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四姑娘走上门阶，在堂前站定，堂里的窗户未开，里面黑幽幽的。她偏头问道：“谭掌柜的，你又招人了？”
谭掌柜的脚步一顿，愕然回道：“没有啊。咱们聚丰楼有掌柜的一人，帐房一人，大厨一人，帮厨三人，下手五人，跑堂的七人，合共十八个人。除了帐房徐先生和大厨赵大师傅已经成家，自有居所外，其余的都在现场了。”
洛四姑娘退下了门阶，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院子，清点了人数，又问道：“楼里留有客人？”
“没有！”警觉过来的谭掌柜挡在了洛四姑娘的身前，瞪视着洞开的堂门。
“小晞。”洛四姑娘叫道。
她的丫鬟小晞解下了腰间的横刀，双手举捧到洛四姑娘面前。一声清吟，洛四姑娘执刀在手，刀锋狭长，鳞彩蕴涵，云纹隐现。她足踏丁字，如花的笑靥变得深沉冷静，朗声说道：“小楼斯陋，竟烦玉趾驻留。小女子不才，敢请先生一见。”
堂里略有沉默，然后里面就传来玉铃般的声音轻声笑道：“这一帮……好吧……人里，就你还可以。”
齐小千金吃惊地说道：“里面真的有人！”
洛四姑娘对她说道：“你们且到一边，以免误伤。”
见到齐小千金退走的异状，院子里的其余人都注意到了大堂前的情形，纷纷围了上来。其中有四个年轻的伙计快步奔上前和谭掌柜并排站在了一起，拦在了洛四姑娘身前。
洛四姑娘眉头微跳，兽性！就连那个平时谦和近人的谭掌柜都迸发出了一股妖异的兽性，她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当下便认为大概没她什么事了，她就不必有太多表演，正要收刀后退。
却见到幽暗的大堂内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小女孩子踱步而出。这女孩相貌怪异，铜发棕肤，褐瞳兽目，眨动得极为诡异。身着奴装，赤足，但装佩却很是精致神异，混身上下似乎都有一种神圣的蕴茵缠缭。
她在门阶上站定，一眼在院子里扫了过去，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凛冽磅礴。洛四姑娘被她的眼神一扫，悚然一惊，心里头一阵恍惚，眼睛疼痛，手中的刀差点脱手坠地。仿佛在眼前的就是一头洪荒巨兽，又似是九天神灵，高高在上，让人双腿疲软，忍不住要跪拜下去。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她感觉这本就是该跪下去的，像见到了皇帝，见到了父母，拜祭祖先一样。
洛四姑娘急忙聚气定神，虽说还是脚软，但是终究是回过神来了。这时才见到自己眼前的那几个本来兽性逆发的男人已匍匐跪倒了在地上。就连自己身后所有人，都拜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她，还挺立着。
这小小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洛四姑娘还维持着最后的灵智，握着手中的横刀，微颤着。
小女孩子看着她：“还要坚持吗？”
洛四姑娘没有去试自己还能不能动，只用瞳仁扫视了一周眼前的这座五层高楼，然后说道：“前辈自重，否则洛四以命相搏，虽死不悔！”
她的这句话，激发了她身前跪伏着的那几个男人潜藏的兽性——连一个弱女子都有这样的脾性——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咆哮。然而小女孩子只是伸出小手虚按，那几个正要兽化的男人，便又复被压伏在了地上，连动都动不了。这威压强大得犹如天威。
小女孩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而后说道：“好，我准你以命相搏。”
这一句话才说完，洛四姑娘只觉自己身上的重压一扫而空，只是眼前的小女孩子却神圣依然。
她往后退去，直退到了院子当中，远离了众人，方才说道：“前辈何以相逼？”
小女孩子踏出了一步，便虚空跨过了跪伏在脚下的谭掌柜几个人，说道：“只是看你的骄傲很不爽，很想要打击下。”
洛四姑娘并不上当，只是说道：“前辈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并不足以为人道。”
小女孩子笑了起来：“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的，再说我也不在乎。乖，快点动手吧。”
洛四姑娘还在挣扎着：“前辈所来只为打击洛四么？”
小女孩子睨着她说道：“方才还不是，但是现在可以是了。”
“前辈……”
“怎么，你是要让我先动手吗？”小女孩子扫了现场跪伏的众人一眼。
洛四姑娘眼中异光烁然一闪，一挺腰杆，握刀峙立，说道：“请前辈指教！”
小女孩子一脸古怪地说道：“这不是指教，是分生死！”
洛四姑娘纵然明知必死，仍挽出几朵刀花向前下指为礼：“前辈请。”
小女孩子只伸出了一指手指，便有剑意神凝，缓慢地伸了出去。
洛四姑娘一见到这道剑意，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侥幸，只有死得怯懦，还是死得坚强的分别。
举刀，刀生意气。拖、砍、挑、撞，一招四式，澎湃汹涌，一气呵成，把伸过来的剑意击开。
不是拼命的招式，只忘我。
既然不可侥幸，那便刀下无我。
平时练刀，练气，气势。此时出刀，用意，意识。平日里的刀势刀招，被打碎打烂，用不可能的方式；自不可能的角度；出不可能的意象，宛如神助！
小女孩子目光闪亮，这才二十出头的小孩子，要入道了！这是该个怎么样的奇才，一触即透！难怪那个人会传艺。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还被压伏在地上，不得抬头。
法，不入六眼。
洛四姑娘的横刀与小女孩子的剑意在空中碰撞，即便是在白日里，亦是火星四溅。
几乎已经是进入了无意识的境界，仿佛是手中的刀在带着她走，出生入死，碧落黄泉尽皆轮回。
某一刻，洛四姑娘甚至认为，即便是她自己死了，她的这道刀意依旧会存在下去，直到被另一道更强大的刀意或剑意打散，才会消失在这天地间。
可是，这个怪异的小女孩子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连动都没动，便已剑意肆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