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的午餐时间格外热闹，大家都在谈论这次新人面试，九零后的年轻人可真潮，二十多的小伙子打了耳朵眼儿，一个个穿得都是名牌，他们自叹不如。还有几个毕业生心气儿高，对电视台的硬件条件各种挑剔，甚至觉得试用期的薪资待遇不高。
“也不知道他们水平怎么样？一个个的，眼高手低。”
资格老的员工看不上这批九零后的孩子，觉得社会靠他们接力就是一场灾难，2012世界末日没来，人类蜕化倒是加速了。
琳达端着餐盘过来了，话题很快变成了着装。
“嘘，小声点儿，琳达姐今天被撞衫了。”
“撞衫了！”
一向大嗓门的同事不知死活地惊呼了出来。
琳达羞愤地站起来，端起餐盘离开了，旁边的女同事掩嘴笑着。
罗沐寒和几位电视台领导端着餐盘过来了，大家立刻闭嘴吞饭，罗沐寒坐下来，和几位部长谈论新员工的事。
“虽然这批的女大学生都很优秀，还有几个是研究生，但我还是不建议招聘那么多女职员，出现场，还得是男同事，另外，去年招聘的女职员，三分之一谈恋爱的谈恋爱，待产的待产，一点都不敬业。”
“一共才三个女员工，三分之一也就一个。”
“我的意思是，女员工多了，事儿就多。”
“罗编导，你也是女的啊。”
一位总编趁机开罗沐寒的玩笑，罗沐寒的脸立刻变了。
“我在谈公事。”
“对，公事，公事。”
大家敷衍的态度，让罗沐寒面若冰霜，当大家转移话题，谈论日常杂事时，罗沐寒倍感无聊地端着餐盘离开了。
罗沐寒走了之后，几位领导低笑了起来。
罗沐寒三十三岁，单身，和她共事多年，没听说她有过男朋友，对她来说，公司的男同事只是同类而已。
午餐结束后，员工们陆续离开了食堂。
电视台的面试已经过去了三天了，顾南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盯着墙上的钟，一分一分地数时间等电话，手机却安静得出奇，连骚扰的电话也没有了。她想她可能被淘汰了，正如罗编导说的那样，助理的工作更合适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三十三岁是一个尴尬的年龄。
程言之来了，他站在阳台下仰望着她，好像她当年在外滩一样，一个高，一个低，只是一眼就彼此确认了。
程言之看起来有些憔悴，一向整齐的头发风中凌乱了。
顾南转身离开了阳台，缓慢地将窗帘拉上了。找不到工作，又不想没骨气地回到他的身边，骑虎难下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了，顾南离开程家的一刻，没想到会这么落魄。
客厅里，顾家明把女儿叫了出来。
“南南，言之来了，跟他回去吧。”
“爸！”
“男人吗？哪个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误，只要以家庭为重，知道回头就是好男人。”
“老顾，你说什么呢？”
刘月华将手中的杂志一扔，冲丈夫瞪着眼睛。
“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哪有？我这不是劝孩子吗？总不能让他们僵持着，万一真离婚了……”
“程言之在外面有了女人，你叫南南忍？”
“听那些人胡说，言之是好孩子。”
“非要等那个姓安的领着孩子找上门，你才死心吗？我们南南除了不能生，哪点对不起他们老程家了？”
刘月华无心出口的话戳了顾南的心窝子，她默默地换了衣服，推门出去了。
顾家明和刘月华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闭嘴不说话了。
新华小区门口的路灯下，顾南和程言之面对了面，拉近了距离后，她看清了他憔悴的脸色还有乌青的下巴。
“在找工作吗？”程言之问。
“嗯。”
“胡闹什么？知道现在的工作竞争有多激烈吗？你已经十年没工作了，不要再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家。”
程言之握住了顾南的手，顾南却将手抽了回去。
“南南？”
程言之蹙眉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拒绝了她。
“你是认真的吗？”
“是。”
顾南回答得干净利落。
“你这样，让我很累。”
“我轻松吗？”
顾南的眼睛红了，从她想要孩子到被确诊难以怀孕的那天开始，喝药喝到都出汗都是一股子中药味儿。时间久了，因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她的身体激素6项指标失衡，怀孕更难了。
婆婆的脸日渐惆怅，顾南觉得亏欠了程家。
“我们曾经设想的美好生活，我给不了你。”
“我没需要你给我什么。”
“非要我说出来吗？”
“那件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程言之懊恼地甩了一下头，然后看了看时间，和以前一样，他霸道地只给她有限的时间思考。
“我给你三天，不，一周的时间考虑，回来，还是……”
“离开？”
顾南替程言之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如果生活真的能用“是”和“否”来解决所有的困难，便简单多了。
看着眼前这位无论思想和涵养上都自信的男人，顾南不确定她的决定是对的，她只知道，离开了程言之，未来的生活会有很长一段路程是黑暗的。
“言之，有种感觉，你知道多可怕吗？假如有一天你睁开了眼睛，发现最爱的人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你，对你说，他的生活不该只有你，或者能看到的只是他冷漠的背影，永恒不再继续。”
顾南强忍着泪水转过了身，看着攀附墙垣的菟丝花，这是一种需要从寄主植物的维管束中汲取营养才能生存的植物。就像是她，过去的十年里，没有自我地依附着程言之，程言之应该也感受到了压力吧。
顾南将胸中的闷气直接呼了出来。
“留一份尊严给我吧。”
转过身，顾南背离了程言之的视线，向回走去。
望着妻子单薄又倔强的背影，程言之陷入了沉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顾南的工作还没有音讯，投的简历也都石沉大海了。
就在顾南决定去饭店应聘服务员的时候，意外的惊喜来了。下午三点钟，电视台突然打来了电话，录用了她。
“电视台录用了我？”
顾南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一遍遍翻看通话记录，电视台的电话赫然其上。
