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可能没死,身为当事人的扶摇自然很开心,很激动。
然而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自己又苦苦的煎熬了那么多年,且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未婚夫的消息,所以扶摇又显得很是伤感,很是落寞。
扶桑皇帝放下了手边的工作,罕见的与扶摇忆当年,谈未来,而扶摇就在这种难言的气氛中,流了很久的泪。
御书房中有人在落泪,离宫里也有人在落泪,或许落泪的原因不同,但至少在落泪时,那份悲伤的情绪是相同的。
……
遥远的洪荒山山坪上,大师兄盯着远处的玄戈城,目光穿过重重夜幕,刺破戚戚雨帘,落在彼方的某处,良久,默然叹息。
“所以,这便是摇光的故事?”四师兄天权站在崖边,轻挥折扇,问道。
大师兄的眼神深邃且复杂,望着彼岸的玄戈城,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某些画面。
“东治72年,北冥朝廷大员,户部尚书风潇被查出与西夏某官员有长久的书信往来,北冥与西夏向来不和,边境甚至多有摩擦,经常爆发战事。”
大师兄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风潇此举无疑是通敌叛国,并且后来真的被人查出了证据。皇帝震怒,风潇一家如何能够幸免?奈何当时风潇之子风辰已经与扶摇公主定下婚约,却突然发生这等异况,扶摇如何能够相信,如何能够甘心,竟在大殿之上公然忤逆皇帝,甚至多次争吵。”
四师兄天权沉默听着,待大师兄停顿之后,方才开口问道:“所以风辰就是摇光?”
“我发现他时,他躺在山下的乱石之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我看了他一眼,于是看见了所有的事情,也发现他正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人,所以我把他带回山坪,替他疗伤,并且给他取了新的名字,摇光。”
大师兄莞尔一笑,摇头说道:“于是从那一天起,从摇光到来的那一天起,山坪有了名字,这里就叫北斗阁。”
山坪上忽然起了一阵风,风中隐隐有琴声,剑声,落笔沙沙声,站在崖边的两人听见了这些声音,于是相视而笑。
“可摇光终究还是下山去了,他究竟想做什么?”笑了一会,四师兄突然又严肃问道。
“上山是蜕变,下山自然也是蜕变,关键就在于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我们可以暂时将他保护的很好,却终究不能让他成为温室里的花朵,他自己能有这样的觉悟,自然要好过有一天我们来点醒他。”
大师兄挥了挥手,萦绕在山坪间的清风瞬间湮灭,四周也随之安静了许多,于是大师兄继续道:“至于他想做些什么,他只是想把当年欠下的还回去。”
四师兄疑惑道:“欠下的?还回去?欠的是什么?还的又是什么?”
大师兄突然看了天权一眼,眼神有些古怪,透着股神秘莫测的笑意,这让四师兄天权更加疑惑。
“像你我这样没有经历过所谓情爱的人,大概是很难理解这种事情的吧?”大师兄笑道。
“这世上竟有大师兄也不能理解的事情?”四师兄天权显得很惊讶。
“要理解一件事,首先需要自己经历过那件事,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不能理解。”大师兄耐心的解释道。
“既然如此,师兄您去尝试着经历一次不就行了?”四师兄天权依然很疑惑,他甚至不清楚大师兄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山坪上又起了一阵风,场面却突然显得有些尴尬,因为没有人回答天权的问题。
“我觉得还是你坐在桌前认真读书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大师兄板着脸回道。
四师兄天权一愣,想不明白两者之间究竟有何种关联,继续追问道:“可是说了半天,您还是没有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事。”
大师兄再笑,说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四师兄嘟囔道:“师兄您什么时候学会我那一套了?”
清风绕山坪而荡,其中夹杂着许多欢声笑语,甚至还有窃窃的调笑声。
大师兄天枢与四师兄天权站在崖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
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蹄声,马蹄踏雨而行,发出一阵阵有如雷鸣般的响声,大地渐渐震动不安,站在崖边的两人自然感觉到了这种异常。
“奇怪,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天权皱眉道。
大师兄盯着山脚下看了许久,仿佛看破了雨幕后掩藏的那些身影,笑道:“北冥皇帝即将北巡,朝中大事无人主持,五皇子又恰被禁足反省,那么回来的自然便是三皇子扶苏。”
四师兄天权恍然大悟,说道:“难怪这些骑兵能有如此气魄,原来竟是三皇子的近卫骑兵。”
近百精骑踏雨而来,由远及近,领头的那人更是昂首挺胸,丝毫没有被大雨冲垮气势。
四师兄天权看了一会,转头问道:“想必这也是摇光的计划之一?”
