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设谋讲和救太公兵败垓下刎乌江
回前词《玲珑四犯》
设垒对峙，数月乏困，战和难于确定。援兵盼到来，却迟迟未动。只得另谋出路，先救父，和议假弄。派使敌营，顺情道明，瞒骗成侥幸。相商撤兵归去，各不愿再战，谋求平静。毁约成缓计，又将刀兵碰。争夺何为有良知，大军弥集竟拼命。斗结局，将魁自刎乌江亭。
话说项羽担忧韩信会兵击楚，不得已派出大将龙且，率劲兵前往救齐，却被韩信使计，大败楚军于潍水两岸，斩杀悍将统帅龙且，并擒副将周兰。后派兵平定齐地，扫除了齐国隐患，使汉军稳获主动权，合兵灭楚的条件逐渐成熟。韩信由此产生了想当齐王的心思，并迫不及待去信给汉王刘邦，请封他为假王。刘邦本是盼望其率兵攻楚，却等来了请封诉求，怎能不大动肝火，后经张良陈平陈述要害，便即佯作大方，却封成真王，并派张良亲去送印，待其颇优。表面看是弄假成真，使韩信得了大益，暗地里却埋下隐患，只是韩信并未看破，以致缓时酿成杀身之祸。张良便借机转道去看望张耳，老友相见，自是高兴才对，却见张耳露些埋怨，却也虔诚认错，解劝无虞。还顺便请教了汉胜后方略，受益匪浅，高兴返回汉营交差。
张良见到汉王，说明赴齐交印经过，述明韩信答应出兵击楚，刘邦很是高兴，但却久等不来齐国军马，又很着急，原来韩信滞留齐地，是有些原因的。韩信既然称王，满足了心愿，便大集兵马准备击楚。忽然有楚使武涉来见，韩信暗想，我与楚为仇敌，为何遣使到此？想必是来做说客，我自有主意，何妨相见，因让武涉进帐面见。这武涉系盱眙人，颇有口才，现居项王帐下做幕僚，因项羽探得齐地准信，龙且所率楚军，果被韩信所灭，自是惊心，所以派遣武涉往说韩信，为离间之计。武涉一见韩信，便下拜称贺，韩信起座答礼，微笑道：“君来贺我作甚！无非为着项王，来做说客，尽可道来！”武涉乃申说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楚汉戮力击秦，今秦已早亡，分土割地，各自为王，正应休息士卒，与民更始，乃汉王复兴兵来，侵人地，夺人土，挟制诸侯，与楚相争，可见他贪得无厌，志在并吞。”说的是道理深刻，娓娓道来。
只见武涉继续说道：“韩将军明智过人，难道尚未能预察么？且汉王前日，还在项王掌握之中，项王不忍加诛，使王得汉蜀，也算是情义两尽。偏汉王不念旧谊，复击项王，机诈如此，尚好亲近信服吗？将军以为得亲汉王，替他尽力，我恐怕将军它日，会必遭反咬，为其所擒了。试想将军得有今日，实由项王尚存，汉王不能不笼络将军，观将军眼前处境，可说进退裕如，左投汉王汉胜，右投项王楚胜，而汉胜必危及自身，楚胜当不致自危。项王与将军本有故交，时常系念，必不相负！将军若不肯深信，最好是与楚联和，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称王自尊，楚汉两国，都不敢为难于你，这乃是万全之策了。”韩信即笑答道：“我前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付我数万军兵，解衣给我，推食予我，我若负德，必至不详！我已誓死从汉，请为我复谢项王。”武涉无奈辞归。
