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占尽益州后,如日中天,威名远播。大战之后,刮分胜利果实是必须要做的事情。益州才历战火,庞统尸骨未寒(于雒城之战不幸亡故),朝堂就已经有不少将士、谋臣进言,希望加官进爵、封给土地。大殿之上,刘备十分不满,他正需要有人担起“恶名”。
赵云迈步上前,进言道:“霍去病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国贼不只匈奴而已,远没有到可以安定的时候,还谈什么赏赐。而且,益州刚刚经历战火,应该将田地、房产还给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这样才能得到益州的民心。”
看来,诸葛先生又想在自己前头了,让赵云来当这个“恶人”。“赵将军有国士之风,这番话入情入理,发人深省。值此乱世,我们更要上下一心,‘以国为本,以民为先’。诸君,就再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吧。”刘备满心欢喜,当即纳言。
“主公仁德,属下感佩。”左右将士、谋臣大多嘴上夸奖,心底则恨死了赵云。如此一来,赵云如芒在背,陷入官场的漩涡中。若不是他为人高洁,挑不出一点毛病,怕是没多少时日就该被人构陷的。不过,这正是诸葛亮选择他的原因。
想到此,赵云内心不禁酸楚,莫非这就是自己的价值吗?会议结束,众人的目光像一柄柄利剑,不留情地在赵云身上划过。流言也在他周围织上一层层满是刺的荆棘:“他以为就他有大义”“一个看门的,还巴结主公”“他也配说这样的话”“分给百姓?还不知道分给的是谁呢”……毕竟是动了大家的利益,赵云只能不以为意,一步一步却不受控制,因失望而沉重。好不容易到了家中,是孙影熟练地上前接风、奉茶。自从那楼船归来,赵云总觉得家中凭空多一个女子,甚是尴尬,坐卧不安。如今,真不知哪处涌来许多温暖,刚才所受的风雨都已经无所谓。
“你是个聪明人。”孙影伫立一旁,自言自语。
赵云呡了一口茶,放下杯盏,苦笑道:“这样做是对的。”
孙影看着赵云,有些心疼。不论在何处征战,赵云的住宅向来朴素,更无仆人,只靠着一点点死俸禄过活。他的心思很活,却谨遵原则,从不肯花半点在改善生活上。孙影的执守给贫乏的房间留存了难得的生气。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也明白了曾经“主人”的选择。而赵云,却始终不明白。不,他不是不明白……赵云此刻不再想朝堂之事,顾自轻语,声音柔和得一点都不像一位将军。终于,他忍不住倾诉,或者说,是坦白:“我到底,还是负了她。”
一听这话,孙影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么久以来,他总算讲了一句关于他自己的话。孙影背过身,不忍看他:“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赵云只是摇头,站起身走向孙影,轻轻拂着她的泪,可那些泪就像不停从泉眼涌出似的。两人目光交汇,眸子里的影子边际模糊,映照的似乎都不是眼前人。“你说,这是她想要的吗?”赵云的声音有些颤,让孙影的心思飘荡着。孙影转过身:“看你如何想了。”
“你愿意吗?”
……
建业,整座城池满满当当,人和货物互相挨挤,全是将士们从皖城劫掠来的粮食、人口。自推行“盗匪”方针,江东的军资消耗大幅减少,士气一浪高过一浪,抢到的都是自己的,哪有不卖命的道理。一排排俘虏和牛马,都被绳索缚着,缓慢前进。它们在被登记在册后,会被装上牛车,分发给江东各郡充作劳力。然而,孙府之内,肃穆非常,一点胜利,抑或说是“收获”的喜悦都看不见。“岂有此理!”孙权拍案而起,满堂噤声。
原来,孙权听说刘备已经占尽益州,便派使者去索要借出的荆州南郡。哪知那刘备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待我攻下凉州,再把荆州奉还”。这是何等的张狂无耻!要知道,凉州和益州中间还有一个汉中。等刘备拿下汉中,又攻取凉州,那帝王之业已成大半;如若再袭许都,顺江而下,天下都是他刘备的了,哪里还有孙家的容身之处!刘备现在明摆着就是凭借自己势力壮大,看不起江东孙家,更是再不愿意奉还借到的土地。
鲁肃上前匍拜。他虽然早料到刘备不会将所借之江陵要地乖乖送还,却未曾想,刘备一丁点道义都不讲,竟连一座城池都不肯还来,不留一点余地。鲁肃作为孙家的“亲刘”势力,此刻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刘备如此目中无人,真真令人恼怒,更令人后悔!若是早先听了周瑜的话,将刘备擒杀,事态就不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末将鲁肃,请命前往索地。”
孙权没有明确答应,拂袖而去,留下各怀心意的臣子面面相觑。周遭的目光让鲁肃真心想自刎谢罪。
“二哥真是好演技啊。”后堂,孙尚香取笑道,不停细品着案上美食。步练师则忙给孙权拾掇案几。
孙权轻叹道:“小妹,生气是真。我这样,是让他们明白我的态度,尤其是鲁肃。”转而相问:“你说,是让鲁肃去谈,还是如何?”
