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很少睡不安稳,但那场景总挥不去,实在是恼人,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卫队吧。筹备一支完整的卫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连现在这个,都不知是去是留!也不知道朱将军回来,会不会帮自己,撒娇也许行吧,他最疼爱我了……孙尚香越想脑壳越沉,竟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长大后的自己,骑着枣红马,带着卫队在战场冲来杀去;这时,传来二哥被围的消息,孙尚香立刻带队深入,左右开弓,临近又拔出长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接到二哥便跑;谁知追兵太多,已对小队形成合围之势;万分危急间,一声嘶鸣裂开天空,正是赵云带兵赶到……
“哎——”孙尚香坐起身,敲了敲脑袋:“这都什么和什么呀。”睁开眼,天该是早亮了,已能隐隐听见街市的声音,是自己难得地贪睡。对了,该去看看那阿六了,也许,已离开了吧;昨晚回家的路上,他也算老实交待,说他已向阿六陈清利害;若不是他那般,自己可得好好折损他……孙尚香拾掇完,不紧不慢地走出门,来到院廊,看那场院立着的正是——
孙尚香掩饰住心中的那点希冀,上前冷声道:“你考虑好了?”
“是,小姐。”女孩回答:“我要留下。”
孙尚香笑道:“我听赵云说,他要给你寻份其他事做。这年月,大户人家的饭食可不比这儿差。你当真考虑好了?”
女孩的精神已大不相同:“活,我想活成小姐这样。”
孙尚香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真不知道赵云怎么说的。
“死,纵然要死,我也想死得晚些。望小姐全力教导。”女孩眼中满是坚毅。
“当然。”孙尚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之前你太瘦弱,这些时日养好了些,也该训练了。阿六这个名字不好,跟我姓孙吧。我再给你个单名,影,影子的影。还有,别叫小姐了,称主人便是。”
“是,主人,孙影领命!”
这情景让一旁的赵云倍感欣慰,昨天当孙影问出那句话,自己实在不忍心熄灭那点火苗,她年纪还小,能成为,当然能成为,只是太苦太危险了;战场犹如烈火燃原,胜者为火,败的就是那草木,烧剩的一点灰最后都得被风吹散。赵云想到女孩会留下,但没想到,自己马上就被此事牵连,被孙尚香强压个教导的任务。幸好曲阿城不大,只有布坊、木厂、酒坊常在流民堆招工,惹来些隐患,但各商家也有管事把着,不致过于操心。只是城里留下的守卫太少,只有三十人,堪堪可用作派遣巡查。赵云本来想,这教导女孩,年纪又小,肯定难教得很。但孙影干劲十足,作训皆尽全力,进步飞快,并没有让他费太多心思。孙尚香也毫无松懈,跟着训练,不仅招式大为扎实,行事也日渐沉稳。她破天荒向二哥借来许多兵书晚上研读,着实令吴夫人宽慰。
“你识字吗?”孙尚香问坐卧一旁的孙影。
“不认得。”
孙尚香没停下阅读手上的竹简:“休息时,你去城里学堂识字吧。”咦,怎么不应声?孙尚香往旁边一看,孙影眼中已噙着泪。“什么呀,就让你读个书。”孙尚香摆手道:“你不愿就算了。”
“不,不是,太好了。”孙影忙应道。
孙尚香收起竹简,冷冷道:“让你识字读书,是为了对我更有用,可别当作好。我只是把你当作兵刃磨砺!你有这个觉悟吗?”
“愿为主人死。”孙影立马掀开被子,在床上叩首跪答。这些时日,与孙尚香朝夕相处,情谊日深,孙影不仅打心眼里认她为主人,更视她为亲姐妹。主人同是女子,比自己还小一岁,事事努力不在自己之下,实在让人佩服,也让人不敢丝毫懈怠;主人在训练时虽然言语刻薄冷淡,但好处可不曾少了自己,衣食冷暖无不安排妥当……
“操练也不能放松!早些睡吧。”孙尚香不多回答,把竹简放一边,熄了烛火。在一片黑暗中,孙尚香似想起什么,嘀咕道:“也不能一直用木棒操练……”
翌日清晨,孙尚香又磨上了可怜的孙权。
“我知道你当真,卫队是大哥允诺的,是正事!你也不能拿这个压我呀。我这弓箭也是大哥给我的啊。”孙权脸憋得通红,把弓背在身后,不让她拿。
孙尚香道:“又不是不还给你,借给我嘛。”又拽着孙权的袖子不放。
“你去找个守卫借呀。”
“他们的弓有什么意思。”孙尚香撒起娇来:“好哥哥,你就借我嘛。”
咦,听得孙权起一身鸡皮疙瘩:“罢了,罢了。千万不能弄坏啊。”
“晓得了,看你那小气样儿。”孙尚香抢过弓,立刻收起那一点儿女孩气,一点客套都不留:“你的我来用总不会坏。让她用我的。”
看着欢欣蹦跳跑开的小妹,孙权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宠溺,好了,自己也该去读书了,上次被她告了一状,母亲隔三岔五可把自己叮嘱得紧了。
临时搭的靶场虽然简陋,但足够练习。看着手里的弓,孙影心中尽是感动:这是主人大哥给她的礼物啊!这样的情意和恩惠,是值得自己用性命去守卫的。
“哎,愣什么呢。”孙尚香喝道:“先和我学。哎,你在旁边也教教她!”
