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下,孙权和孙尚香当真不能理解。
吴夫人反问道:“权儿、香儿,我们遴选兵卒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减少军资消耗,支持大哥征——”孙权和孙尚香异口同声,又都瞬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是啊。我们这里并不需要精兵强将。”吴夫人继续解释:“此番征战,是策儿自立天地的第一步,许多宗族亲戚都为辅助他而来。周泰将军和那些优秀兵卒当然应该随他征战。曲阿添两个普通小队就足够了。”
孙尚香点头称是。孙权虽有不舍,但既然母亲决定,也没有办法。次日,两人便去和周泰说清缘由。孙权只觉和周泰一见如故,连声夸赞,并述不舍之意。周泰谦虚道:“我出身贫寒,得孙将军提携才有今天。孙家之恩惠,我必定终生铭记。相信很快就是重逢之日。”孙权无奈,送了一程又一程。
战事甚是紧张,吴郡太守许贡被朱治将军击败后,依附山贼作乱;孙策整军完毕,继续征伐,不仅要清除山越匪患,更要将吴郡、会稽郡全部纳入囊中……吴夫人更加忙碌,子女也自觉帮忙联系后勤、保障军资。南方的冬天,由于没有雪,不经意间,年已经到来;由于没有心思,不经意间,又很快溜走。前线终于传来消息:朱治将军已经将吴县清理完毕,请吴夫人收拾物件,回故乡安居。孙家一众十分高兴,吴夫人尤为欢喜,她也记不得吴县模样,一些荒唐事不由得浮现眼前:
吴夫人父母早逝,和弟弟吴景随亲戚从吴县迁到钱塘县居住。孙文台听说吴夫人才貌双全,执意迎娶,可他上门两次求亲都遭吴家一众亲戚反对。吴夫人明白家人的心意。那孙文台在十七岁就手刃海盗,有少年英雄之名,又被推举,任县丞之职;但他为人乖张,行为放荡也是有名的。况且,吴家乃书香门第,自然看不惯孙文台那些行径。孙文台却不放弃,带着重礼开始了第三次求亲。吴家众人想一了百了,顾不得礼节,聚拢了许多亲戚在厅堂迎他。这些亲戚有的揶揄他前程,有的指责他行径,整个厅堂充满了尴尬的气氛。还有几个亲戚咄咄逼人,弄些酸文矫词考他。孙文台虽识得字,但哪里是这些书虫的对手,实在下不来台。
吴夫人在帘内窥见孙文台唯唯诺诺之态,莫名不忍,心想,他虽然不是文雅之士,但眉眼间英气非凡,别有一番豪气在身,受这样委曲,确实不该,是自己家做得过分了。再细看,那孙文台眼里,竟然透着凶狠狠的光,锐力无比,着实瘆人!吴夫人有些慌,她习惯于自家读书子弟的温润姿态,哪见过意气男儿的剑锋寒芒!他能手刃贼众,定是个勇武的狠角色,受这般羞辱,谁知道他会做什么怎样事来?想到这,吴夫人不仅因为自家的无礼行径愧疚,也感叹这群书生的迂腐,更为家族的未来担忧。孙文台一走,吴夫人便向亲戚们表明心意:“小女子十分感激各位宗族世亲的关爱体贴。但是,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一个女子,去得罪他。”
“这个你放心,我们吴家也算当地大户,他不敢乱来。”
吴夫人只叹气,这乱糟世道,即使在闺中也常听说作乱之事,这点门户算得什么,应该收起那点书生傲气,万事谨慎才对。况且,自己依稀记得,父母亡故也与强盗进城有关……那样关头,再多书也没什么用处:“又何必与人结怨呢?我在帘后瞧得,他虽无半点儒雅,但英姿非凡,日后没准能成一番事业。”
有亲戚仍免不了担忧:“我们是书香门第,你又如此柔弱,怕跟这样的人,万一……”
吴夫人决意道:“不瞒各位说,我顾不得羞耻,已属意于他。如果他待我不好,那也是我命该如此。”
亲戚终究不是父母,不便多说,婚事终究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令吴夫人庆幸的是,文台对自己毫无半点欺侮,十分怜爱。他虽然不懂矫作文章,生活笨拙,却也没那么多弯绕心思,对他人是坦荡,对自己则满满真诚。“呐,如果我家决意不把我嫁给你,你会怎样?”一夜床围,吴夫人打趣他。
孙文台随口道:“那还能怎么办,为得你这般好,我不妨作一回强盗。”
这话听得吴夫人又惊又喜,更庆幸自己那时的决定。但武将之家,聚少离多,颠沛辗转,更难逃刀兵厄运。丈夫历经许多大战,所向披靡,威震华夏,竟在岘山被暗箭所害。自己慌了神,没了主心骨,幸亏策儿懂事早……哎,他就在那五龙河畔,这番离去,又距他远些了。当初,心慌地嫁给他;如今,怎就生出这多情恋他?白天繁忙还好,一到晚上,不,每天晚上都免不了想他。这次回故乡,虽有子女相扶,但少了他,心中难免生出不少落寞,好想和他一起看看久违的家乡模样,真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母亲?”孙尚香关切地问道,因为母亲极少出现心不在焉的情况。
吴夫人一愣,忙拉回思绪:“没事。一听到回家,莫名想起一些事情来。你们也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去拜别城中大户商贾,后天就启程。”
“是。”
这夜,孙尚香心神不宁,在房中翻箱倒柜,倒腾好一阵,终于瘫倒在床。孙影关切地问:“主人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主人的兵器、戎装,我已经让仆人收拾好了。”
孙尚香刚想开口,又压回去。“没什么。”孙尚香莫名有些沮丧。之所以把那竹简藏起来,是因为一看到就想起他;之所以想把那竹简找出来,是因为离别在即,蓦地不舍。想忘记,故意忘记;谁知,这段时日忙得头晕,真忘记了,又有几分懊恼!哎,很难啊……忽然,脑海闪过一烁白光,孙尚香翻身下去,于房中一个大柜子的角落,从衣物下找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正是赵云留给自己的竹简。但……孙尚香摇摇头,又重新把它埋进角落。
“不带走吗?”
