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之后,阳光不再如午时那般强烈,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起来,相应的,外界的气温也随之降低了许多。
几片残云有意无意的遮掩住太阳,大地顿时昏暗下来,平添了几分凉意。
三皇子在御膳房的后院里散步,神态表情均很平静随意,似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一般,欣赏着深秋的园景。
先前影子离去之后,他又随意的向御膳房管事问了些问题,但得到的答案都很模糊,看样子对方似乎也不知情。
问不出东西来,自然无趣,他便让管事退下,自行到御膳房的后院里散步。
虽然他的表情看似平静,可其实脑海正在剧烈的翻腾,因为他在思考很多问题,很多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比如扶摇为什么要调查御膳房,比如刑部为什么会突然插手宫里的事务,还比如那个叫做江尘的杂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很久,所以他很烦闷。因为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抓狂。
影子还没有回来,思考的问题得不到结果,于是三皇子心里更加烦躁。
御膳房的后院毕竟不是用来赏景的园子,没有专门人手的打理,平日里便是杂草丛生,荒凉至极,再加上如今时值深秋,天气寒冷,这里早已是草木凋敝,一派凄凉的景象。
三皇子愈往前走,心情便愈发的低沉,于是欲转头离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听见了前方有细细的水声,似乎是正有人拿着水盆在往地上倒水。
原本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致突然有了新的色彩,即便还不知道前面的是何人何物,但三皇子总算是打起了精神,也提起了兴趣。
于是他迈着步子向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轻,似乎不想惊扰到那人。
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绕过最后一截小径,三皇子总算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副画面。
一位宫女模样的女子正端着一盆水在浇花,只是那盆水泛着淡淡的乳白色,那些花也只是寻常无奇的野花。
人很普通,花草也很普通,可这一切落在心情烦闷至极的三皇子眼里,却又变得不普通起来。
他很好奇那位女子是谁,也很好奇那盆水到底是什么水,于是他迈开步子继续向着彼处靠近,脚步仍然很慢很轻。
女子半蹲着身子,将盆中的水小心翼翼的倾洒在野花的根部,嘴角似挂着浅浅的笑意,却因为太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然靠近的三皇子。
于是三皇子便静静的看着,好奇的看着。
小半盆水洒完,那女子似是极满意,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笑容却仿佛能烙印在人的心里一般。
“你们都要好好活着,听见没有。”女子笑着说道。
那女子没有察觉到靠近的三皇子,此时后院里也没有其他人,那她的这番话自然便是对地上的那些野花说的,只是花草无言,却不知能否听懂。
花草能不能听懂未尝可知,但三皇子听懂了,于是他笑了起来,心里默默的赞叹,天真,可爱,妙极!
浇完了水,那女子端着盆起身准备离去,刚一抬头,便看见了正好奇的盯着她的三皇子。
那女子心中一惊,顿时惶恐的跪倒在地,叩拜道:“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扶苏摇头失笑,走上前去,缓声说道:“起来吧,别让这有趣的巧遇变成了腐朽的规章制度。”
那女子低着头,手脚都在不停的颤抖,想来是心中慌乱到了极点,听到了扶苏的话,却依然不敢起身相见。
“起来吧。”扶苏无奈叹气,上前一步,亲自将她从地上扶起。
“我一不是豺狼虎豹,二不是恶鬼魔神,你这般慌乱做什么?”扶苏笑道。
那女子刚从地上站起,手脚都还有些发软,突然听着扶苏的话,讶异的抬起了头来,心里默默的想着,原来传闻中无比严肃的三皇子殿下竟也有这样幽默的一面。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见眼前这位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在看,扶苏纳闷至极,甚至真的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啊,没有没有,殿下恕罪,奴婢刚刚在想事情。”那女子急忙解释道。
与人对话向来要寻个由头,否则如何展开话题?扶苏向来严谨方正,又岂会不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只是这些话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便是,何必要当面说出来呢。
于是扶苏笑了起来,开始默默的打量起眼前这位宫女的样貌。
身穿制式的宫服,且这宫服较为宽大,看不出来身材如何,但线条弯曲有致,虽不比大家闺秀,却也有一番风味。面容虽不精致,肤色却白皙红润,嘴唇薄嫩,轻轻抿着,宛如花朵含苞待放,总体看来,倒也算是清秀。
