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护送玛丽安穿过客栈。楼梯上铺着红地毯,墙壁上贴着精致、清爽的壁纸,每扇窗户都能看到海景。
玛丽安观察着劳伦优美大方的一举一动,心知为什么有些男人会神奇地被一个痛苦的女人所吸引,尤其是当她为另一个男人而悲伤时。是的,对某些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试图治愈一个情敌的女人更具情色性的了。这是一种自私、自虐、施虐的行为,完全不知道爱情的真实感受是什么。
从来没有男人想这样来安慰我,她想。一方面,这是种耻辱;另一方面,在发现玛丽安乳房有肿块时,洛塔尔甚至都没有安慰一下她。她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肿块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她的恐惧吓坏了洛塔尔,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不愿提起这件事。“我想好好活着,你明白吗?”他对她大喊,“但这只是在拖我的后腿!”
不久之后,洛塔尔的情人西比尔把她从奇妙的幻想中唤醒:她以为婚姻、道路拐弯处的房子和室内喷泉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所需。
洛塔尔在同西比尔有染后,决定尽快恢复正常的日常生活。“我给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我怎样?”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几年后,她的痛苦减轻了。时间给玛丽安带来了安慰,也给洛塔尔带来了其他秘密的婚外情,至少是直到他难以继续撒谎为止。他开始留下蛛丝马迹,希望玛丽安能大吵大闹,从而让他从中脱开身去,但她拒绝帮他那个忙。
三楼走廊尽头的三步台阶通向一个小楼梯平台,在那里,右边的一扇门通向一个贴着蓝白瓷砖的大浴室,浴室里有个装着狮爪脚的浴缸和一面装在金框里的镜子。
随后,劳伦打开最后一扇装饰着扇贝壳的门。门一开,玛丽安便惊奇地眨起了眼睛:6月的阳光直射在她的眼睛里。
玛丽安大张着嘴走进房间时,劳伦笑了。每当她看到屋檐下的贝壳屋时,感觉都与玛丽安的如出一辙。这是客栈里最小的房间,但也是最漂亮的房间。擦得锃亮的轮船地板,柔软明艳的地毯,双人床脚有只染色木箱,一面墙上有面大圆镜子,油漆过的天花板下的角落里有只粗木衣橱。一块精致的屏风遮住了镜面梳妆台,梳妆台边放着一张包着天鹅绒的凳子。那只猫从两个女人身边溜过,跳上了床。
然而,这个房间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从高高的平开窗向大海望出去的景色。玛丽安不得不在床上坐上片刻。整个房间,都属于我一个人?
劳伦把窗户完全打开,让阳光照射进来,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玛丽安扑倒在床上。它既不太软也不太硬,白色床单在她的皮肤下凉浸浸的。她躺在那里,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块瓷板。她把它放在涂了白漆的床头柜上,这样她就可以在瓷板上那着了色的科德鲁克和外面那未着色的现实版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一番。艺术家一定就曾站在这里。她无法判定哪一个科德鲁克更迷人、更令人沉醉。
她觉得自己好像收到了一份礼物,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它。猫依偎在她的臂弯里。客栈里静悄悄的,但并不是她在家里常常感到害怕的那种病态的静寂。这种静寂是充满生机的。
她回忆起到目前为止她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女人,以及她们是如何向她解释生活的。她们在不说话的时候最能说明一切:使玛丽安感动的正是她们话语间的沉默。
我对爱情一无所知,她想。我不知道一个人应该为此付出的最高代价。或者男人对此的真实想法——关于爱情或交流。洛塔尔断然拒绝进行真正的交流。
她发现镜面梳妆台上方有张蜘蛛网。她想起了邻居格蕾特·科斯特,以及格蕾特对当地理发师的单相思。在十二年前的8月的一个炎热日子,在格蕾特的酒窖里,格蕾特和玛丽安放任自己喝了杯雪利酒,然后格蕾特评论说:“生活是多么虚伪!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把腿并得紧紧的,好让人们不会认为我们是‘那种女孩’。如果我们太过开心,我们的丈夫就会疑窦丛生,然后,突然之间,在我们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我们又太老了。女性是否有干那事的合适年龄?我可不想让身体里结上蜘蛛网!”
玛丽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两腿之间,因此不能说太多关于蜘蛛网的事。洛塔尔也不是特别感兴趣。那是一个未知的领域,就像她的心一样缺乏锻炼。
玛丽安站起身,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随后,她用柔软的浴袍裹住自己的身体,离开屋檐下的房间,赤脚大步走过客栈布满灰尘的地毯。
她数了数,三层楼有二十五个房间,每一间的家具上都盖着被单。许多床都是带有浪漫华盖的四柱床。每个房间都有一扇门通向环绕着建筑外部的木制阳台。这是个华丽的旅馆,似乎是为情侣设计的。
厕所门上挂着一个用几种语言写就的牌子:“我们恳请客人不要把香烟扔进厕所。”
一条宽阔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大门,通向一个废弃的餐馆。玛丽安打开门,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幅画的对面。画上画的是沙滩上的男男女女:一些人身体前倾,逆风而行,另一些人则让风推着他们前进。她在原地旋转着,仔细观察着那无穷无尽的画面。海边有一座坚固的教堂,几个妇女正在收割海草。她回到了玛丽安·兰茨诞生之前的时代,那时,她的祖母还只是个孩子,还不知道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男人,他会把他的斑点虹膜遗传给玛丽安,一个她祖母从未透露过姓名的男人。玛丽安只知道,她父亲的父亲身上有着和她一样的胎记——三股火苗相互连接,在心脏上方形成一道轮转式焰火。
再次爬上楼梯时,她注意到中间楼层有扇隐蔽的门。她打开门,朝一个黑洞洞的房间望去。暗色的轮廓渐次出现。连衣裙、夏装、晚礼服、女人要去同男人约会时穿的裙子。每件衣服都是对它被穿着的那些夜晚的回忆——爱情,不和,欢愉。现在它们挂在一只乌木大橱里。玛丽安闻了闻一件华丽的红色裙装的袖子,吃了一惊。它刚被洗过。
她继续上楼,不安地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她希望自己是个能独自生活的女人,当她生命中的肿瘤——以及她的乳房——战胜了她时,她能自我安慰。但她不是这样的女人。科德鲁克振奋了她的精神,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明天她将继续她的计划。那种冲动在她内心深处依然存在。
一个人拥有整个房间。但就一个晚上,就一个。在这一个晚上,她会体验看看一个女人独自住一个房间会是什么感觉。
她穿上厨师服,犹犹豫豫地把白帽子戴在头上。对于在阿尔莫尔当厨师,她只是略有担心。她大致与它的厨房同龄:他们会相得益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