当韩信送出武涉，有一人随他进去，却是谋士蒯彻，便邀其入座。蒯彻开口道：“我颇懂些相术，观君面不过封侯，观君背乃贵不胜言。”韩信听语神奇，料他另有别意，便即引入密室，两人私下座谈。蒯彻即道：“秦亡之后，楚汉分争，不顾人民，专务角逐。项王起兵彭城，转战逐北，直下荥阳，威震远近，今日困在中原，连年不得再进。汉王率十数万众，据有巩洛，凭借山河，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反致屡败，这乃所为智勇俱困也！臣料现今大势，非有圣贤，莫能息征。若王能乘时崛起，介据楚汉，助汉则汉胜，助楚则楚胜，楚汉两主性命，悬在您之手中。诚能听我之计，莫若两不相助，三分鼎峙，静待时机。其实如王大才，据强齐，并燕赵，得时西向争雄，为民请命，何人不服？何国不从？将来宰割天下，分封诸侯，诸侯惧怀德畏威，相率朝齐，岂不是霸王盛业吗？我闻天与不取，反致受咎！时至不行，反致受殃！愿王爷深思熟虑，再做决断！”说完看着韩信，看其如何。
韩信听后也觉动心，颇为踌躇，但忽然想到张耳对他所说，道明若齐下，天下大势已定，问鼎必成！无人再与汉抗衡，必是一统江山归汉。自曾问道理怎说，张耳道是汉王身边，天下高才会聚，军政策士俱全，此为得天下之象，他人望尘莫及，若逆违必遭败亡。韩信自思为至论，张耳人杰，恩义备至，何忍攻燕赵，岂不又成陈余叛逆吗？定会被人咒骂。再观身边将臣，实无甚能者，光靠自己独立支撑，仅依战谋军策，何会做成大事？不可听人摇惑，免铸大错。想到此，于是说道：“汉王待我甚厚，怎可向利背义呢？”蒯彻即道：“从前恒山王张耳，与成安君陈余，约为刎颈之交，后来为了张黡陈泽的嫌疑，竟成仇敌，井陉关一战，陈余授首。您自思与汉王交情，能如张陈二人否？若犹自全忠信，见好汉王，岂非大误！越大夫文种，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尚且被戮，兽死狗烹，已成至论！您之忠信，想亦不过如大夫文种罢了。”蒯彻说完看韩信，见其低头沉思。
便又接着说道：“我闻勇略震主，往往自危！功盖天下，往往难赏！今王爷已蹈此辙，归汉汉必惧，归楚楚不信，您将如何自持呢？”韩信听后，不免动疑，心下难有主张，便对蒯彻说道：“先生且休，待我细思，再定进止。”蒯彻即便告辞退出。过了数日，杳无动静，蒯彻便去见韩信，请他决断去留，告诫慎勿失时。韩信终不忍背汉，又自持功高，便将蒯彻谢绝。蒯彻见韩信不用己计，但恐久留遭祸，便想了一计，假作疯癫之状，竟向别处作巫躲避去了。韩信闻听蒯彻躲走，也不着人挽留，任其它往，唯心下忐忑不定，暂且将兵马停住，观望不前，想再听汉王动静。这才使汉王刘邦无奈，只好先谋划解救太公之计。这件事也体现出，韩信在军谋兵战上，能够奇绝维妙，却在大事处置上，竟优柔寡断，不能迎合主上之意，却让汉王心生怨愤，为今后埋下隐忧，不能不说为智略失策。
再说项羽得到武涉归报，甚为愁烦，又见粮食将尽，更觉愁上加愁，忽闻汉使来见，便仗剑高坐，传令入见。只见侯公徐步入内，毫无惧色，从容向前行礼。项王瞋目说道：“汝主既不出战，又不退去，今差汝来，有何话说？”侯公说道：“大王还是欲战呢？还是欲退呢？”项羽道：“我愿一战！”侯公道：“战是危机，胜负难料，况相持已久，兵力皆疲，臣为罢兵息战而来，故敢进见大王。”项羽不禁脱口道：“据汝来意，是欲与我讲和么？”侯公道：“汉王并不欲与大王争锋，大王如为保国安民起见，易战为和，敢不从命。”项王意已稍平，将剑放下，便问及议和条款。侯公道：“使臣奉汉王命，却有二议，一是楚汉两国划定疆界，彼此相安，不再侵犯。二请释还汉王父太公，及妻室吕氏，使他骨肉团圆，大感盛德。”项羽掀须狞笑道：“汝主又来欺我么？他想保全骨肉，故令汝诡辞请和吧！”说着，还用双瞳目盯视侯公，好似存疑。
