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倚柳阵,腾岚宗的人,这可真是有些棘手了。”
鲁无机说着棘手,眼里哪有半分紧张的样子,反倒是“tui”一口唾沫到手上,搓了搓手中宝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话之余,又伸手到怀里扪了一把,掏出一片毛茸茸的云朵。
随后转头对卫竞说到:“卫兄就先在这里委屈一下,这是鲁某自己照典籍炼的仙云。虽说手法不大好,不过承载卫兄是绝对没问题的。”
仙云?那是一种遁宝,飞行速度尚可,就是不怎么扛揍,是以性格豪爽的剑界修士更乐于御剑飞行的。
这道仙云之上,生有半条纹路。
仙云等级依靠纹数来辩识,一纹都是最次的了,这一片居然只有半纹……
做工还粗糙得要命,本来以为这鲁无机是行家谦虚客套,想不到手法是真的菜到家。
半纹仙云,算是不入流的产品了,这能干啥?
飞都飞不动,也就能悬空的。
算了,对面要开打了,吃会儿瓜先。
直到一屁股坐上去,卫竞才明白”手法不太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刚坐上仙云,变立刻恶心地站了起来,嫌弃地搓搓屁股。
太特莫黏了这云,这手法不是一般的烂,最关键的,他浑身上下就这一套衣服了……
不过他倒没有只顾着嫌弃云。
从大师兄推三师兄走开始,他的眼神便一直锁定在大师兄身上。
目不转睛。
这个大师兄有古怪。
倒不是大师兄的合击阵法有多厉害,这阵法等级虽说还过得去,可也不至于让卫竞震惊。
谁让它是区区辟脉驱动呢,只看一眼就对卫竞形同果奔。
真正让卫竞留意的,是大师兄推三师兄那一下,他手上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这边卫竞对大师兄防范有加,那边鲁无机手提四尺长剑,一步一步逼近大师兄等人。
他每逼近一步,剑上便覆盖一层寒霜。
五步之后,剑上已经铺满晶莹剔透一层冰。
十步之后,宝剑已冻得看不出锋芒。
百步之后,宝剑已连同整条右臂彻底东成冰柱,犹如整个人与剔透的钟乳石合二为一。
他抬起右臂,寒冷彻骨的剑气呼啸而过,透过冰柱直刺大师兄,刮得大师兄脸颊生疼。
怎奈大师兄得六人六兽之力加持,把斧头一横,啸叫的剑气便被分作两道,近不得身,阵法之中诸人毫发无损。
鲁无机当下不再拖沓,一个闪身出现在二师兄身侧,举剑便刺。
二师兄明知敌在身侧,却头也不转,视若无睹。
“东风倚柳阵”乃是腾岚宗招牌阵法。
此阵相传是其老祖困厄之时所创。
那时他宗门被毁,部下或隐或叛,悉数散尽。
他本人亦是修为被废,行将就木。
他心灰意冷,欲自行了断。
他想要效法先贤投湖自尽。岂料死前一时驻足,在湖边观湖光山色,见鸿飞鱼沉,浮光跃金,一时沉湎其中,竟然忘了死志。
后来再有仇家找到老祖时,是在堤岸边。
他已经在一株枯柳前呆坐了十年,身上积了数不清的细长枯叶。
仇家们欲斩草除根,送他归西。
若是十年前,那也就引颈受戮了。岂不知老祖看了十年枯柳萌芽看了十年寒霜铺地,看了柳树十年愈枯愈荣,居然越发有了斗志,不愿归于尘土,欲东山再起。
更难得的是,他还从枯柳“倚得东风势便狂”的逢生过程中悟出一套极为厉害的阵法,当即以柳叶布阵全歼来犯之敌。
随后更是重招旧部,凭借此阵法之威席卷数国,复兴偌大宗门。
也由此,这武姓老祖有了“舞东风”的美称。
这门阵法的厉害之处,在于每处阵眼彼此倚靠,互相交托生死。
每有一人身陷死地,不必本人周旋,余者便可施救。
除非直接碾压所有人,否则彼此借势之下几乎无法从外部攻破。
二师兄之所以不避让,乃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与同门,有这份信任在,阵法才能有条不紊,高效发挥。
果然,鲁无机终究没刺成。大师兄已回护二师兄,向鲁无机面门斩出一斧,险之又险保下二师兄。
东风倚柳阵所提升的,不仅是法力汇集者的单体实力,而是将所有参阵者的攻、防、速度凝为整体,否则以大师兄区区辟脉三层实力,无论如何救不下二师兄。
