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他就不必通报了。”孙权忙整理衣装,见孙尚香打算回避,连忙叫住:“小妹,不要生分,留下参谋。”
“诺。”
鲁肃拾步而入,刚要行礼就被孙权拦下,让他不要多礼。这鲁肃身形魁梧,目满精光,大有侠客之风,谋略画策之功世间罕见,因此极受周瑜看重,如今也甚得孙权赏识。“等待北方战乱,征讨黄祖,袭取江夏”正是他的计谋,虽然一等就是七年!然而,张昭将其视作主战派的成员,屡次上表诋毁,说鲁肃行事粗莽,非可用之才。孙权毫不疑心,对鲁肃只是口头训诫,更加重用。
“先生是来问今日朝堂之事吧。”孙权示意鲁肃长坐,自顾自长叹不止。
“正是。”
定是那件事了!孙尚香系剑腰间,亲自给两人奉茶。她能理解二哥的难处:曹操平定乌桓之后,恢复三公礼制,领丞相之职,真正实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曹操哪里能坐看孙家势大,随即南征荆州,一路顺风顺水,刘表去世、刘琮投降,上天好似特别眷顾他一般……前几日,曹操更自信满满,托使者送来信函——“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说是信函,实则战书,要借胜势消灭孙吴。很明显,朝堂之上,以张昭为首的投降派肯定又给二哥不少难堪,劝孙家缚手投降。
“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呢?”
“堂下群臣,不管是谁,都可以投降。投降之后,曹操一定会根据各人的名声、地位,遣返故乡,安排职位,与现在并没有两样。唯独将军您,万万不能投降!曹操觊觎神器,哪里会有土地安置将军呢?”
孙权长舒一口气,很是欣慰:“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鲁肃拱手辞谢,仍旧怀忧不解:“将军过奖了。只怕以我的资历,难说动张昭他们啊。”
孙权面露难色,厅堂也陷入寂静。好一会儿过去,在侧旁听的孙尚香忽然抬头,细眉下的乌瞳尽是奕奕神采:“二哥,你之前大破黄祖,夺取江夏,此功足以威慑群臣,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可略加武力威慑那些老顽固,不必顾忌太多。如今,应尽快请周大哥前来。他在江东颇有名望,和大哥又情同兄弟,张昭他们不会再多说什么。”
孙权点头称是,鲁肃也对这孙家小妹刮目相看,认为她行事考量颇有吴夫人遗风。
“不对不对,不必请了。”孙尚香不顾两人赞赏的目光,连连摇头:“周大哥神谋无匹,向来料敌机先。月前,他去鄱阳,定然不是募兵那样简单,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鲁肃诚心佩服,以茶代酒,连忙相敬:“将军,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看来,孙大小姐不仅勇武非凡,谋断识人更胜儿郎啊。”
“那是!我的妹妹嘛。”孙权朗声大笑,满心自豪。
果然,没两日,周瑜便舍弃随从,快马赶回。原来,江夏一战刚结束,周瑜就判定孙家与曹操一战不可避免,先行鄱阳观察水文天气。朝堂之上,周瑜作为主战派,从四个方面例举孙家优势:一、曹操率军长途跋涉,不堪疲惫;二、时节已临秋冬,粮草难以长运;三、北方人不熟水战,水土不服;四,北方尚未完全平定,关西马超蠢蠢欲动,是曹操一大后患。同时,周瑜指出曹操“八十万大军”乃虚张声势,绝对不过十五万,其中八万还是降兵,并不服曹,战力低下。然而,纵使周瑜依据充分,甚至决定亲自领兵抗曹;以张昭为首的投降派仍不同意出战,认为孙家实力不足以抗衡曹操大军。是可忍,熟不可忍!孙权一怒之下,拔剑砍掉桌子一角:“再有言降曹者,如同此案!”投降派终于不敢再说半句话。
鲁肃则拼力寻求外部力量,刘备出现在他的眼中。此前,曹操南下;因其屠城频频,荆州百姓无不畏惧,于是追随刘备。刘备以不抛弃百姓尽彰仁义之名,可终于被曹操击溃。鲁肃起初怀疑,但见过刘备之后,便坚信他确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好人,便力劝孙权与刘备结盟,共抵曹操。大敌当前,只要有援军,孙权当然答应,在堂前接见完刘备使者就立即在内室与鲁肃商议:“刘备到底有多少兵马?”
“步兵三千,水军一万。”鲁肃如实作答。
“咦,我可听那使者诸葛亮夸口,其主刘备有精兵八万。”此声犹为刺耳,孙尚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听这名字,不自觉像年幼时那样嘴不饶人。早先,她就得了赵云的消息,知他立了功劳,在刘备败走时保得刘备幼子平安,脑海中本已模糊的身影这几日越发清晰,实在让人不舒服。
孙权不以为异,觉得这样的小妹才令自己熟悉,笑着说:“诸葛亮此人,精明圆滑,胸有大才,夸口是为了壮声势嘛。不过也好,他那说法,能帮我稍微堵堵那些投降派官员的嘴。当然,这兵力也很可观。我花了十数日,才将将为周大哥筹得三万精兵。对了,子敬——”孙权转问鲁肃:“如何合兵,可曾商议妥当?”