侯公即道：“大王知汉王东出的意思否？人情无不念父母，眷顾妻子，汉王西居蜀汉，离家甚远，免不得怀念在心，前次潜至彭城，无非是欲搬取家眷，后闻为大王所拘，急不暇择，遂致与大王为敌，累战不休。今大王无意言和，原是不必说了，既商和议，何不将两人释还，不但使汉王从此感德，誓不东行，就是天下诸侯，亦且争慕大王恩义，谁不歌颂赞佩！试想大王不杀人父，就是明孝道，不污人妻子，就是明德义。已经拘住，又复放归，所以明仁，三德俱备，声名洋溢，如汉王负约，是曲在汉王，直在大王。古人有言，师直为壮，曲为老！大王直道而行，天下无敌，又何论一汉王呢？”项羽本来最喜奉承，听了侯公一番言语，深惬心怀，也不与臣将商议，便召入项伯，与侯公商议国界。项伯本就袒汉，乐得卖个人情，两下决议，就荥阳东南二十里的鸿沟，划分界限，沟东属楚，沟西蜀汉。当有项王遣使，随侯公同报汉王，订立约章，各无异言，便当按议施行。
此后，所有迎还太公吕后的重差，仍然由侯公奔忙烦劳，侯公便与楚使再到楚营，请求项王如约照办。项羽毫不迟疑，便放出了太公吕后，及从使审食其，让与侯公同回汉营。汉王刘邦闻知，当然出营迎接，父子夫妇见面，真是悲喜交集，将臣同声庆贺。汉王奖赏侯公功劳，封他为“平国君”，此为汉四年九月间的事。此事看出楚霸王项羽，还是年轻少智，勇自有余，智谋不足，失了谋士范增，又缺智士商议而定，所以刚愎自用，将所倚筹码拱手让人，终至败亡。尚若说此议中，可同意放归太公吕后，但为防不测，可等撤军回到彭城，再让汉王派人接回，或者抓在手中，在撤军路上看到脱险，再放归不迟。那样将是结果不同，毕竟使汉王有所顾虑，起到牵制作用。就使张良陈平智谋过人，筹码握在楚军，生杀在彼，也是无计可施，韩信大军也会有所顾忌，最终结果或当别论了。
这正是：伸手邀封王如愿，却埋隐祸不合算。应诺发兵当行速，惑受人言犹寡断。项王烦闷难化解，汉王救父巧谋判。辩士出使舌如簧，太公吕后脱牢绊。
却说汉王刘邦听说，项羽已率楚军拔营东归的消息，也欲罢兵西还。却有两人阻拦道：“大王不欲统一天下么？奈何就要西归，岂不功败垂成！”刘邦一看，原来是张良陈平二人。汉王道：“我与楚立约修和，彼已东归，我尚留此做甚？”张良陈平齐声道：“臣等请大王议和，无非为了太公吕后二人，今已得归来，正好与他交战。况天下大势，我已得大半，四方诸侯，又多归附，楚军兵疲食尽，众叛亲离，乃是天意亡楚之时，若任他东归，而不去追击，让被拖瘦的老虎复壮，哪还可敌？岂不是养虎遗患么！”刘邦深信二人之谋，遂行变计，决意再拟向东进攻。只因时近冬日，照秦朝旧制又要过年，就在营中备了酒席，宴饮所在三军，汉王自与吕后陪着太公，在内帐奉杯称寿，畅饮尽欢。太公吕后从未见过这等乐事，此次父子家妻团圆，白发红颜，相皆醉悦，金樽玉斗，连宵合宴，真个是苦尽甘来，不胜欣慰，刘邦更是欢颜盛待。
元旦这一日，也就是汉历五年，汉王刘邦先向太公祝过寿，然后在外帐升座，接受文武百官的年贺。礼仪过后，便与张良陈平等，商议谋划军事，决定分路遣使，往约齐王韩信及魏相彭越，即刻发兵攻楚，中道会师，聚灭楚军。过了一日，又差车骑数百人，送太公吕后入关，汉王遂亲率大军向东进发，沿路不复耽搁，一直赶到固陵。前军早已派出侦骑，探得楚兵相去不远，回报汉王。刘邦便命择险扎营，专待韩信彭越两军到来，便好合击楚军，可偏韩彭两军杳无音讯。那项王已得了消息，恨汉负约，竟驱动兵马骤然向汉营杀来，汉王恐楚兵踹营，反觉不妙，不如出兵迎战，较为得势，便麾众出营与楚军接仗。两下相遇，汉兵尚未成列，项王已拍动乌骓，挺着大戟专向汉军中坚杀入，也是鼓勇深进，寻杀汉王刘邦。汉将见项羽到来，慌忙阻拦，却见项羽一股怒气，把手中长戟舞动起来，任凭汉军中众多勇将，均不是其对手，多员战将不是被他刺死，便是被他戳伤，纷纷倒退。