“周一上班，试用期三个月，职务是助理。”顾南兴奋不已。
“助理啊，听着不错啊。”
刘月华也替女儿感到高兴。
得到了入职通知，顾南的心踏实多了，她上网查了一下，助理的工作无非就是处理文案，安排日常，替上司跑腿儿等等，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她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应付起来应该绰绰有余。
周一的早上，顾南重新搭配了衣装，觉得形象过关之后，她才拿着背包兴冲冲地出了门。
可第一天上班，顾南就迟到了。
地铁封闭维修，公交人多难坐，好不容易倒车成功，又遇到了一起车祸，一个扛着摄影机的男人被一辆路虎撞倒了，路虎司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撞人后没停下来，继续向前开。
被撞的男人痛苦地抱着流血的腿，还不忘拉拽地上的摄影机。
“我送你去医院。”顾南跑上前试图扶起男人，男人却推开了她，指着摄像机说。
“摄像机，车，快，快追上去。”
“什么？”
“拿着摄像机追上去。”
男人推了顾南一把，让她追上那辆路虎。
顾南稀里糊涂地拿起来摄像机，才发现摄像机还是开着的，前方，撞了人的路虎失控了，呼啸着冲向了一群走在人行道上的学生。
顾南扛着沉重的摄影机，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让开，让开！”
学生听见喊声纷纷逃避，只有两个戴着耳机的学生茫然不知所措被撞倒了，晃动的摄影机拍下了当前的惨状和路虎的车牌号，血污让顾南双腿发软，头晕目眩。
路虎车接二连三撞人，司机已慌不择路，加大了油门冲出东街逃逸了。
“我好痛……”
听见学生们的呻吟声，顾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摄像机，她忙着帮他们包扎止血，虽然已拼了全力，还是没能挽回其中一名男学生的生命。
看着周围的惨状，顾南捶胸顿足，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然而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些她所不能接受的场景，在未来的日子里，却是她必须面对的。
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
有人将顾南拉开了，医生对伤者进行救治，警察封锁了现场。
“谢谢你。”
男人拿到了摄影机，紧握顾南的手表示感谢。
“如果不是你，我就白被撞了。”
“刚才……你不会想拦车吧？”
“呵呵，它没停。”
“不要命了吗？”
“工作需要。”
“工作？糟了！”
说起工作，顾南猛醒，她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怎么把上班的大事忘记了，她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猴急地向车站跑去。
“喂，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待男人想起问讯顾南的名字时，顾南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尽管顾南一直催促出租车，出租车开得也很快，可到了电视台还是迟到了，迎接她的是琳达的白眼。
作为HR的助理，琳达负责安排入职的新员工，和其他白领不同的是，她穿了一套紧身裙，丰乳肥臀，颇为性感。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你当自己是庙里的神仙吗？”
“路上出了一点……”
顾南想解释，却被琳达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不接受任何解释，台里有台里的规定，何况你还是第一天上班，你们主任最讨厌就是迟到的员工。”
“我下次注意。”
“还敢有下次？”
琳达拿着一个小本子头也不抬地登记顾南迟到。
“迟到三次以上，你就不用来了。”
把小本子合上，琳达颐指气使地吩咐顾南。
“新员工要接受培训后才能上岗，402会议室，大家都在等你一个。”
“402？”
“出门右拐。”琳达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了顾南的衣裙上，随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不会琳达也有同款衣服吧？
“还有什么……事吗？”顾南很忐忑。
“没有。”
琳达强忍着笑意，冲房门努了努嘴。
“你可以走了。”
“谢谢。”
顾南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出了HR办公室，才关上房门，便听见琳达和另一个女员工在里面嬉笑的议论声。
“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顾南吧？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呵呵，她以为来当领导的吗？”
“老阿姨想上天啊。”
顾南悚然一惊，摸了摸头发，又拉了拉衣裙，她们这是笑她土吗？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最近的流行款，却也算白领着装了，哪里又不妥了？
“HR怎么招的人，这样的人也要？”
“工作性质决定一切。”
“呵呵。”
呵呵？
顾南疾走了两步，将不和谐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走到402会议室的门口时，有两个男人匆匆从顾南的身边走了过去，好像出了什么事，神色紧张，步履匆忙。
“老胡受伤住院了，视频已经传过来了，赶紧召集人剪辑播报。”
“刚好那个路段的监控坏了，肇事司机逃逸，老胡传来的视频很重要。”
“一死多伤，属于恶性交通事件。”
是车祸吗？
顾南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不觉想到了上班路上遇到的车祸，那个被撞了腿的男人会不会就是老胡？
“进不进？迟到了。”一名新员工提醒了顾南一句，匆匆进了会议室。
顾南猛醒，也跟着推门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