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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毒魔缠身的悲痛

(一)

我的咨询台设在靠近门诊大门处,目的是方便咨询者。因此,这里每天有什么人来,门外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不离开岗位,都是第一个知道。每天这里都有不同的故事发生,每一个故事都会触及我的内心。在此之前,我看到的刀光剑影都是在影视剧里,没想到我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后,看到了现实版的刀光剑影,而且就在我的面前发生,那场面是那样地令人心惊胆战。

2010年夏天,一个沉闷的下午,我正在等待一位病友来办证,之前已经与他约好,下午4点前必须来到门诊,否则将要等到第二天。这就意味着,他要多吸一天毒品。已经到了4点,我左等右盼都没有看到他来,正在我十分不安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位姓陈的女病友一脸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立刻拉住刚从里间服药出来的男友(姓张)焦急地告诉他什么,我预感到他们可能遇到了麻烦,恐慌的气氛已经笼罩着整个咨询间。我不敢坐在门口的咨询台,连忙走到里面背靠着墙,朝着外面看。因为我不能离开岗位,要时刻关注着眼前事态的变化,以便随时处理。张病友很紧张地跑上前把大门掩上,他明知道这大门是不能关的,可能他是在慌乱中产生的一种习惯性防范。他把门虚掩好,其实他那样做丝毫也起不了作用,只是他本能的一个动作和心理安慰罢了。掩上门他不敢转身向里面走,应该说他是害怕外面的人进来,从后面对他进行攻击,只见他一步步地朝后退去。他的两条腿不停地颤抖,因为过度紧张他在后退的过程中竟仰面朝天跌在地板上。但他立刻跃了起来,然后再后退到服药间的台阶处,时刻做好防卫的准备。在外面的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了门诊,张病友立刻用自己的身体把女友挡在身后。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高个,是在门诊里服药的一位刘姓病友。只见他杀气腾腾,瞪着那双血红的眼,边大声吼“今天我非要把你们打得哭爹叫娘不可!”边举起手中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棍,使劲地向张病友冲去。张病友已经没有退路,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应战,他利索地把手上的头盔戴在头上,咬紧牙迎上去。刘病友举起手中的棍棒,使劲敲打在他的头盔上,发出“咣啷”的响声。张病友也毫不示弱,我不知他突然从哪得来一把约60厘米的长刀。只见他奋力挥着手中白光闪闪的大刀,也涨红了脸大声喊:“你来吧,我砍死你!”张病友挥舞着长刀奋力向刘病友砍过去。在刘病友后面的几个人也大声喊着“打!打!”给他助威,木棍碰击大刀发出“哐哐”的声音。于是叫喊声、搏斗声、杂乱的脚步声响作一团,我惊骇得不知所措,两条腿直哆嗦,竟不知道报警。在门外的病友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敢进来,他们的脸上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表情。有惊恐的神色,也有欣赏的表情,同时也有幸灾乐祸的样子。当我突然意识到要报警时,姓刘的病友和他的同伙已经掉头跑出了大门。我低头一看,只见鲜血从我的咨询台前一直滴到门外……幸好这场打斗不到两分钟就结束。我看到张病友的头盔已经被敲扁,所幸的是他没有受伤。应该是姓刘病友中了他的刀,所以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滴痕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真实的最可怕的刀光剑影场面。每当回忆起那次打斗场面我都感到心惊肉跳。为避免他们再次引发血案,门诊领导将张病友和他的女友转介到别的门诊治疗。第二天刘病友来服药时,我看到他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幸好,他被砍那一刀不致命。

按国家工作组要求,我们每年都要免费为在治人员抽两次血检测艾滋病、性病、丙肝等传染病。我们门诊当时有700多个病人,每次抽血的时间都要持续一两个月。其中有60%以上的病人配合得较好,但有些就是不理解、不配合。因为他们长期注射海洛因,已找不到手臂上的血管,这就很难抽到血,只能从脖子、大腿抽大动脉,所以他们很不情愿,不是说没有空,就是找借口说感冒、身体不适等。有的人还辱骂我们,说我们是吸血鬼,抽他们的血去卖。每到抽血的时候我们工作人员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精神高度紧张,身心十分疲惫。为了完成工作任务,我们要想尽办法,磨破嘴皮,忍受辱骂。记得有一次,一男病友到期限的最后一天才勉强让护士抽血,抽完血后我看到他气呼呼的也不说话,但他要发泄心中的不快。突然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啪”的一声打在我的办公桌上便扬长而去。当时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呆了,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当我定神后抬起头一看,天呀!他手上拿的竟然是一把足有40厘米长的明晃晃的大刀,他正把刀藏进腰间的刀鞘里悠然自得地走出大门。据说他们这些人,随时随地都有“武器”来武装自己。

(二)

