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便寻不着他,肯定又去管理那庸庸碌碌的城防队了,真不知道这座小城哪来那么多事需要他操心。孙尚香百无聊赖,在院场学着赵云架式,以棍作矛操练起来。
孙影在一旁观看学习。主人动作明显不甚熟练,断断续续,但她只看一遍,便能舞得有模有样,这等天资,实在让人赞叹!自己恐怕要花十倍的时间才能做到这样。孙影倚着廊柱,只恨这伤好得不够快,又落了主人好一大截。纵然赶不上她,自己也不想成为她的累赘,孙影如此想。
院场里,长棍把空气击打得呼呼作响。蓦地,眼前浮现起昨夜所见那赵云单衫的模样,耳旁也尽是他玉润温和的声音……孙尚香招式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才这么一会儿就有些脱力,忙停下拄着喘气。若不是孙影提醒,心神不宁的自己肯定注意不到踱进来的人儿——正是换上一身便服的李若曦:“孙姐姐,你看这样妥当吗?”
孙尚香挠挠头,刚才她还在烦恼舞不好‘‘长矛’’;现在着实有些埋怨李若曦,只因李若曦打断了那让她意乱的浮想:“看不出来,你还挺认真啊。以前我到你家时,你就很羡慕我这样的穿着吧。”
李若曦直点头,那一声‘嗯’气若游丝,差点就让人听不见。
“有些累了,哎,若曦,你家里真同意你跟我瞎混啊?”孙尚香把棍扔一旁,席地而坐。
“起初是不许的。可爷爷很是宠爱我,我多求他些便行了。”
孙尚香撑着脸蛋看着走上前的人儿,直摇头。李若曦这副身子骨,不,没有“骨”,这副身子太柔了,仿佛用手轻轻一推就会飘然而起。孙尚香虽然很想扩充队伍,但之前一直游荡显摆也没几个投靠的,这次送上门一个,反倒让她有些不情不愿,倍觉压力,因为她想象不出面前这人当兵是什么样子。李若曦这神情,到底是执拗,还是撒娇呢?孙尚香决定先唬唬她:“你那天也看到我射杀丁管事,怎么样,吓着了吗?”
李若曦抿抿嘴,真诚地回道:“一开始是有些怕,但想到他这样,家人就能得平安,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咦,有些意思啊!孙尚香挑挑细眉,觉得甚是有戏,继续攀谈:“那是我运气好。你看那边的,你也叫孙姐姐就是。她那夜可是结结实实帮我挡了一刀,肩膀差点被砍断,现在还没完全好呢!连处理几个小贼都如此危险,战场上谁也难保得周全。”
“我也帮孙姐姐挡的话,孙姐姐会这么亲近地称呼我吗?”李若曦听完,不仅没有犹豫,语气之中还多出几份期盼。
这着实让孙尚香没想到,她在李府作客时,只觉得李若曦喜欢和自己玩,问一些军旅之事;自己待她也算有礼,她说的亲近是什么呢?一旁的孙影脸上多出几分满足,但又不好表露得太得意,又收了回去:想来,主人确实待自己不一样,虽有诸般严苛,但也有万样好处;那夜舍身遮挡,也是本能——离不了她。
好一会儿过去,孙尚香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若曦啊,我这样叫你,难道不亲近吗?”
李若曦细声回道:“不是这个样子。”
孙尚香直挠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一拍脑门,有了!只见孙尚香飞也似地冲向房间,急急取出弓来:“若曦,你是想学射箭是吧。”
李若曦眼中冒着光,不停点头。
“我先和你说好,很苦的哦。”孙尚香展示自己手上的茧子,又得意地把弦一拉,笑着说:“你看,拉开弓是最基本的。我现在力气还不够。比这重几倍的弓,我大哥随随便便就能拉满。”然后把弓递给面前的人:“要不,你先试试?”
伸手接来,李若曦觉得有些沉,便用两只手搂在怀中:“谢谢孙姐姐。”也学着孙尚香的样子拉动弓弦,但这弦纹丝不动,像铁丝勒在上面似的。李若曦脸红起来,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孙姐姐们一时难以弥补的巨大差距。
孙尚香并不取笑,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嘛,忙上前安慰起来:“若曦,你打小和我们不一样,拉不开是很自然的事,不要沮丧。像我们这样也未必是好事。”
李若曦低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过去,抬起头来,眼中仍没有迟疑。她双手把弓还给孙尚香:“我知道孙姐姐一直在劝我。现在也知道这样事的难处。还有很多时间,我会赶上姐姐的。”
孙尚香微微一笑,心想,这丫头没准真能行:“好啊,我等你,你先把身子练结实。”
李若曦离开后,一旁的孙影若有所思道:“她可能真会再来。”
“也许吧,但她家可不比这里,没准明天就把她关那儿也说不定。”孙尚香转而认真地看着孙影:“我和你说话,真有什么不一样吗?”
