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柸按约定来到朋克男说的大楼里,他想果然是做大买卖的,这楼很高,里面各个部门分工明确,还有个什么进出口贸易的,用一个他刚学的词来形容,那真是活久见,人命买卖不仅在青天白日下有座大楼,还能出口。
朋克男看见他热情的迎了过来,随后他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面他咨询了一下一应器官的价位,这期间朋克男已经拿着支票先走了。果然如他说的那样,这次的肾脏给的很高,按他的身体素质,再加上其他的零件,价钱能开到了二百万,他呆了一下,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他还有赚这么多钱的时候,感谢政府给了他一副好体格。不过人心总是贪的,在双方如菜市场大妈似的讲价中,又多了二十万,而这二十万将作为定金,预先支付,之后的两百万会由他们的人亲自送到他指定的位置,今天下午会让他先处理后续的事情,而且他们也需要准备,预约主刀医师,现在这个时间可能都已经排满了。
顾流柸走出大楼时已经是中午,烈日当空,可却暖不了他的身体,更暖不了他的心。楼里的人正在吃中午饭,他问那个财物的男人,“周围有卖盒饭的?”财务男道:“我们这个地下有自己的厨房。”“您不怕自己吃的是人肉?”顾流柸带点恶意的询问,财务男确没放在心上,“人肉?吃着都是猪肉味。再说这一行本来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更何况这个社会就是人吃人,不是只有见了血腥才叫吃人,你这种人永远懂不了,懂了你也就不会是卖的那个了。”这一刻不禁让人想到春棣棠,同样是卖身,一个坏了身,一个最后坏了心。
顾流柸拿着二十万的卡来到孤儿院,他想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将卡给了他,并一再嘱托他不要让别人知道卡的事,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卡的密码。男孩瞪大了眼睛,没有回答。“记住,谁都别信,谁都不能信,除了你自己。以后叔叔也不会再来了,不要犯错,这个社会对于失足的人是没有宽容可言的,你要记得,要记得呀!”男孩神情有所松动,“那,那我可以去看你。”“不要来看我,终究有一天你我会见面的,我只希望那一天能更远更远。”顾流柸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男孩用脏兮兮的小手用力的拍了拍心口的地方,拍了好几下,觉得舒服些了才转身离开。办公楼最高层的窗帘后面,有一双贪婪的眼睛随着男孩的离开,消失在百叶窗后面。此后一段时间男孩过上了“幸福”生活。捕猎者已设下陷阱,似静待猎物踏入的那一刻,雪白的兔子你要如何周旋躲藏。
春棣棠躺在华丽的水床上,周围静谧的哀伤,不知道已是几个日夜,哭了睡,醒了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就那么默默的流着,似乎也不难过,不伤心,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流着,分不清白天与黑天,也觉察不到饥饿与口渴,更不知道这是一场再华丽不过的殉葬,用我滴滴泪,葬你轻轻魂,眼泪织就的黄泉路上,清冷的,漆黑的,寂寞的,哀伤的,慢慢长长,只有眼泪的陪伴,一直一直,到尽头了,到消散了,便信守了诺言。待那一世,你我清清白白,待那一世,繁华醉了尘埃,我们静静的在一起,岁月像山林里的溪流般,缓缓绵长的流着,我们静静的在一起。
顾流柸躺在冰凉的床上,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整个屋子也是白色的,是最冰冷的颜色,六月天也觉不出温暖,周围摆着好些器皿,像极了医院,可再像却终究不是,这里只是一个屠宰场而已。顾流柸有些受不住那几个人像看待货物是的眼神看着他,禁不住直直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带着眼睛,瘦瘦高高,颧骨突出,面色苍白的人,微微动了动薄薄的嘴唇,他听见他说:“放心,不会弄疼你的,肢解人体可是个精细活,是门艺术,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粗暴的家伙,像杀猪一样,哼,和猪一样没脑子,不懂欣赏那静静流动的红色血液,更不懂将心脏捧在手里,感觉它跳动的越来越弱时那种主宰他人生命的乐趣,一个生命的消失仅仅成就了个别人的快感,你看,有时毁灭比生更令人敬畏,主宰不了生存,那就主宰毁灭吧,哈哈哈哈!”顾流柸觉得这就是个疯子,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一根针扎进了他的身体,伴随而来的还有冰凉的液体,以及瞬间迷蒙的意识,在陷入黑暗时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变态说的“哇,这个身体真棒!”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过真棒这样的夸奖的词了,不同于年少时邻居的口不对心,也不是狱警那句敷衍的干的不错,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不错,即使说的只是他的身体,他的器官,他觉得这声赞美棒极了,就像当年父母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回望他这一生,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却要背负那沉重的罪孽,十年光阴,十年希冀,却在一朝变击碎他的幻想,曾经他以为这是英雄是的抗争,可到这一刻他不得承认,这是懦弱的妥协,以生命为代价的妥协!如果还有选择,他想生来就是一头猪,在他看来人最悲惨的就是明明抗争不了,却又要撞得头破血流,不等别人来,自己以先将自己逼入绝境。他想当一头猪,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付与他人。他这样想着就沉沉睡去,他已经很旧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梦中他看着灵魂脱离了这具肉体的束缚,他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尽,看着器官被逐一取下,看着那件人皮被利落的剥下,看着剃掉的血肉被放置一边,床上呈现出一幅完美的骨架,他想变态男果然是个说道做到的人,虽然是个变态,但却是个信守承诺的变态,连那一堆血肉都摆放的一丝不乱,隐隐能看出一种妖艳的美感。看着走廊玻璃窗前出现的商人一脸贪婪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左眼是美元,右眼是人民币,他想,那个商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只是个金钱与利益的结合体,身上披了一件人皮而已,搞不好他正在觊觎刚刚那件热气腾腾的人皮,毕竟曾经自己那件可比他现在的好的多了。变态男处理好一切后,眼底渗出深深的笑意,像完成了意见艺术品,轻快的推开门离去,一阵风吹进房间,顾流柸看着自己随着风飘散开,晶晶莹莹的一瞬后,便化为尘埃!