“都由周都督部署,刘备已经同意。”
“那我就放心了。”孙权仍然不展愁眉:“你替我去和周大哥讲一声,让他视时开拔作战,剩下的两万精兵我再想想办法,一定尽快赶上。”
鲁肃心中明白:曹操纵使军队水土不服,也有十数万之众,帐下谋士如荀修、贾诩等都是当世奇才,麾下将领如张辽、于禁等皆为不世虎臣。周瑜胸怀天纵韬略,请兵五万与曹操作战,也是不小的挑战,如今只有三万,更是凶险。臣子拼力死战,作为江东之主,孙权募不到足够兵力,难堪也是情理之中。鲁肃不便多言,当即领命离开。
“二哥,我也去。”孙尚香语气坚决。她已经很久没有请令作战。这一次,她不想错过,也许……
孙权摆摆手:“此战非比寻常,我可不想你去冒险。那些女卫虽然熟习操练,也只百十人,难得的很。”
孙尚香不依不饶,挺身上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存亡之战!二哥,我多少能帮些忙。我保证听周大哥安排。”
也对,值此存亡之秋,当舍弃一切顾忌,孙权点头应允,不忘提醒:“一定要听周大哥安排啊!”
“诺!”孙尚香立行军礼。
才六天,周瑜已确定了作战路线:全体水军、大小战船从水路前往樊口,与刘备会合,稍作整顿,然后溯江而上,寻求战机。女卫则自行骑马从陆路前往樊口囤守,等待孙权后勤及援军,再一起前进。果然又是一个极安全的活儿,孙尚香并不争辩,毕竟能上场已经不错;况且周大哥知道的,他再怎么安排,战场之上,自己总能寻到些事做。夜,女卫营,得到出征消息的女兵们叽叽喳喳、十分兴奋,她们有一段时间没参加过正儿八经的战斗了,纷纷收拾行囊。“哎,你那么节省,还打算添几处小院啊”“我可不是你,整天琢磨着利剑快马,我就是个财迷,哈哈”“对对,墓地棺材都准备好了”“你!不过我还真买了一块,哈哈”……一众姑娘经孙尚香锤炼,个个奋勇好战。她们经常在山野狩猎,有时跟随其他将军如太史慈、程普等进行剿匪作战,已能独当一面,不需特殊照顾。出征对她们而言,虽然常有死伤,但却意味着更多的赏赐。美食美酒、利剑宝马、金银珠宝、名贵水粉,乃至土地楼苑,都是令人上瘾的东西,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但用头颅,就可以换到;不止这些,还有尊严。她们明白,只要自己对孙家足够有用,谁也不敢轻视。孙尚香从来不向她们强调忠心,而是经常教训“要找一个作战的奔头,钱、权、人……都行;没有奔头的兵,在战场上是活不下去的”。绝对做到“有功必赏”,加上她是孙家的大小姐,没必要贪下属之功劳;由此,便收获了绝对的忠心。
嘱众人安歇,孙尚香唤上孙影,提着灯笼夜巡京口城镇。没想到,来此未满一月安居,就面临生死之战,实在令人唏嘘。作为交通要镇,入夜的京口仍十分热闹,不少商铺前都有晚归客挑选着商品。孙尚香在一个香粉摊前停了停,老板还没邀买,她就转身走开:“你应该知道,此战非比寻常,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孙影摇摇头,淡然一笑。她从来不关心所战为何,也说不清自己的奔头是什么。一直以来,只要主人有吩咐,她就觉得心满意足,虽死犹可。一个“影”字,仿佛说清了主人和自己的态度:不需担忧,不需照顾,永远认同,永远追随。这些,对她真的已足够。
“你从来不要什么赏赐,也不嫌我轻慢你,有些时候,我真觉得有点——”
孙影立刻打断了话:“主人,眼前如此情景,这样信任,就足够了。”
孙尚香释然笑开,示意继续前行,边走边说:“我又想起他的事。”
“嗯,总归要见到的。”
孙尚香有些犹豫,定了定神:“你如何想?”
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大多时候都给人遗憾,更增加烦恼。孙影摸了摸肩膀,看着城中灯火点点,兀然回答:“这样事,还愿主人顺心而为。主人可是孙家的大小姐。”
“是啊,是我想得太多了。”孙尚香朗声大笑:“好了,回去吧。早些休息,可不能落了队伍。”
一前一后,两人的脚步丈量着路,丈量着心;那月,慢慢在空中划过一个小角,把两个影子照得短了些。刚走近营房门口,却见李若曦在那守候。一见到孙尚香,李若曦连忙上前:“姐姐,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