一声叹息,孙尚香脱了鞋,爬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算了,该忘掉的。”
孙影知她心累,起身给孙尚香按紧了被子。
翌日,吴夫人携子女一早便出门,向城中各大户、商贾拜别,首先便携重礼来到李府。李老爷亲自迎接,问明事由,客套一阵又连连感叹:“真是多谢孙小姐的救命之恩。”弄得孙尚香不好意思。
“香儿莽撞,让李老爷受惊了。”吴夫人递出礼盒:“谢谢李老爷对孙家的支持。”
李老爷忙推回来:“哪里哪里,孙将军强挚壮猛,世间罕有其匹,日后肯定带来一方安宁。现在正值战事,吴夫人不要破费。”
“小小心意,李老爷务必收下。”
见吴夫人态度坚决,李老爷不再推辞,唤来仆人耳语几句,接着拉家长:“我听说,夫人是吴县人,这次算是回故乡了。”
“是啊。嫁与军家,辗转波折,都快忘了故乡模样。”
“我有一事,还望吴夫人帮忙。”
“李老爷请讲。”
李老爷接过仆人奉上的一盘金饼,递到吴夫人面前:“吴县‘三白’极其有名,白虾壳薄肉嫩,白鱼细嫩如膏,银鱼柔若无骨;三者均可制成肉干,以作药用,十分珍贵。商人就讲究一个调度有无,希望以后到吴县联络,能得夫人支持。”
吴夫人慎重道:“我实在不懂经商之道,要说支持,也只能在旁关照一点。”
“足够,足够了。”李老爷满脸的笑,将金饼推上前:“请吴夫人一定收下。”
“这实在不好意思,李老爷已经帮了孙家许多……”
李老爷认真道:“一码归一码,您的礼,我收下。我的礼,吴夫人也不要再推辞了。”
吴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孙权收下。
好不容易离开李府,吴夫人又忙着向其他商家大户辞行。大家听说孙将军战事顺利,态度更为殷勤。之前对捐资不满者,一个个媚态十足,极尽阿谀之能,唯恐日后遭到清算。“吴夫人,小的先前对孙将军颇有微辞,还望……”这家布店的老板干瘦干瘦,脸上挂满了尴尬,奉上一卷丝绸作礼。
“哪里,您也为孙家出了不少力。还望以后不改支持。”
“一定、一定……”
一出门,孙尚香嘟囔起来:“这些人着实该给点教训。之前我和二哥追查盗匪,他们还咧嘴骂人。”
吴夫人一边走,一边宽解:“人之常情,他们也不知形势,自然不情不愿。如今策儿势大,往后征集军资可以轻松些了。”
“赢,士兵喜欢能打胜仗的将军。”那人的声音不知怎的,又在耳边;那人的模样,又在眼前。孙尚香有些意乱,没继续辩嘴。看来,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今后,离这块地方远些,该也就忘得快些,孙尚香如此想。
这番辞行,到晚上才结束,委实累人。孙家一众早早睡下,第三天一早便起程。在曲阿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带走,只一辆牛车就装下了全部的行李。孙权骑着马在前引路,后面跟着的马车坐着吴夫人,再后面是骑着马的孙尚香和孙影;两支卫队在旁守候,没有打扰百姓生活,朴素得很。百姓无不夸赞孙家品行。
忽然,散乱急骤的脚步靠近队伍,一声喊叫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