但真正吸引扶苏的还是这位宫女的头发,先前跪拜在地时被风掀起,此时略有些凌乱,有几缕发丝随意的挂在额畔,头顶插着木簪,顶部挽成了一朵小花,看着极为新奇。
“方才我看你在浇水,却不知那水为何是乳白色的?”扶苏轻轻咳嗽了一声,移开自己的目光,温婉的问道。
“启禀殿下,那是淘米剩下的淘米水,我听闻用淘米水浇花效果极好,所以今日悄悄留了些。”那女子恭谨的回复道,神色间却有些不自然,毕竟双方的地位天差地别,这样的对话实在是令她不怎么习惯。
“原来如此。”扶苏释然,点头道。
“可这些花分明只是寻常野花,你为何要如此在意?”扶苏再问道。
“前些日子大雨不止,宫里不知多少名贵花草都淹死了,可偏偏这些不起眼的野花挣扎着活了下来,我见它们可怜,觉得冥冥之中必有定数,所以才照料它们起来。”
生命往往就是这般有趣,那些精美的,有无数人呵护的,最后往往忘记了在生命的洪流里挣扎求存,化为遍地尘埃,而那些渺小的,不起眼的,却拼尽了一切想要活着,于是它们便活下来了。
扶苏这般想着,再次看向那女子的目光又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里面仿佛闪烁着生命最基本的活力。
“你很有趣。”扶苏很开心,于是这般说道。
他赞美人的话语太过普通,甚至奇诡,虽然在他自己看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可其他人却又未必能够听懂。
不知为何,那女子听懂了,于是她也笑了,笑的很满足,仿佛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要有了扶苏的赞美,那便充斥着不一样的意义。
便在这时,小径另一头传来匆忙短促的脚步声,御膳房管事紧张的小跑过来,跪在扶苏面前。
“启禀殿下,惜薪监监办李大人求见。”
惬意的时光往往美好而短暂,这句话不知出自何人之口,但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扶苏皱起了眉头,不悦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御膳房管事,但心里也明白李公公过来寻自己必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甚至关系到扶摇,所以也不好耽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扶苏淡淡的说道。
御膳房管事领命退下,走时却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位宫女,似在警告她不要天真妄想。
“你叫什么名字?”扶苏笑着问道。
“启禀殿下,奴婢叫丽丽。”宫女回应道。
“丽丽。”
扶苏默默的重复了一遍,郑重的记在心里,随即便欲离去。
“对了,你很好看,若是能好生打扮一番,想来会更好看。”扶苏突然转身说道,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停留,迅速的离开。
场间只剩下了宫女丽丽,她脚边的野花在秋风中来回摇摆,不时触到她的宫裙裙摆。
她愣愣的回想着刚刚扶苏说的话,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
御膳房内,扶苏遣散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他自己和刚刚到来的李公公独处。
“不知什么样的事才能令李公公如此为难,竟主动跑来寻我?”扶苏似笑非笑,如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李公公。
还不等李公公答话,扶苏便又接道:“与扶摇有关?与御膳房有关?”
李公公为之一顿,刚刚抬起的手又立刻放下,惊讶的说道:“殿下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怎么,我不问就不打算告诉我?”扶苏语气突然冷淡起来,却并不是那种刻意疏远的冷淡,里面似乎藏着些愠怒的气味。
“下官岂敢。”李公公拱手致意道,心头却剧烈的震动起来,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三皇子殿下。
“说把,找我什么事?”扶苏摆了摆手,示意李公公不必如此做作。
“这……”李公公却突然支吾起来,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开口。
“说起来,到底是你要见我,还是别人要见我?让我猜猜,那个叫做江尘的杂役?”看着李公公支支吾吾的模样,扶苏突然笑了起来,诡秘的说道。
李公公闻言心头剧震,刚想开口辩解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平缓而沉稳的声音。
“好了,交给我吧。”
摇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李公公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不会有事的。
而扶苏自然是严肃的看向刚刚出现的摇光,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殿下果然心思缜密,在下佩服。”
走到扶苏身前,摇光微微拱手行礼,却并未卑躬屈膝,表情平静到了极点。
“你,是谁?”扶苏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表情凝重的看着摇光,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