孙影抿着笑:“有的,真有。”
“呀,真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孙尚香拾起长棍,准备操练:“你帮我看着,错了就喊我。”
“是。”
院中又响起阵阵风声,孙家不论在哪,都不曾安静,大家都习以为常。外面的街市不温不火,偶有几个小孩在门口互相追闹。“打不着、打不着”,他们打打闹闹,从巷子打到大街,从孙府转到了城门旁。
“小心点!”仆人挡住差点撞到吴夫人的小孩们,厉声呵斥。
“不碍事,不碍事,小孩子嘛,打闹难免的,不要吓到他们。”吴夫人慈善地安抚受惊的孩子们:“不怕,奶奶身子好着呢。”又从袖里掏出几块糖来:“我替他给你们赔礼了,拿着吃吧。”
孩子们连声道谢,一个个散去了。赵云看到这情景,十分欣慰,吴夫人德高望重不是没有理由的。孙家的征战,有她作后盾,可以说是十分安稳。“不知吴夫人来此何事?”赵云作礼相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赵队长聊聊。”吴夫人细细审视眼前的赵云,这人不仅本领卓越,也确实仪表堂堂:“赵队长事情忙完了吗?”
“刚分派完。”赵云不知何事,心想,吴夫人为人慎重,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吴夫人示意仆人回家,又对赵云讲:“你陪我到城外逛逛吧。”
“是。”赵云作礼,慢步紧跟着吴夫人走出城。毕竟南方,时节算是冬天,但阳光和煦,并没有很冷。不少叶子已经转色,仍留恋在枝头,偌好景色,更给人添一份好心情。走了好一会儿,吴夫人在一棵老树旁停下,倚着树干,望着天边的游云,问道:“赵队长可有婚配啊?”
赵云心一下放松起来,什么啊,还以为吴夫人又要推举自己为孙家效力呢,原来是要为自己作媒。不过自己还没这打算,该如实讲才是:“谢吴夫人关怀,还没有。赵云认为,这大好年华,应该先建功业,再想家事。”
“好男儿,当然志在四方。但只要女方没有拖累,早晚又有何妨?”吴夫人笑道。
赵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面露难色。
吴夫人不管他许多,接着说:“策儿也很想重用你,所谓功业,你稍加努力就能得到了。”
“我已和孙大哥讲明,这……”
吴夫人摇摇头,笑着问:“已有明主?”
“是。”
吴夫人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讲开:“你觉得香儿如何?”
赵云甚是惊讶,忙道:“吴夫人说笑了,小姐不过十岁,还是个孩童。”
“这不是说笑,十岁也不打紧。在我故乡,不少人家都早早定了亲。”吴夫人认真道:“而且女子心事,我比你们男人清楚。香儿对你甚是依恋,不知你如何想?”
“小姐贪玩,喜欢黏着我。我只把她当作小孩看待。”赵云急忙分辩,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他一向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可吴夫人这么一问,倒真有些心虚。
吴夫人笑道:“真当作小孩?那你在甚冷冬夜、开门谈天,是想证明什么呢?”
“是我无礼了。”赵云一愣,忙作礼致歉。
“没事,我不是来问责于你的。”吴夫人摆摆手:“这儿没有旁人,话讲开来,这男女之事,没什么礼不礼,我当初也是被半‘抢’来的。我看得出,香儿倾心于你。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
赵云未加思考,似要撇清关系一般:“赵云没有那样心思。”
吴夫人眼中顿时有些失望:“你当真?”
“是。”
“哎,何苦呢?”吴夫人语气有些颓丧:“你这样,倒真有些让我这个老太瞧不起。”
“是赵云的不是,以后定当注意。”
吴夫人陷入沉默,一阵风拂过,数不清的叶子扑漱漱地落,把眼前好一派景色打得纷纷乱,也给她平添许多沧桑。这样的事,或许会成为香儿的遗憾,但总比伤心好。应该还来得及吧!此刻,吴夫人的声音已没有半点和善,像变了个人:“我希望没有以后。”
“是。”赵云惶恐,已明白吴夫人的意思,若小姐当真有意,自然不能还留这儿招惹。
“我会捎口信让策儿派人来。”吴夫人欲起身,可离了树的依靠,一时竟有些站不稳,赵云忙上前搀扶。
吴夫人站稳后,直走回去,并不看他,转而似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赵队长,你办事认真,忠勇非常,有目共睹。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想护好女儿。不知你能否允诺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