汉王刘邦见不可支，只得拍马奔回，先避开危险再说，主帅一动，全军皆散，项羽乐的大杀一阵，把汉兵全赶回了营中，然后收兵自去。刘邦狼狈回营，检点军兵，已损失了好几千人，将佐也伤亡好几十名，不由的垂头丧气，闷坐帐中。可巧张良进见，汉王便道：“韩彭失约，我军又遭挫败，如何是好？”张良道：“楚兵虽胜，尽可勿虑，只是韩彭不至，却是可忧！臣料韩彭二人，必由大王未与分地，所以观望不前。”刘邦道：“我封韩信为齐王，封彭越为魏相，怎么说没有分地？”张良便道：“齐王韩信虽得受封，并非大王本意，所以必然不安。彭越曾略定梁地，大王命他去辅佐魏豹，所以移兵，今魏豹已死，他也望封王，大王未肯加封，难免悬望。今若取睢阳北境，直至谷城，封与彭越，再由陈以东，直至东海，封与韩信，信家在楚，常想取得乡土，大王今日概允，两人明日便来了，毫无悬念。”说的刘邦直点头称善。
汉王这时只好依议，再遣使飞报韩信彭越，许加封地，果然两人期望满足，即日发兵前来。还有淮南王英布，与汉将刘贾进军九江，招降楚将大司马周殷，未劳兵革，便得了九江大批兵马，英布刘贾便率兵接应汉王。此时三路大兵，陆续趋集，汉王自然放胆东向，项羽闻汉兵大至，兵粮又尽，巴不得急回彭城，所以固陵虽然获胜，仍然不愿久留，即率军再行撤退。路上恐汉兵追击，用了步步为营的兵法，依次退却，好容易到了垓下城，遥听得后面一带，鼓声马声呐喊声，非常震响。当下登高西望，见汉兵踊跃追来，差不多如蚂蚁相似，竟黑压压不见尽头。项羽不禁仰天长叹道：“这多汉兵，我悔前日不杀刘邦，养成他这番气焰哩！”话虽如此，还仗着自己勇力，并手下将士，尚有十万之众，倒也不甚着忙，便在垓下城内外扎营，吩咐鼓励将士，准备对敌作战。
这时汉王刘邦，已会齐三路兵马，共至垓下，人数不下三十万，即用韩信为大将，统帅调度诸军，韩信素知项王骁勇，无人敢当。特将各军分作十队，各派统将带领，去分头埋伏，回环接应，请汉王守住大营，自己只带三万人前去挑战。项羽平日多靠勇力取胜，不擅研磋兵谋，一闻敌军逼营，立刻怒马冲出，前来迎击汉军，楚军将士也一起跟随，奋勇向前。两军交接，大战开始，项羽横戟挥举，部众全不顾生死，猛地向汉军急攻，韩信率军且战且走，诱引项羽入网。仗着平日所向无敌，项羽不把韩信看在眼里，就是有人谏阻，叫他不可轻追，他也不肯干休，定要杀奔前去。约莫追了十余里，楚军已入汉军伏击圈中，韩信便鸣放号炮，召唤伏兵杀出，先有两路冲来，与项羽所众交战，项王全然不惧，抖擞精神，鏖斗多时，冲开汉军，还要去追赶韩信，定要拼战取胜。
这时又冲出两军，截住项羽厮杀，过了些时，汉军又被冲破，项羽杀的性起，更是有进无退，接连炮声迭响，伏兵相继攻到，拦截楚军交战。项羽杀开一重，又接一重，连绵不断，杀到第七八重时，楚军部众渐已零落，将士多已伤亡，项羽也觉力疲，渐渐的退了下来。哪知韩信放完号炮，便十面埋伏，一齐发出，都向项羽马前围拢过来，这时楚兵见势不妙，都如鸡犬一般四处乱窜，只靠项羽一支长戟，究竟挡不住百般兵器。这时项羽才悔之无及，只得命钟离昧季布等将断后，自己当先开路，怒吼一声，已足吓退汉兵，再加长戟横扫，军将立毙其下，因此汉兵纷纷避开，杀出一条血路，得使项王走脱，驰回垓下大营。
这正是：将军百战扬威名，天下无敌霸悍行。击秦败汉无所挡，横戟跃马扫群雄。被困垓下由天意，却遇部下兵谋能。十面埋伏挫锐计，纵使虎豹坠牢笼。
自从项羽起兵以来，从未受过这等挫辱，此次已该是气数已尽，偏要败于部下属将汉元帅韩信，用十面埋伏的计策，杀败项王。把楚军十万锐兵，已灭掉三四成，赶走三四成，只剩下两三万残兵，跟随项羽回到垓下营中，叫项羽如何不恼，如何不忧。他有一个宠姬虞氏，秀外慧中，知书识字，虽遇项羽出兵打仗，也是乘车随行，几乎形影不离。此番也在营中，等候项羽归来，项羽战败回营，当下虞姬迎进，见他形容委顿，神色仓皇，也觉惊异。待项羽坐定，喘息稍平，才问及战况情景，项羽唏嘘道：“败了！败了！”虞姬便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愿大王不必忧劳。”项羽急道：“怪不得汝等妇女，未知利害，连我也不曾遇此恶战哩！”虞姬本已吩咐行厨，整备酒肴，想为项王接风。此时因项羽败还，更欲替他解闷，便命厨役搬出，陈列席间，请项王入座小饮。
