实在要说他粗线条,似乎也不是那么贴切。
或许他自有他细心的地方吧,只是跟普通人的关注点不太一样,看他那么喜欢星野的书大概就可以理解了。
多克斯一拿过书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沉浸到一个陌生人构筑的奇异世界中了,黑泽也终于落了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