大师兄微笑道:“是与不是,都看摇光自己如何选择了。”
三皇子扶苏带领着自己的近卫骑兵在风雨中穿行,昼夜不分,风雨无阻,自然不知道在高耸的山巅之上正有人在看着自己,甚至因此还产生了某些话题。
皇帝即将北巡,而朝中事务不可无人打理,虽然不清楚父皇为何要舍近求远让自己从边疆归来,但既然是父皇吩咐的,他只管照做便是。
在雨中轻挥马鞭,座下骏马嘶鸣一声,队伍顿时再次提速。
途径玄黄与洪荒山山脚时,扶苏也曾抬头疑惑的向黑夜中看了一眼,但这仅因为他好奇于高山上的风景,并不代表他真的感应到了什么。
收回目光,马鞭再挥,队伍速度再提,这支百人的队伍以飞快的速度在雨中奔驰,丝毫不在意会有多少泥水溅落在自己的衣衫之上。
骑兵队伍渐行渐远,向着遥远的南方奔去,等待他们的,不知会是怎样的故事。
……
北冥东治75年秋,持续了数周的暴雨终于在北冥集体民众的期盼下停歇,云层渐散,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这一天,无数的北冥民众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尽情的享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与舒适,持家的妇人们更是抱出了堆积在家中良久,险些发霉的被褥和衣物,满脸欢喜的忙碌着晾晒。
父母们破天荒的允许自家的孩童出门玩耍,于是街头巷尾到处都洋溢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对于北冥的百姓而言,雨后的阳光是上天的恩赐,是生命里较为幸福的事情,所以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且开心的笑容。
然而并不是所有地区的百姓都能够笑着坦然面对雨后的生活,于是北冥的皇帝陛下就在这一天出发,御驾北巡。
扶摇自从那日从御书房归来后,变得忧郁了许多,但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时要多了很多,这一点令巧儿非常不解,因为在她看来,这两种情绪本不应该同时出现,但偏偏扶摇就变成了这样。
酷爱书法的扶摇公主闲暇时喜欢在自己的书桌前写字,但那日之后,扶摇就很少再写字,她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在离宫门前眺望。
眺望远处的风辰草地,眺望远处的皇城城门,甚至是眺望着更远处的玄戈城城门。
对于扶摇来说,眺望是为了等待,她害怕那人归来时自己没有看见,害怕那人会因此而失望,所以她不分昼夜的在离宫门前眺望,在离宫门前等待。
哪怕再向前走几步便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她也没有选择继续前行,只是默默的在离宫门前等待着。
因为扶摇这一系列的变化,巧儿显得有些焦虑,因为她不知道公主殿下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而摇光却似乎并不担心扶摇的身体状况,有时他也会陪在扶摇身边,静静的向远处眺望,只是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扶摇身上罢了。
等待的人没有等到,扶摇自然沮丧,然而无论巧儿如何劝说,她都始终坚定不移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除了吃饭和睡觉,她几乎将全部时间都用来在离宫门前等待,等的巧儿直跺脚,等的巧儿脱了发。
然而一周时间已经过去了,她等待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而扶摇的态度却变得更加坚决,用她的话来说,三年都已经等了,再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
等啊等,那人始终没有出现,而某一天,昼夜不分赶路的三皇子终于回到了玄戈城。
那日,扶摇倚靠在离宫正门的门槛上,借着日暮昏黄的阳光痴痴的眺望着远处。
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身影,但由于日光的映衬,显得有些不清晰,但可以确定的是确实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于是扶摇瞬间打起了精神,努力集中精神向那处看去。
那身高,那体型,那稳健而潇洒的步伐,那是多么熟悉的事情啊!
扶摇捂着嘴,险些落下泪来,她激动的看着那处,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扑到那人的怀里,然后把这三年的委屈与心酸尽数倾诉给他。
然而她终究没有飞奔过去,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飞奔过去。
身影渐渐靠近,映射的日光也渐渐淡去,散去的光华之下,也是一位熟悉的人,那人皮肤暗黄,神态轻盈,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看见的那道身影。
“殿下,三皇子殿下回来了。”
摇光走至近前,躬身说道。
扶摇仍掩着嘴,呼吸仿佛将要停滞,心脏简直即将破碎,她多么想大声的喊出来,哭出来,可是她不能,因为眼前的人,不是那人。
月是天上月,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