项羽本无心喝酒，为了宠姬情意，不好推却，乃向席间坐下，叫虞姬旁座相陪。才饮了三五杯，就有帐外军卒禀报，说是汉军围营，项羽忙道：“汝去传谕将士，小心坚守，不可轻动，待我明日再决一战吧！”亲卒应声自去。时已天晚，项王便与虞姬并饮，灯红酒绿，眉黛鬟青，平日对此情景，何等惬意，偏这时却成惨情，越饮越愁，越愁越倦，项王顿时醉眼迷离，昏昏欲睡。虞姬知情识意，请项王安卧榻中，休养精神，虞姬坐守在侧，芳心难定，甚觉不宁。耳畔听得凄风惨惨，又似苦雨绵绵，俄顷车驰马骤，俄而鬼哭神嚎，种种声浪，增人烦闷。忽有一阵歌声响起，远近传递进来，如怨如诉，如涕如泣，高低长短，仿佛九皋鹤唳，四野哀鸿。虞姬是个悟者解人，知道前途不妙，不由得悲怀凄楚，泪目涟涟。再看项王，鼻息如雷，不闻不知，急的虞姬有口难开，不知所以。
究竟这歌声从何而来？竟是汉营中张良，编出一首楚歌，教军士至楚营旁四面唱和，无句不哀，无字不惨，激动楚兵大众，怀念乡亲，陆续散去。就是钟离昧季布等人，已随从项王好几年，也忽然变卦，背地里溜走了。甚至项王季父项伯，亦悄然往投张良，请求庇护终身，项羽真成了众叛亲离，尚自不知。单剩下八百骑亲兵，未曾离叛。正想报给项王，却值项羽酒意已消，猛然惊醒，忽闻楚歌，不禁惊疑，出帐细听，那歌声是从汉营传出，便越加咤异道：“汉已尽得楚地么？为何汉营中有许多楚人呢？”说着，便见军卒禀报，说将士皆已逃散，只有八百人尚存。项羽大骇道：“有这等激变吗？”当即返身入帐，见虞姬站立一旁，已变成一个泪人，也不由伤感泪下。看到席上残肴剩酒，便让厨人烫热，唤过虞姬，再与共饮，饮过数杯后，便自作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声音悲怆，哀意表然，这是项羽一生中，发出的唯一悲叹。
项羽生平喜爱，第一是乌骓马，第二是虞美人，此番被围垓下，唯心中不忍割舍美人骏马，因此悲歌慷慨，呜咽低唱。虞姬在旁听着，已知项王歌意，也即口出一诗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虞姬吟罢，潸然泪下，项羽也满含热泪陪着，就是左右侍卫，统皆悲戚失声。猛听得营中更鼓敲了五下，已近天明，项羽対虞姬道：“天将明了，我当冒死出围，卿将奈何？”虞姬道：“妾蒙大王厚恩，追随至今，亦当随去，生死相依！若得归葬故土，死也甘心！”项羽道：“如卿弱质，怎能出围？卿可自寻生路，我当与卿长别了。”虞姬突然立起，竖起双眉，喘声对项羽道：“妾生随大王，死亦随大王，愿大王前途保重！”说着，就从项羽腰间拔出宝剑，向颈一横，顿时血溅珠喉，香消玉损，令人不胜崇佩。
项羽还欲相救，已是不及，遂抱尸大哭一场，命左右掘地成坑，将尸埋葬，不使暴露人间。至今安徽灵璧县南，垓下古城北，还有虞姬乡冢，被后人传为佳话，衍生出很多美好故事，及乡土传说。后世文人墨客，因虞姬贞节可嘉，谱入词曲，竟把虞美人三字，作为曲牌名，还有虞美人花名，以示纪念！虞姬千古，足可告慰芳魂了。值得一提的是，本作者为写书之需，曾亲自驾车到过垓下古城址，及虞姬墓考察，距北面徐州也就百里之地，即为古时的楚都彭城，徐州为楚霸王项羽的王城所在地。并在“锋陲铭”一书中，网上书名为“天狼啸中山”，点书名即出，为千年宋代故事。各文学网站均可览阅，乃为近三百万字之巨作，堪称“天下第一书”！其中写到过垓下古城和虞姬墓。