小黄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是一位胆小温柔的女孩。有一天门诊进行尿检工作,我和她早早就站在咨询台前。看到很多病友进来服药,小黄就提醒大家:“请大家注意,今天做尿检。”几分钟后一位姓张的男病友服完药出来,只见他铁青着脸走到小黄面前停下脚步,怒目圆瞪厉声斥问:“你喊什么喊?”我和小黄对这突如其来的斥问感到莫名其妙。小黄怯生生地回应:“我没有喊什么呀!”我立刻走过去先向他道歉:“小黄刚来这里工作不懂情况,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多谅解。”为了不让对方无端生事,我只能委屈自己这样对他说。那病友觉得没理由再发泄,只好走出去。但由于他的不满没有得到发泄,于是边朝外走边回头对小黄恐吓道:“你找死啊,你算什么?你算老几呀?你有什么了不起,以为我不敢打你吗?”小黄被吓得脸色都变了,我也觉得奇怪,这人怎么随便恐吓人呢?当时我安慰小黄让她别把此事放在心上。过后她慢慢回忆,原来两天前这位病友在门诊里抽烟,小黄看到后就对他说“请别在门诊里抽烟”,当时他只是不高兴,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了两天,他对小黄劝他别抽烟那句话还耿耿于怀,且大发雷霆。小黄越想越觉得害怕,后来她一个人在宿舍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说自己觉得委屈又害怕。我极力安慰她,说他们是病人所以才这样,让她别往心里去。据说有一次因为其他事而得不到满足,那位病友便说要打我们的工作人员,这位工作人员也是一个女孩。过后我们大家都很替她担心,让她晚间别出门,如果实在要出也得结伴而行。

一天下午即将下班的时候,进来一位叫林成(本书病人姓名皆为化名)的男病友,当班医生对他说:“你已连续超过七天不来服药而被退出,需要办理复入手续才能继续服药。”他把头一昂怒气冲冲地反问:“我有事外出不是有意不来服药,你们凭什么不给我服药?”当班医生又一次给他讲了门诊的规章制度,让他办理复入手续后服药,他非但不听还“嘭”的一声使劲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然后气势汹汹地恐吓道:“今天你们必须给我服药,否则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说完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面对这种突发的可怕事情,大家面面相觑,一位到这上班不到一个月的年轻姑娘被吓得赶紧跑到我的背后并紧紧抓住我的手。那天刚好门诊主任出差,当班医生便给主任打电话汇报这一情况,主任回复说:“时间已不早,先让病人服药,但明确告诉他,明天必须来办好复入手续才能服药。”医生和我分别与他沟通,他答应了。但是,在服药时他又公然违反门诊的有关规定,把一部分药倒给自己的女友喝,那动作迅速得令我们无法阻止。因为下班时间已到,要把药送入库,我们暂不与他多说道理。第二天下午他还是在同一时间来到门诊,仍不办理复入手续,炮制头一天的方法,如果继续给他服药,以后他会更加肆无忌惮,不给他服药他可真要动手打人怎么办?就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一位姓韦的工作人员急中生智说:“报警!”林成的消息十分灵通,在警察还未进门诊的大门,他已悄悄地溜出去了。原来是外面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自那以后,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来门诊服药。

大约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林成的姐姐来到门诊,说他弟弟肾脏有问题正在我们医院治疗并准备做手术,要求我们给他服药。他姐姐对前不久其弟两次闹事表示歉意,让我们别计较她弟的偏激行为。我们门诊的宗旨是治病救人,林成虽然曾两次在门诊无理取闹,并恐吓、威胁过我们的工作人员,但我们也没有因此把他拒之门外。门诊主任立即让医生与林成住院的科室联系,了解其病情后让他姐姐帮办理复入手续,并对他姐姐说,以后每天让弟弟坐在轮椅上(他已不能行走),让专人从后门推进来服药。我们的工作人员不计前嫌,没有一声怨言,没发半句牢骚,还特别用心地为他服务,觉得只要他不再使用毒品就是好事。大家对病人的关爱不是用口说出来,而是表现在每一天的工作中、每一个细节上。可令人深感遗憾的是,林成由于长年吸食海洛因,导致了多种并发症,医生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还是无法挽救他的生命。在他短短30多年的人生中,因为迷恋毒品,只好跟着毒品走进了人间地狱。

每一位病人服用美沙酮的剂量都不尽相同。这是根据各人吸食海洛因的时间、数量和自身的体质、耐药性等来确定的。使用抗病毒药的病人,如艾滋病病人、结核病病人等,他们使用的剂量会比一般人大,在80毫升以上,有的人每天要分两次服,但每次间隔时间必须在四个小时以上。已使用海洛因或安定就不能同时服用美沙酮,要服用美沙酮也必须间隔四小时。为了避免病人出现药物中毒,门诊医生都遵守以上规定,平常也对病友讲明这个道理,并反复重申其重要性。但有的病人就是无视这些规定,如果不立刻给服药就要找医生的麻烦,甚至对医生进行恐吓或打骂。