对于这场死亡,不知该说是谁的幸运,是春茉莉的?还是顾流杯的?他终究不知道春棣棠是个怎样的存在,这或许是老天对他唯一的眷顾,确以欺骗的方式,善意的谎言仍是谎言,现实织就的伤痛那样真,谎言虚化了那痛,却终究是浅薄的。
春茉莉回来的第一天,她遍寻不到那个人,手机里冰冷的女声和那一夜那个人听到的一样,这是他的报复吧。第二天,她仍寻不到,母亲说他给她做了一顿饭后再没有出现过。就在她要报警时,地下黑市的人信守承诺的将答应顾流柸的钱交给了春茉莉,春茉莉打开白色的信封,除了一张卡,一颗牙齿,还有一封信,他看了看走远的人,看了看手里的那张诡异的黑红色名片,对方刚刚说了什么?他们是干嘛的?什么叫黑市,什么叫器官买卖?她颤抖着打开那封信,信上的字她都认得,可连起来为什么就是不懂他的意思。眼泪不停地低落到白色的信纸上,可那字迹却如印刻到了眼里一样,她想为何这般清楚,为何泪水都没办法朦胧她的双眼。新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开头聊聊数字交代了他的去处及卡的密码,只最后写到:
茉莉,我常想若是十年前的夏天,没有那场意外,那个温暖的下午,我和你第一次见面,静静地,彼此介绍,你好,顾流柸,引人回顾流光溢彩的夜光杯,春茉莉,只春天开放的独一无的茉莉花,你说我们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也许我们会变成青梅竹马的一对,我宠着你,当你的大英雄,真正的大英雄,你不用坚强,只要依偎着我就够了。可你我之间不仅有那场意外,还隔了十年的光阴,十年我变了,你也变了,可我们都在自欺欺人,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梦,梦里我是个英雄,还有美丽的你相伴,可再美也只是个梦,我醒了,我也想你醒了,做梦的人只有痛了才会醒,所以醒来吧,你看,只有从梦中醒来,才能更安稳的睡去。
春茉莉看到最后,他知道他的英雄再不会回来,这一次他的英雄终究是坠落了,划破了春茉莉编织的浪漫夜空,以决绝的姿态傲人离去。拿着的信已经跌落,她软到在地,右手紧揪着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那么痛,泪水终于模糊了双眼,天地都变成了灰色,她无声无息的,流着泪,无声无息的,哀悼她的爱情,无声无息的,埋葬她的大英雄。
马非秦看着春棣棠的座位,三天了,那个人仍未出现,电话自是打不通,他想她这是作大发了。他不知此时作大发的那个主儿正满面红光,兴奋异常。
春茉莉对着镜子,化着妆,暗红色的眼线微微上挑,浓烈的红唇漾出一抹天真的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妈,我出去办点事,办完了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走啦!”没等春母详问,便离开了。周围已没有人家,远处推车正在拆房,也许明后天就要到他们家了。四处时不时尘土飞杨,可却挡不住她欢快的脚步,配着轻轻哼唱的小调,唯一与之不协调的就是她那又大看起来又重的大包包。
春茉莉看着公交车上的闭路电视播放着最新的新闻,一个女孩出现在画面里,身上白色的公主裙布满红色的斑点,像冰激淋上的草莓碎屑,手腕上某高级品牌的彩金手链已经被一对银色的中间相连的手镯所替代,脸上洋溢着微暖的笑。春茉莉看着,弯起嘴角,“谢谢!”邻座听见的人狐疑的看着这个满心欢喜的女人,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和电视上那个杀人的姑娘一样,杀了人还呵呵的笑。整整一路,都在报道着。“昨天下午,某林姓富商及其妻子被发现死于家中,民警初步确认系他杀,凶手疑似其继女,据知情人透漏,该富商与其妻子秘密协议,虽取其为妻,保证其在金钱上的利益,私下里确与其继女维持夫妻之实长达十年之久。近期富商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本已时日无多,却有消息说已在地下黑市寻得匹配的肾源。女孩以为时至今日终于熬出头,却不想金钱的力量竟战胜了她最后的期盼,遂孤注一掷。”电视上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春茉莉除了报站的声音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她觉得近了近了。昨天下午她亲眼看见那个她曾羡慕的小女孩被警察带走,女孩对着天空甜甜的笑,喊着解脱了,语气里透着释然与轻快。最后小女孩转过头,冲着她笑了,春茉莉想也许真正懂她的人是她,她知道她每一次的出现,也许还曾嘲笑过她的羡慕是多么的无知与肤浅,是她让自己明白,想要真的解脱只有靠自己。其实她已收到过启示,只是对门的女人只是个暗示,她还不懂,直到女孩对她笑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只一霎那便有了选择。