还有西面数十里外的大泽乡，乃陈胜吴广起义地，只是已变成良田阡陌，因经两千多年变迁，早没了草泽水乡之貌。而垓下古城郭，历经三千年，依然模糊有型，城郭遗迹尚存，略观概貌。垓下古镇在原城南坐落，人口众多，城址中只住十多户农家，或可佐证故地，已经考古挖掘，文物出土颇丰。如今在垓下古城南门外，新立项羽抱虞姬站立石雕像一座，耸于高台之上，颇为壮观，当地也在修旅游道路，想不久或会旧貌换新颜，成为新一代历史旅游纪念地。
再说项羽看虞姬葬毕，勉强收泪，乘上乌骓马，趁着天色未明，带了八百亲骑，衔枚疾走，偷过汉营，向南遁去。及汉兵得知，急报韩信，已是雄鸡报晓，晨曦初露了，韩信闻项羽出围，急命灌婴率五千骑军追击。项羽因道路不熟，又被怀恨乡农错指道路，来回转折，耽误时光，匆匆至淮水边，觅船过渡，又失去许多军兵，最后只有一百多人跟随。恰遇灌婴追及，一阵冲击，又丧失百骑，看看身边从者，只剩下二十八骑，总算冲出包围，但四面金鼓声，呐喊声不断，且渐逼近。项羽料难脱困，便来到一座土山前，登高岗摆成圆阵，慨然对亲骑道：“我自起兵到今，悠忽已八年，大小七十余战，所当披靡，所击必破，未尝一次败北，因此霸有天下，今日被困此间，想为天意亡我，非我不能战！我已决然一死，愿为诸君再决一战，定要三战三胜，为诸君突围，斩将夺旗，知我善战！今天意亡我，非我之罪！”言毕，汉军已围山而至。
项羽便将二十八骑分成四队，与汉军对敌，东首一汉将驱兵登岗，项羽对骑士说：“君等看我刺杀此将！诸君可四面驰下，至东山下取齐。”说完振臂大呼，挺戟驰下，一遇汉将，便猛力戳去，汉将不防，陡被刺落，咕噜滚下坡毙命。汉兵见着，立刻逃散，项王便纵马下山，二十八骑也都聚齐，分三路奋然与汉军拼杀，当杀透重围再聚时，只少了两骑，项王笑道：“我的战仗如何？”部众道：“如大王言！”项羽自山上山下，一连九战，汉兵遇着，无不心惊，立时溃散，故后人称此山为“九头山”，也唤作“四溃山”。项王后得脱围，走到乌江边，也是一条小河名，并非国内乌江。却值乌江亭长泊船岸边，请项王渡江过去，且敦促道：“江东虽小，地方千里，尚足为王。现唯我有船，请大王急渡！”项羽听后，惭笑说道：“天已亡我，何必再渡！且与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行，今无一生还，就使江东父老，怜我为王，我有何面目相见哩！”说着后面尘头又起，显然汉军追兵赶到，亭长又催上船。
项王谓然道：“我知公为长者，厚情可感，我无以为报，唯坐下的乌骓马，随我五年，日行千里，战阵无敌！今我不忍杀此马，特地赐公，见马如见我呢！”说完跳下马来，令部卒牵给亭长。此宝马有说跳水殉主，或为亭长所得，不可考也！项王又命诸人跳下马来，手持刀剑对着汉军，汉兵一齐围住，项羽等又鼓勇再战，挥刃杀毙数百人，自身亦受十余创。见有数骑将驰至，认得一人叫吕马童，悽声与语道：“汝不是我的旧友吗？”吕马童不敢正视。便瞄了项羽一眼，对身边僚将王翳道：“这位就是项王！”项羽又道：“我闻汉王悬有赏格，得我首级赐千金，封邑万户，我今日就卖个人情与汝吧！”说毕，便用剑自刎而死，终年三十一岁。项王已死，余者亲从，尽皆逃亡而去。
这正是：被困垓下数万军，
十面埋伏欲均吞。
谁知狮虎难擒灭，
四面楚歌散人心。
霸王败北神惊颤，
虞姬诀别表忠贞。
冲阵九重无敌将，
乌江自刎马赠君。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