正是因为对阵法的绝对自信,二师兄才会对刺来的宝剑不闪不避,而是严守阵眼,等待大师兄救援。
鲁无机还想再寻五师弟的晦气,闪身到五师弟跟前,百道剑气直扑五师弟。
五师弟没刺到,却看见自己宝剑上,师父师娘被刺了个对穿,鲜血遍地,慈爱的眼神带着困惑怨怼之色。
“哼幻术,雕虫小技,师父师娘之能,岂是我能刺伤的。”鲁无机灵一霎台清明,刚要反击,却被一道霹雳糊一脸。
“咚-咚咚”,他的心脏突然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节奏越来越快,完全超越了正常人该有的频率。
如果有懂得乐理之人在旁聆听,会发现他的心跳声,竟然与《将军令》相吻合。
显然,是大师兄接二连三的攻击中,带上了五师弟与小师妹的功力。
鲁无机身处下风,节节败退,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卫竞却半点没有帮忙点破阵眼所在的意思。
因为他发现,大师兄全程仿佛刻意诱敌一般,越打越远。
而与此同时,鲁无机给他的仙云上,徐徐显示十个字:卫兄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六十回合后,鲁无机嘴角已经溢血。
一百回合后,鲁无机右手覆盖的冰柱完全烤化,拿剑的右臂经脉剧痛,已经几乎拿不稳剑。
二百回合后,鲁无机已换左手持剑,胸膛汩汩冒血,头晕目眩强撑着不跌落云头。
他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将右手伸向左肋。
那里是衣服上一片脏兮兮的补丁,被他撕下,一股苍翠欲滴的木之灵力笼罩住他。
他体内体外的伤势飞速恢复起来。
随着他的伤口结痂,流血停止,他的剑上重新起了覆盖厚重的寒冰。
阵法的维持时间总是有限的,而鲁无机却在疗伤之后迅速复原,胜利的天平开始向他倾斜。
大师兄等人的内心,不免有些焦灼。
直到某一刻,大师兄虚晃一枪,给鲁无机来了一发幻术,趁此机会屈指一弹,将一枚玉佩送向卫竞那片仙云之下。
这一次卫竞可是看得分明,那玉佩闪烁着空间波动。这波动极其微弱,足以瞒过大多数辟脉。
但他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怕是大师兄等人的后手,他们是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空间传送之宝么?先把鲁无机引开,实则以我做突破口,用我来牵制鲁无机。
拿我当人质?这鲁无机别会直接乌拉吧……
那个大师兄送走三师兄时,推了他一把,原来是这个目的。
他的目光紧张兮兮地跟着那枚玉佩,甚至已经准备好借用笑笑的妖力反击。
可当他透过仙云,望向玉佩跌落之地后,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脚下粘糊糊的仙云,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个鲁无机,坑人坑冒烟。
大师兄这边,师弟师妹们见大师兄弹出玉佩,个个精神振奋,更加卖力地与鲁无机作战。
坐在仙云上那小子与穷酸鬼似乎颇为顺眼,却眼睁睁看着穷酸鬼重伤不敢救,怎么看都不像三师兄四师弟猜的那人,反而弱得可怜。
虽不知这二人到底什么瓜葛,不过也该算有些交情。
若能以他作人质,应该能逼穷酸鬼滚蛋,就算不能,也能多个攻其不备的机会。
一切,就看三师兄的了。
玉佩一落地,空间波动更加剧烈了,不等人走出来,剑气已然隐隐弥漫开来。
随后,三师兄看准卫竞所在仙云,拽着缰绳直升上天,杀机不要太明显。
其他师兄弟见状,赶紧纠缠住鲁无机,不给回援机会。
卫竞作为肉票本票,倒是一点不紧张,只是及时地捂紧了耳朵,张大了嘴。
“就当提前过年吧,热闹热闹。”他觉得这个炮仗一定会很响的。
三师兄最为擅长的就是刺杀,他隐匿身形,手持短剑冲向仙云之上的卫竞。
在下一刻,它将会被架到卫竞的脖子上。
他暗自舔了舔嘴唇,身体因为兴奋略微发颤,那是猛兽扑倒猎物前兴奋的战栗。
“小子,给我记住,我腾岚宗弟子,不是好惹的!”