2012年3月的一天下午,有一位病人服药间隔不到四小时就到门诊来要求服第二次。医生告诉他间隔时间不够,服药会引起药物中毒。他不听劝告,说自己已经出现了戒断症状,必须服药才能控制。根据这位病人平常服药记录显示,他服药的时间、剂量都很稳定,医生猜测有可能这位病人在当天偷吸了海洛因或用了其他药物,为避免服药后不良情况的发生,医生还是坚持让他等够时间才服药。没想到这位病人竟发起飙来,立刻踩上凳子,跳到桌面,翻过围栏,冲进医生的办公室,抬起脚要去踹一位女医生。所幸的是,在这位病人伸出的脚刚要碰到这位医生的那一刻,冲上去的两位工作人员立刻拦住了他。这一脚尽管没有给这位医生造成肉体我把到专治结核医院的所有公交车线路写在纸条上,再复印若干份,谁初检出结核病我就把这张纸条交给谁。如果有家人陪同来,遇到这样的病情,家人就陪同病人去做检查。如果没有家人陪同来他们大都不愿去检查,有的是因买毒品把钱花得精光再也支付不起检查费;有的是不在乎健康,只在乎毒品,宁可用这笔钱去买毒品也不愿去检查;有的是去检查了没耐心等到结果出来。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有不少病人把所有的怨气都出在我的身上。无论我如何解释检查的理由、门诊的制度,他们都不听。有的还要耍赖,坐在咨询台前胡搅蛮缠,骂得唾沫横飞,天昏地暗。

有一天,一男病友在初检时被发现得了肺结核,医生就让他到其他医院复检以便确诊,并告诉他等结果出来才可以服药。第二天一早他就到门诊来要求服药,我告诉他要把结果拿来给医生才行。他左一个要求我行行好,右一个指责我无情不讲人道。我给他讲了门诊的规章制度,又对他讲了结核病传染的严重后果,讲得我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胸部如同被一团棉花堵住,他仍然不听。当时我始终压住心中的火,保持温和的语气对他说:“我理解你服美沙酮心切,但一定要等复检结果出来,这是必须的。”没想到他却发怒起来了,用粗话大声骂我,还说我是在故意刁难他。其他医生过来劝说他也不听,同伴支持员觉得他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便多次去劝说,他仍是要闹,一直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他才不得不离开门诊。下午他又来纠缠,为了对大家的健康负责,我还是坚持原则。后来他觉得在我这一关无论如何也不能通过,就趁我离开去取化验要与他们建立起信任和友谊,有时还得有技巧,设法让他们开心。记得我们一位姓马的咨询员曾说过:“我们每天跟他们在一起,与他们打交道时要有智、有勇、有谋才行,否则不但无法说服他们,还反而被他们个别人钻空子。”是的,与他们交流的方式、方法必须好好斟酌,每一句话都不能随意说出口。

我们有一个病友,有好几次含药出去被工作人员发现,后来就减了他的药剂量。他很生气,每天到门诊来都说他的药量不够,嚷着闹着要医生给他加药,不加他就赖着不走,骂不停口。门诊要开展什么活动他不配合,与他说话他也不理睬。有一天我们一位姓马的咨询员看到他一早就到门诊来,就热情地对他说:“陈哥今天那么早就到了?”他立刻回应:“没有事做就来早些,总之每天都需要来一次。”当时我觉得无法理解,马咨询员分明比他大,怎么反而称他为哥?过后我对她说:“他不是比你小吗?怎么反称他为哥?”“这样让他高兴嘛,你看刚才他就很好地回话了,要不平常他不是发牢骚就是骂人,我不愿意让他骂。”经她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平常只对他们态度好还不行,在恰当的时候来一下“甜言蜜语”,他们心里高兴,就不好意思再骂人。多说些称赞他们的话,他们会愿意接近我们,主动与我们沟通、交流,配合我们的工作。