“太好吃了!”孙尚香咬了一口步练师奉来的桂花糕,意犹未尽。孙权长座案前,用手撑着脑袋,耐心等着小妹的见解。
孙尚香拍了拍手:“哪里有真正谈来的土地。”
“守荆州的可是那关羽!”孙权早想过进兵发难,可终究难以自信。这也无怪,那关羽早年于万军之中刺杀名将颜良;又曾与周瑜合作,凭借区区千余兵卒,绝了曹操支援江陵的念头,实在是世间罕有的猛将。不仅如此,关羽还与刘备情深意笃,以兄弟相称,威望极高,守土开疆也必然尽职尽责,难以撼动。
孙尚香不以为意,从容地自袖中拿出一卷帛书,递给孙权:“我没说现在要和他打。”
孙权狐疑地翻开帛书,越看越开颜,到后面愁容全解,甚至拍手叫好:“甚好,妙极!”
“哎,二哥,李老爷病重,别整天瞎忙,抽空看看他。”孙尚香不忘提醒:“人比地重要。”
“一定一定,我马上去。”
……
于是,孙权直接派遣一行官员去接管荆州各郡县的府衙,果不其然,他们遭到关羽的驱逐。孙权不以为耻,亦不谴责,以此麻痹刘备。半月后,孙权突然派鲁肃去江夏,和关羽对峙,索要城池;同时,命吕蒙领兵两万,分三路,直接攻向长沙、桂阳、零陵三郡。
吕蒙起初以为孙权在和自己开玩笑:刘备在荆州经营多年,凭区区两万兵卒,攻取一郡尚且困难,同时进攻三郡,如何使得?可军令如山,吕蒙不得不从。令吕蒙惊奇的是,这一路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长沙、桂阳的守军稍做了些形式上的抵抗,便主动请降。剩下零陵太守郝普坚守不出,吕蒙正苦恼如何破城时,一位脸上刻着大月牙疤痕、身形魁梧的无名士如及时雨般突然造访。无名士绑来郝普的好朋友邓玄之,以其母亲性命要挟,让邓玄之入城假传情报,劝降郝普。关羽被鲁肃拖着商谈,几日没有援军,又无回信……那郝普真信了“关羽已经被击败”,便出城与吕蒙商议投降。如此兵不血刃,直下三郡,亘古罕有,其势真如雷霆闪电一般。这胜利来得太轻松,吕蒙心里实在不踏实,便要强邀无名士留下姓名。无名士不置可否,支吾起来。吕蒙担心有诈,当即便要令守卫强留。
“吕将军不必疑心,他叫马忠。”孙尚香全副武装、大步流星地走进营账,身后紧跟着绮儿,两人英姿勃发,令人眼前一亮。
众人当即行礼,吕蒙感叹道:“问大小姐好,这一路莫非都是您的安排?”
“唉,这都做不到,我岂不是白嫁一场!”孙尚香摆摆手,握着腰间宝剑,跪坐在长案之后,又示意众人落座,微笑答话:“那关羽一向与贩夫走卒交好,瞧不起豪门贵族,屡屡给他们难堪。我虽然佩服他这样的为人,却也笑他徒搏虚名,于守土无益。我早派人与长沙、桂阳两郡的世家子弟商议妥当,让他们献地,归服我孙家。而在零陵,我经营还未足够,只能行些小人手段诱骗。那郝普将信将疑,幸亏吕将军趁他准备投降时抢占城门,才能如此顺利。”
“大小姐取笑了,末将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还不如卸甲归田呢。”
“唉,不要过谦。早先皖城一战,若不是吕将军当机立断,恐难破城。”
面对孙尚香连声夸奖,吕蒙只能拱手称谢:“那也是秉承大小姐的方针,抢完就走嘛,哈哈。”
孙尚香点点头,接着安排:“吕将军,此地只作为谈判资本,不宜久留。”
“可是鲁肃先生有事?”吕蒙心中牵挂鲁肃在江夏的情况,虽然战果巨大,但当前毕竟不是与刘备断绝盟约、全面开战的时候。
孙尚香自信道:“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有事的。”转而下令:“立刻封锁零陵消息,拘押大小官员,于城墙立我孙家旗帜。大部队撤回长沙、桂阳构筑城防工事。另派两千兵马,合并杂工、挑夫,往返豫章、长沙两地,招摇过世,阵仗越大越好。”
“诺。”吕蒙当即会意。
这时,孙尚香又转向马忠:“阿红呢?不是让你带她出来吗?此番过后,关羽必然严查荆州,那时可就危险了。”
马忠匍拜,十分为难:“大小姐恕罪,阿红姑娘她——她说这样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孙尚香嘴角浮起微笑,那人,自己没有看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