“轰轰轰”在三师兄上升路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了开来,震惊了酣战中的师兄弟们。
漫天烟尘中,三师兄的全身上下,只剩配剑还完好,也脱手而去,当的一生插到地面上。
正如卫竞所料,那是鲁无机早早安排在此地的一道雷符。
三师兄是剑修,雷符的引爆条件自然被针对性地设置为剑气。
一股狂暴的灵力四散倾泻,翻涌而来。
爆炸威力倒是没有太强,不足以对战圈中的双方造成伤势。
只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弟被暗算,众人不免担忧他的安危,齐齐霎那失神。
同时又不免对鲁无机的冷血暗暗心惊:不久前还在酒桌上与卫竞言谈甚欢,现在竟然拿他当诱饵骗三师兄送死?
那般狂暴的爆炸下,卫竞绝无存活之理,这孙子恐怕自从带卫竞出门便已经盘算好了用他当诱饵。
好个歹毒的东西!
就是现在!
就是这刹那失神的工夫,合击阵法有了一丝松动。
间不容发之际,鲁无机的剑气透入一缕,如同掰开蚌壳剔肉一般,切断大师兄与师弟师妹的连接,将大师兄从阵法中撬了出来。
大师兄失去众同门法力维持,独自暴露在鲁无机剑气之下,形势危如累卵。
可他却并没有重新融入阵法,而是咬断舌尖,化作三枚枣核钉。
因为他发现,随着爆炸的雷光消散,灰头土脸的卫竞好端端重新出现了。
这叫他极为羞愤,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谋,被对方步步算计,更折损了关系甚笃的同门师弟。
被玩弄于鼓掌的屈辱感浮上心头,他顾不得计较得失,一定要卫竞偿命。
“搞什么!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好黄好暴力。”卫竞站了起来,他没有受伤,而是玩味地喊到:“我喜欢。”
就在刚才盯紧那枚落在仙云正下方的玉佩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那朵仙云的确是次品,不过粘糊糊的却不是工艺问题,而是刻意加了料,提升防爆性能导致的副作用。
鲁无机从一开始就知道,对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老早布置好陷阱,而三师兄他们,也配合得有如神助。
师弟师妹们与鲁无机酣战之中。却也注意到大师兄的异常。
鲁无机见卫竞有难,急忙放开鏖战,回身爆射寒冰剑气,意图阻拦那三枚阴气森森的枣核钉。
可四师弟的鬼头刀不同意,他顶替了大师兄的主阵眼,重新集合众人法力。
他一刀劈出,百鬼齐哭,阴森森前赴后继,吞噬撕咬着鲁无机的剑气。
趁这一瞬的拖延,三枚枣核钉已经直奔卫竞而去。
与此同时,大师兄也不幸被剑气余波轰中,拖着几乎被冰封的身体重新归阵,继续与鲁无机搏杀。
只是步步被算计,缕缕吃亏,他们的战力已大不如前,加之阵法加持毕竟不宜死斗,他们自己也不免心里发怵。
还能撑到天黑么?
大概是不能吧。
他们绝望地想。
另一头,卫竞本来老老实实坐在云端,全程旁观鲁无机等人的战斗。
说实话,他虽与鲁无机言谈甚欢,可那一则是出于善意,二则是想探听些消息,三才是投缘。
他本来只打算所谓旁观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