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学当日,太平殿。
此殿是召选弟子的学堂,坐落于前山东侧,共有两层宽敞的大厅,设了几十雅座。
一楼堂内端坐着三十一个召选弟子。
堂上置一长桌,一名老者胡须垂地,悬空打坐。
“刚刚讲到哪啦?”老者半眯着眼,囫囵说道。
“尊师,您正讲到天下灵鬼难容一事。”坐在第一排的女子颔首作答。她穿着嫩黄色的齐胸襦裙,盘着高髻,背影婀娜。
谢霖看她的背影有些熟悉,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在比赛中跟沈默吵架的那位,名字好像叫“瑛珞”。
没想到她也过了......
实际上,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他熟悉的身影,譬如芜方和之前遇到的双胞胎。
芜方在听学开始前找过他......
她早已换下了一身道袍,温柔娇媚,一如往日所见:“阿卿很可惜,她没有通过召选赛。”
月琅族只有芜方一人通过了比赛,并无一人在战乱中消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谢霖不以为然,以阿卿的能力,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不过她还是留下来了,我本是月琅灵使,说服他们给我留两个侍者并非难事。”芜方接着说,“如果你想见她,随时可以来挽琴楼。”
她推测谢霖应该想见阿卿,因为在比赛前,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甚至阿卿为了等他,在比赛里还擅自离队了。
但是谢霖听了她的话,仍然面色平淡,毫无寒暄之意。
她并不知道谢霖满腹心思都放在另一件“大事”上,猜他是有了名气,不屑与她这等弱族为伍。
等谢霖察觉到她的态度反常时,芜方已经挑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给他留个后脑勺,再也没正眼看过他。
女人心,海底针啊......
另一边双胞胎只现身了一个,当日是昭秋拿着剑,比较容易区分,现在谢霖也分不清坐在堂上那位是昭春还是昭秋。
说不定还可能是昭夏或是昭冬呢......
又因在学官开讲前,依惯例有个自我介绍环节,轮到这位分身时,他还没开口,就被沈默隔空怼了一句,“你就是那招什么春秋是吧,名字也忒奇怪哩,我还招风招雨呢”。
这位分身气极了,一屁股坐下再也没说过话,连堂上的学官都不敢再继续问他,因此究竟是昭春还是昭秋也就成了迷。
在学堂上也不好打起来,虽然顶着召选弟子的身份,但是他们终究是外族,待在大荒山不受待见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人会傻到自己主动惹是生非。
因此这位分身暗地里朝沈默丢了好几个眼刀子。
谢霖因为某种“原因”,刚好坐在沈默旁边,“池鱼”无辜殃及,也受了不少冷眼。
看这眼神,是昭春没错了。
唉,他看这沈默,真的是找打的脾性,得罪起人来,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真不想跟这情商负数的人坐一起......
老者悠悠道:“嗯......鬼是邪物,不容于世,世间鬼脉,常傍水同流,水汇于深海,故海上邪气极重......”
被称为“郑老”的学官年岁已有四千余,已经当过六届召选学官,专讲天下众生的历史渊源。
以史为记,此乃学徒必听的第一门课。为了配合身份,他还特地学凡间学堂,化作老翁的样子,好镇住堂下一帮没立过规矩的新弟子。
众灵认真听课,没有留意角落里有两个人正在暗通款曲。
只听他抚须慢道:“如果鬼怪吸食邪气过多,容易被水所惑,最终坠于大海,成为魔物,永世被邪气所扰,痛......”
堂上突然响起歌声,打断了他的话。
歌声不大,听着像嘤嘤耳语,但哪里逃得过众灵的耳朵。
他们扭头看向声源——沈默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赔了个礼。
郑老蹙眉,胡须抖了两下:“历朔族为何此时御灵?”
第一排那位女子哼笑一声:“尊师,他怕是觉得您讲得太有道理,夸赞的话不会讲,禁不住唱起歌来了。”
堂上哄笑一片。
沈默的脸又红了几分,像个烧红的锅底。他心里叫苦不迭:谢霖,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没有人发现,原来的三十一人只剩下了三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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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霖出了山门,吹着自由的山风,忍不住想放声高歌。
沈默的御灵之力还真有点用处,正好帮他变个隐形盾,罩住他伪装出的假象。
只要灵息不泄,罩内的假人几乎可以假乱真,不会有人发现他溜走了。
前山这阵子被晚晴搅得天翻地覆,灵使们忙着修复结界,重新布阵,也根本不会留意到有个小灵偷偷下了山。
没花上几秒,他就直接瞬移到了那日跟丁香和浮元分离的岔路口。
他要去神女山找狐狸去。
照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往前走,不到半注香时间,他就到了山脚下,旁边立着一块界碑,刻了“神女山”三个字。
这山远远从大荒望过来,也能寻得到踪影,但是他要找人,走寻常的山道要比满天乱飞还好找些。
这个世界的气候跟他的世界不一样,季节变化全由灵脉掌控,譬如大荒也分了春夏秋冬,而望丘是纵向分明,气候依山势而变化。
这个时节,在大荒正是夏季,神女山长了些葱绿的矮林,一条凡人踩出的山道蜿蜒向上。
他进出一次望翡滩,在现实世界其实已经过了半年。
自从上次在山下分离,虽然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多月,但无论是那位圣女还是他的狐狸,都已经七个月没见过他了。
故而比起一直跟他在一起的阿卿,当务之急还是找狐狸要紧。
浮元似乎隐藏得很好,晚晴带着一帮巨型灵兽在隔壁大荒山闹了几天,居然也没被她发现踪迹。
他顺着山道来到一处道观门前,这道观建在背风处,比之前在玑清镇住过的大罗观,看着要好上一些。
门上匾额写了端正几个大字:宗音观。
正欲上去推门,这两扇红木大门就自己开了条缝儿。
先钻出个少女的脑袋,云鬓垂肩,甜美婉约,接着是只狐狸的脑袋,转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我道是谁,惹得元子吵着要出去,原来是饲主回来啦。”丁香撑开门开心说道。
谢霖向丁香问了声好,接住跳到自己怀里的狐狸,揉了揉它的脑袋:“元子,想我没?”
浮元露出尖牙,咬着他的腰带:“你都走了快一年了,不想。”
“哪有那么夸张,就是山上有些事,耽搁了几个月。”
说完他从衣袖里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肉包子:“看,这是你最爱吃的肉包子,刚出炉的哦。”
浮元张口就咬,蹬腿下地,抓着肉包子专心咀嚼起来。
包子是谢霖中途折道去镇上买来的,灵兽未认主,他怕再见到浮元,要被它咬上几口牙印,特地买个包子来救急。
丁香安静看着一人一兽耍闹,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星野,要不先进屋子里再说吧。”
谢霖一愣,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叫了,那日在栖灵殿掉了马甲,人人都知道他是长泽谢霖。
元子吃完了包子,就开始蹭他的裤脚:“这山上只有我跟丁香,你再不回来,我可就回望丘去了。”
哎......等等......
他虽然离开了很久,但并没有久到让他忘记,丁香根本不知道这狐狸会说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