马非秦接到春棣棠的电话,早早的来到了公寓,他的内心是雀跃的,也是焦急的,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个女人还能怎样娱乐自己。门铃响起,三长两短后传来了房门开启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马非秦皱着眉不解,如此雀跃的脚步声,合该搭配着雀跃的心情,这从不是那个女人来这里应有的心情。
马非秦仰躺在地上,装着红酒的高脚杯碎了一地,和着那半杯未尽的红酒,凐湿了他纯白的衬衫,有些凉,有些扎。他看着那个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叠一叠的钱,洋洋洒洒,劈头盖脸的甩在他身上,手里的刀白晃晃的,闪闪亮,嘴角弯弯,手起刀落间,心脏顿顿的疼,然后他觉得似乎是什么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掉了。
春茉莉看着血液浸透的一张张钱币,她想原来沾了血的纸就是钱。血腥味漫出来,,呛的她不住的恶心。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没有一丝血迹,却也透着血腥味。她不住的用水冲洗,终于她觉得干净了,用自己的血洗自己的罪,两相抵消,就干净了。
在下楼的电梯里,春茉莉遇见一个精致的美女,古典婉约的气质,娇柔的脸庞,她想这样的女人一定很幸福,这样的女人得被男人宠成什么样。女人看着她,似乎见到了认识的人,她被看的心里发慌,微微点头,二人错开后背向离开。
马非秦恍惚间看见了他的妻子,看着她打电话报警,看着本是柔白的纤细手掌,戴上黑色的皮制手套,握住冰冷的刀子,那一瞬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疼,他想原来她已这样恨自己,原来自己最后的梦里出现的只有她,可最后彻底离开的却是他自己。
春茉莉回到老房子,桌上竟然摆着一盘清炒的白菜,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吃的,她就着白菜吃了两碗米饭,眼泪混着米饭,咸的,咸的心里发涩。看着呼吸微弱的春母,一切都到了终了的时候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射进原本昏暗的小屋内,有多久没有在这间房内看到过阳光了,真好,真温暖。轰隆隆的声音持续着,前面的房子彻底倒了,她左手牵着春母冰冷的手,右手握着胸口的牙齿,静静地又睡了过去。推车轻轻擦过屋顶,太阳彻底泻下来,铺洒着照到床上的三人身上。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满是残垣断壁的废墟边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警车边上,一个小男孩傻乎乎的看着这狼藉一片的家园,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小手一擦,整张脸都花了。一个年轻的警察问他,“怎么不回家?”小男孩茫然的看着他,“家?那是什么?”年轻的警察轻笑了一下,只是还没说话,便被一个年长的拦下了。“是孤儿吧,一会儿咱们把他送到孤儿院吧!”小男孩听了孤儿院三个字,惊恐的扭头就跑。两个警察哈哈大笑,“看来还是有家的,走吧,嫌疑犯还没抓到呢。”他们还不知道,春茉莉正幸福的和家人爱人团聚在一起,一起做最美的梦。
灰渣与瓦砾掩埋着春茉莉他们的躯体,没有人理会这残局,没有人倾听他们的悲哀,天与地之间最大的坟场叫做人间,它埋葬了梦想,埋葬了希望,埋葬了哀伤,也埋葬了卑微。你看那卑微的人,即使死也透着卑微,最卑微的他们连个被祭奠的地方都没有,正如没有可以祭奠他们的人一样,空空来,空空去,无牵挂之人,无人被牵挂,一缕烟,一缕尘,也许他们才是这万物自然的宠儿,因为他们终将与这万物合一。
后记:山间小溪的丁泠声
万涘丁泠在公司倒闭后回到了家乡,现在她是一名老师,第一次她带着孩子们来山里写生,也是她第一次听见小溪的丁泠声,丁泠丁泠,丁泠丁泠,你能感觉到溪水欢乐的流动,它们流着流着,似也洗去了自己身上沾染的浮华,还给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新人生。你细听,是不是也听见它在丁泠丁泠欢快的跑着,丁泠丁泠,丁泠丁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