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观赏别人的创造性体力游戏,还算是赏心悦目的。
黑泽所见的这些人,都是十几岁的高中二年级生,在他们这个年纪,并非多么人高马大,但是一旦看到他们让人始料不及的奇思妙想,和惬意而自信的表情,黑泽就很自然地觉得他们变得高大起来,并已够令他敬佩。
所以,最精彩的这一组,黑泽统一地将他们称为“迷幻组”,因为猜不到他们的行动轨迹,黑泽觉得这个类似超现实主义的名字才配得上他们,他甚至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行为依据,而觉得有些受挫。
这段随着重心升移而发生质的变化的旅程,让黑泽像是看到了进化论,就像人类开始直立行走的过程,又像是刚看完了一场freak show归来,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无比正常了起来,黑泽觉得那些或坐或躺或趴或靠的同学一下都变得正常了起来。
坐他前面的那位,好像叫……尾崎的同学,倒是有点与众不同,翘着二郎腿,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脸上酷酷的表情一刻也未曾消失过。
他看着那对连体婴儿时虽然展现出兴趣满满的样子,但认真看的话黑泽看得出,那是局外人的眼神,他不曾真正投入到别人的游戏当中,而只是像看戏一样忠实地当着一位观众。
欣赏完“人体跷跷板”的表演,他便继续回头做自己的事了。黑泽看到他落落大方地举着手机放在自己眼前专心致志的看着,黑泽真想看看他的手机屏幕,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那么吸引一个人。
当然,对于能够吸引17岁少年人的东西,黑泽是完全缺乏想象力的。对他来说,能吸引他的,无非就是考学三大件:书本,考卷,成绩单。
然而其他人呢,和他一样同是17岁的少年,他们都在关注什么?
一心只想着变得更优秀的黑泽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不是自己会关注的事情,就好像他老早就决定了只和“优秀”过一辈子。
能想到的和他有同种信念和情况的一种人是,未曾见过凡尘俗世的出家人,对待神明的态度正恰如黑泽对待那个虚构的“优秀之神”的态度,简直如出一辙。
十七年的光阴,他都在全身心地供奉这位神明,以祈求神明让自己更加接近神的身侧,让他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所以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心思,游戏?音乐?运动?朋友?社团?恋爱?仿佛从都未在黑泽这位少年的十七年人生里出现过,他连门内的光都未曾窥见,所以更不知门后的事物之精彩。
实际上,当他看到这几扇门的时候,都是下意识地坚决转身离开,好像他的大脑和身体发出的绝对指令是:这世界唯有一扇门将为你打开,那就是“优秀之神”的知识大门,遇到它时便可大胆向里走,除此以外,皆非尔之选择。
所以,对于前面这位酷酷的尾崎,黑泽确实能看出些新鲜感:他好像对什么都蛮有兴趣,又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这种矛盾的对立,竟然在一张带着浅浅笑意的脸上交错融合得无比自然。
那张脸当然是一个健康的高中男生典型的面孔,因为带了那种笑意而显得稍微与众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笑意吸引,他脸上的英气被这笑淡化了许多,也有可能是被从窗外投进来的光线模糊掉的,总之,黑泽看着那人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变得越来越模糊,黑泽看得有些头晕目眩。
那张侧脸先是被阳光照射得曝光过度一样地模糊起来,接着开始变形,扭曲,头顶越变越圆,下巴越变越尖,他的头发开始全部脱落了,却在原来的地方开花一样长出一层层蓝色的鳞片,脸上也长出同样的鳞片,三角形的鳞片边缘还闪着幽蓝幽蓝的光,是那么逼真。
那张脸本来是一动不动的,却突的一下,右侧那只大得出奇的眼珠一下歪到了耳朵的旁边,突兀地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啊!
这哪里是一个人类的少年?分明是……分明是一只满布鳞甲的恐怖的蓝色蜥蜴!
惊惧之余,黑泽竟还能注意到,那东西的手指惊人的细长,尾端还带着钩爪,正捏着小小的手机,别说有多瘆人了!
