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看着一群游客在比萨店旁边的宗教纪念品店里闲逛时,闻到了新鲜出炉的比萨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当这群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导游转过身来对她说:“Allez,allez![20]快点,别落太远了,夫人!Salida![21]”玛丽安环顾四周,但那女人确实在跟她说话。“如果我们想在大白天参观阿旺桥,就得赶快走了!”
阿旺桥!玛丽安清了清嗓子。“当然!就来。”她说,在上车时把脸遮了起来。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很快就会有人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当汽车驶上大路时,玛丽安连忙在一对穿着窸窣作响的红色情侣外套的夫妇身后坐下来。她在旁边的座位上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于是把它举起来,遮住了脸。Dolmenet Degustation,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石头和烤饼”。这个项目包括参观位于阿旺桥的潘文饼干工厂;在此之前,他们要去参观卡纳克巨石群(Carnac stones),在贝隆(Belon)品尝牡蛎。
玛丽安打开地图。卡纳克至少在海岸上,因此方向并不完全错误。她试图让自己隐形。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逃票者——这正是她的身份。
这辆深红色的汽车开了半小时后,在一片遍地石头的田野前刹住了车。“卡纳克附近的梅内克石群(The M énec alignments),”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女士大声读着自己的旅行指南,“迄今已有八千年的历史,也许还要古老。无论如何,当凯尔特人从黑暗之地(Dark Land)来到这里时,这些石头就已经立在这里了。传说这是一支敌军,阿莫里凯的仙女们把这些战士变成了石头。”
玛丽安盯着那些花岗岩石的奇怪鼻子,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她想,有些人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布列塔尼花岗岩造就了这里的人。
汽车驶离石头军队,向洛里昂(Lorient)开去。它上了高速公路,从朗布依埃(Quimperle)出口驶出,然后向贝隆河(Riec—sur—Belon)驶去。玛丽安再次打开地图。一块舌状陆地把贝隆河和阿旺河分隔开来。科德鲁克就位于逐渐变宽的阿旺河上,在那之后,两条河流在马奈克港(Port Manec'h)共同汇入了大西洋。
她把那块瓷板从上衣中掏出来。拜托,她想,拜托让它有这一半美吧。
汽车现在正沿着一条蜿蜒的道路行驶,道路上方是由从爬满常春藤的树上垂下来的深绿色枝叶构成的顶盖。它的路线越绕越深入,穿过成排的树木和成块的田野,随处可见花岗岩的房子,房子上有五颜六色的百叶窗,房子外还有粉色和蓝色的绣球花。汽车最后停在了一条两边植有树木的下坡路上。在这条小路的尽头,玛丽安看到的是一幢庄园住宅的正面,再过去则是河流和船只。
“这是贝隆城堡(Chateaude Belon),是自1864年以来在牡蛎界最著名的名字!”导游解释道。
玛丽安溜到人群的后部。在她的右侧,长木桌立在绿树成荫、绿草丰茂的台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树木繁茂的河湾处的壮丽景色。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她看到了……大海!它闪闪发亮,波浪上有点点的星光在跳跃起舞。它真是光彩夺目。
两个戴着围裙的金发男子在等候客人们的到来,第三个人站在他们旁边。他戴着耳环和皮手镯,穿着机车靴。他把一个像巨大的开罐器的东西插进一只扁平的牡蛎里,手腕一扭,便把它分成了两半。他把它举到嘴边,转身对两边的人说:“C'est bon.[22]”随后,他开始从一只灰色板条箱里挑出更多的牡蛎,把两只放在一起敲了敲,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似的,然后把它们扔进一只用硬纸板编成的篮子里,篮子中衬以闪闪发光的湿海藻,看起来就像鲜嫩的菠菜叶。
导游大谈特谈牡蛎,但玛丽安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越过河流眺望大海和海上那轻轻摇动的船只简直太迷人了。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些关于小幼体和水下托儿所的解释。
“Desplates oudes creuses?[23]”她身后有个声音说。是那个穿机车靴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先打开了一只又圆又滑的牡蛎,然后又打开了一只长牡蛎,它的外壳粗糙,上面嵌着些藤壶。这番举动制造出了一种类似于树枝断裂的声音。他把那只较圆较扁的牡蛎递给玛丽安。“Calibre numéro un,madame![24]”
她朝牡蛎壳中望去,手颤抖不已。她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虽然他很有魅力,但他对此似乎不太肯定。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柔和渴望的光芒。他的目光诉说着许多未得到满足的夜晚。
我不敢。她一辈子都没吃过牡蛎。她再次遇到了那个男人的目光,注意到他性感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继续,他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玛丽安模仿着她见他做过的动作,把牡蛎举到嘴边,将头往后一仰,咂着嘴吃起来。她觉察到了海水的微妙味道,她尝到一种坚果的味道,还有某种很像贝类的味道,她的鼻窦中充满了浓郁的香气,那是当她看到大海时,她想象中的味道,而与大海相关联的,是浪花、波涛、激浪、水母、海盐、珊瑚和大量的鱼、广阔的地平线和无边无际的感觉。
“海。”她若有所思地说。人可以靠海吃海!
“吖。Ar Mor——海。”他声音沙哑地笑着说。他用牡蛎刀刮下剩余的灰色肌肉,又把牡蛎壳递给她。
Ar Mor。每只牡蛎都像大海,年轻人想。同一个大海,宽广而自由,狂野或温柔,精致的蓝与黑,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激荡不已。牡蛎不仅仅是一种美味。它掌握着通向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海洋梦想的钥匙。那些不愿投入大海怀抱的人,那些害怕它宽广的地平线、它的深度、它的热情和它的变幻莫测的人,绝不会喜欢牡蛎。他们只会感到厌恶,就像他们厌恶爱情、激情、生命、死亡,以及大海所代表的一切。
“Merci.[25]”玛丽安说。当他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牡蛎壳时,他们的指尖碰触了一下。
你应该是我的儿子,玛丽安突然想。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我想和你一边听歌剧一边跳舞。我会给你爱,好让你也能够去爱。
玛丽安坐在俯瞰海湾的山毛榉树下,一个接一个地吃着牡蛎,喝着杯麝香白葡萄酒,不远处就是大海。这时,她的思绪转向了死亡。真的像克拉拉所说的那样,其实有关它的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它是不是就像这一边的世界,只是有更多的精灵和恶魔?
一只麻雀落在她的桌子上,叼走了她的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