赵云无奈,笑着走上前。
……
又是一夜已深,天上的一钩银月似一把露着寒气的弯刀,旁边的星星纵然比平时亮得多,终夺不去月的光彩。静谧的孙府,一间房仍闪烁着烛火,正是小姐的房间。孙尚香收起竹简,欲吩咐影儿放下识字板一起休息……
城中突然传来一阵阵急骤的锣声,喊声越来越近——“盗匪进城了!”“盗匪杀人了!”孙尚香携影儿忙收拾齐整,赶到厅堂,李府的管事已在吴夫人面前叩首不停,不一会儿,李老爷也登门求救:“万望吴夫人救我。”
吴夫人赶忙扶起正欲跪下的李老爷:“出了什么事,快说个大概与我听。”
“盗匪入城,劫走我甚多金银,还杀了几个仆从。”
“家人安好否?”吴夫人关切道。
李老爷忙回:“安好安好,只是钱财丢失甚多,不知吴夫人能否……”
曲阿城里,李家向来对孙家战事鼎力相助,若非李老爷慷慨解囊,又带动其他富家相助,前线物资必然紧缺,战场那些伤员怕也活不来几个,吴夫人如是想:如果不相助,怕是以后难得地方大户支持,影响策儿征战。
这时,赵云风尘赶至,行军礼道:“吴夫人,赵云有事禀告。”
“讲。”
“城门护卫已被射杀,贼人定非寻常盗匪。赵云认为,为保万全,应合城防队之残余兵卒,守卫此院。”
吴夫人略作迟疑,立刻吩咐:“这里无妨,定要先替李府追回财物。”
当的一声,赵云似有不满,剑未出鞘,却在地上砸出火星:“领命,末将带三人前去追寻,其余人在此守候。”又转身问李老爷:“丢失了多少财物?”
李老爷略思作答:“黄金三四十两,白银三百余两。”
“劳烦李老爷将所有家人、仆从唤来此院,由兵卒守候。”话音一落,赵云便飞奔而出。孙尚香刚想赶上,却被旁边的孙权拉住,挣脱不开。
“李老爷先坐下安神压惊。”吴夫人忙来解除尴尬:“这赵云是策儿和瑜儿力荐,值得信任。他这番话,也只是担心李府安全,李老爷千万不要多想。”
李老爷忙点头称是。贼人行事井井有条,绝对谋划已久,又这般容易得了库房所在;赵云这一提醒,确实该怀疑府上有内鬼作祟。
孙权上前禀告:“母亲,孩儿想去李府查验一下。”
“权儿,还是等天明再去,至少也要等赵云回来。”吴夫人不放心,谁能知李府还有没有贼人潜藏呢?又吩咐仆人和赶来的几个兵卒:“你们把李府全员都请到这儿来安歇,赶快给李老爷上茶。”见孙权面有担忧,吴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住一个兵卒:“你叫上一人,今夜在李府巡查,不得让闲杂人等靠近死者,发现一切可疑痕迹都要记下。”
“权儿,你这下可安心了?”
孙权作礼道:“谢母亲,但我还是想现在去勘察一下,以免有所遗误。”
吴夫人知这几个儿女都是执拗难劝,摆手道:“去吧,去吧。但不可离护卫太远。”
夜已过半,城外,四匹快马飞奔在路上。三个兵卒拼力策马也只能勉强看到赵云身影,颇为佩服:还以为赵队只是个托孙将军关系赴任的城防队长,整天只知道陪小姐耍闹,没想到竟有如此本事,明明一样喂养的马,却能驱使得这样快!貌似有些不对劲,这赵队怎的像是带大家绕一个大弯?急奔了半个时辰,三人来到城北的小丘陵,而赵云已下马勘察了一会儿。三个人气喘吁吁,马匹也都累得呵气。赵云却只是脸色微红,冷静吩咐道:“你,牵两匹马去那东边的小山包;你,牵两匹去西边的灌木从。一刻后,你俩明起火把,一路策马呼喝,赶来此地相会,合围贼人。”
两人有些迟疑,但急忙听令散开。剩下一人轻声道:“赵队,我们总共也就四人,如何合围?您不是开玩笑吧。”
“贼人并不知道我们人数。”赵云匍匐不动,眼直盯着前方。
“小人好生奇怪,赵队如何得知,要在此处设伏呢?”
“把弓给我。”赵云接过弓,轻声道:“南边战事吃紧,贼人定不会冒风险带着劫来的金银路过战场。京口在曲阿之北,交通便利,黑市颇多。此处乃通往京口最便捷之关口。”
士兵满心佩服,但又有疑问:“不知有多少贼人?”
“不下二十人。”
士兵难以置信,冷汗不停地冒出来。这赵队真是有吞天之胆!自己和那两兄弟虽然上过战场,但对方明显也不是寻常盗匪,不然进城也不会如此顺利,以四搏二十,这和送死无异!
“不要慌。”赵云嘴角挂着一丝笑:“你到时只需燃起火把,追那步伐笨重之人,取回李府财物。”
“那队长您?”
“禁声,听我号令——”
此刻孙府,吴夫人正安慰李府一众,仆人赶来附耳相告:“小姐也出去了。”吴夫人长叹一口气,眼中更多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