黑泽眼看着那张蓝色的脸上展开一个诡谲异常的笑容,而且分明正是冲着自己的……他惊恐地移开目光,才发现班上所有的同学,男的女的,站着的坐着的,全都变成了那个蓝色蜥蜴的样子,在热闹之中,全部冲着他露出瘆人的微笑。
“啊!!!”
黑泽一瞬间彻底停止了思考,他失控地大叫一声,“砰”地从椅子摔到了地上,这一下,角度和位置都刚刚好,他的脑袋就和后面那张桌子的抽斗来了个暴力的亲密接触。
感谢痛感让他瞬间清醒,然后黑泽就听到铃声响起。
这优美的旋律无比熟悉,把黑泽从梦幻拉回了现实,那些蓝色蜥蜴人齐刷刷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下课铃声,黑泽十分肯定。接着他就听到一个柔弱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于是他抬头,仍旧坐在地上,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那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好像是班长吧,作为一名十七岁少女,长相上没有任何惊人之处,而只是一张平平无奇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的脸。
黑泽松了口气。
他再看向尾崎,那张蜥蜴一般的脸也已不复存在,在他面前的还是尾崎同学那张帅气迷人的笑脸,只是短暂的面带关切和笑容,片刻之后他又酷酷地把头转开了。
看起来,他没有特别在关注黑泽此时的窘态,而是很快地仍旧笑眯眯投入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之中,此时,黑泽看到他竟开始用手机给“连体婴”录像了。
尾崎同学,对他们的“螃蟹式二人背走行动”好像兴趣非常浓厚的样子,之前在看的,也是同班同学的搞怪录像吧。
黑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班级里的境况和他自己刚才观察的并没有两样,只是因为打了下课铃,大家在做自己手头事情的时候都表现出了与课堂之上截然不同的姿态,不再是那种偷偷摸摸,而是那种傲然挺立的姿态。
只有那些幽蓝的光都消失不见了,尖形的鳞片也消失不见了,蜥蜴人也消失不见了。
不对,它们是从未出现过,全是自己的幻觉,黑泽按了按太阳穴,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黑泽觉得屁股吃痛,脑袋被撞的那一下也火辣辣的疼,而且脑子里好像还留有刚才撞击的回响,好像有一个小人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用力敲打一面铜锣,“咣咣咣”地响个不停。
“黑泽同学,你没事吧?”
班长的声音倒是很特别,柔柔弱弱的声线,透着真诚的关心。“黑泽同学,你没事吧?”她又问了一遍。
这时黑泽身边不停有人围拢过来,他这一下动静挺大,惊动了附近的一些同学。那些同学都带着或关心或询问的眼神看着他,让黑泽有了一种久违的见到正常人的体会。
然而这感觉并没有让他觉得愉快,诚然,他现在的窘境,是个人都会表示同情,同样,是个人都不会想像他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跌坐在地,失声大叫。
是的,黑泽此刻的心情是:拜托,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拜托,你们全都转过头去吧,拜托,做你们本来在做的傻事吧,继续热热闹闹地开你们之前开的无聊玩笑吧,不要理会我,这里并没有一个可怜的人因为被幻觉吓到摔倒了,一切都是你们的错觉。
看着周围一双双有如月夜群狼的发着关切之光的眼睛,黑泽反倒感激那个尾崎不自然地把头转开了,对于一个身处窘境的人来说,不看便是不杀之恩啊。虽然那样反倒显得更加不合常理。
然而黑泽并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已经只剩下竭尽所能地减少被眼神羞辱、公开处刑的时间了。
“我没事,只是椅子不稳……谢谢。”
黑泽竭力保持平静,他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几乎是腾地而起。
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优秀的黑泽正人,要以这种方式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啊!失败!天妒英才!
“要不要……去保健室看看,你的头……”
黑泽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肯定是肿起来了。
太好了!趁此机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合理合法地逃离刑场。计划如此完美,就差立即执行了。
不如就这么办吧!可是……保健室在哪里呢?
“要我陪你去吗?”
额,不该露出困惑的表情的。“谢谢,不用了。”黑泽婉言拒绝,他只想尽速离开,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还是我带你去吧,宫本老师叫我带你在学校里转转,刚好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学校里的情况。”
黑泽不想麻烦别人,但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只能由班长带着前往保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