2010年12月30日,也是最后一天给病人抽血检测,我看到一直不肯抽血的一位姓李的病友,服完药后在抽血台前踌躇片刻转身要走。我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我好久没看到你了,现在见你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也胖了,一定是坚持每天来服药的效果吧!”“是吗?”他高兴地回过头来问。“来,帮你抽血做健康体检,看你的身体还有没有毛病。”他虽然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但还是在抽血的护士面前坐了下来,边伸出要抽血的手边说:“一年抽两次血,我们的血很难抽,打大动脉又痛,真是烦死人!我们都很害怕抽血。但你们知道现在我为什么愿意给你们抽血吗?”“当然是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边笑边回答。“因为你说的话使我心里舒服,刚才得到你的表扬我高兴。我有丙肝,但没有梅毒更没有艾滋病,没必要抽血检测,只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这位病友的话给了我深刻的感悟。吸毒人员也是人,他们不仅需要关心、帮助,更想得到鼓励和称赞。他们自吸了毒以后,不是被公安机关抓,就是被家人骂或赶出家门,还有社会对他们的偏见,朋友对他们的歧视,人们见到他们就像是躲避瘟疫似的。他们从未得到过表扬,一句表扬的话足以让他们开心感动,他们心里高兴自然就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从此后我又积累了工作经验。与人交往的技巧是学习赞美他人,特别是我们这一特殊的工作性质,这样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一天一位男病友停了两天后才来服药,医生告诉他:“据资料显示,你累计三个月有15天不来服药,已经被退出,要办理复入手续才能服药。”这位病友立刻大声吼起来:“我没有少那么多天不来,是你们搞错的!”我们一位姓李的男医生见状就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兄弟,你先别急,可能是你工作太忙了有时忘记来服药,所以有多少天不来也记不起,我把你的服药记录拿来让你看。”这位医生拿出服药记录让他看,在事实面前他不再争辩,但还是不服气,他又反问:“为什么你们不及时通知我,现在才说?”医生又笑着对他说:“兄弟你可能是换了新的号码了,我们打电话过去听到说是空号,你这几天又不来我们到哪去找你?”对方自知理亏再也不敢生气,我们的医生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便顺水推舟说:“对不起,上个月我是换了另一个号。”医生接着说:“以后你要多注意,有事记得来请假就不会被退出。”后来这位病友便自觉地去办理复入手续。像这种情况常有发生,他们被退出却不承认是自己不来,而是寻找各种理由来责怪我们,我们必须有理有据才能说服他们。他们给门诊留的电话通常是空号,但我们又不好当面揭穿他们,只能换另一种表达方式。

在平常的工作和与病人的沟通、交流中,我了解到长期吸食海洛因的女性,多数出现月经紊乱、停经或闭经,导致她们产生抑郁、自卑、烦躁、焦虑不安等情绪和易发脾气等现象。她们变得心胸狭窄,疑心重重,相互攀比,妒忌心强,缺少包容。有时会因对方一句不中听的话而引起争吵,继而大打出手。

2010年4月12日上午,两位女病友边从服药间出来就边对骂,我不知道引起她们对骂的原因是什么。当时我听到A在挑B的长相毛病,B也不甘示弱,奋起反击,数落A的丈夫或孩子长得如去吸毒。为了能及时服药不去吸毒,他便主动提出向我借100元钱去体检。门诊领导曾对大家说过,不能随便借钱给病人,因为他们是特殊人群,以防引发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位病人平常的操守及各方面的情况表现都较好,此次是因出差而被退出。于是我决定把100元钱借给他,并给他讲明门诊的规定,借钱给他只代表我个人的意愿,与门诊无关。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十分激动地对我表达谢意,并表示周一一定把钱还给我。尽管从他那张疲惫、蜡黄的脸上看到的只是一瞬间的僵硬的笑容,但我觉得自己的诚心已经打动了他。在下班之前这位病友终于服了药,这一次毒品与他擦身而过。后来他一直坚持来治疗,不再使用海洛因。平常我也常把一些小钱借给其他病友,1元至50元的不等。我想这钱不多,就是他们不还给我也没关系,能使他们少一天不用毒品也是一件好事。

2008年12月23日上午,C来咨询办复入手续。看他懒洋洋的样子,不能服药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我替他着急起来。我问他为何停那么长时间才回来服药,他摆出一大堆的理由说:“我不是不想来服药,而是没有钱来服药。前几天去偷自行车卖钱,结果自行车没有偷成反而被派出所抓去关了一周才放出来,周六想来喝药但你们不办手续,所以今天才来。”我给他办好了复入手续,让他去服药,他却不像别人那样迫不及待,而是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没有钱服药,要去找朋友要才行。”我知道他为吸毒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自己又无法工作,也不想再去工作。看到C连室去查找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底单,我知道他们对我撒了谎。后来找到了他们并让他们再去抽血检查,他们推了一天又一天,总说没有时间。很快就过了一周,我告诉他们再不去抽血检查,按门诊规定要停他们的药。第二周就没有看到他们来服药,他们宁可把钱拿去买毒品也不愿意去抽血体检。

E是个年轻、肤色白净又长得帅气的小伙子,4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他从服药间出来就告诉我,里面的医生说他已经被退出,需办复入手续才能服药。我查看了他的病历,发现他需要体检才能办手续服药,于是我对他说去体检才行。他说:“里面的医生只告诉我要办复入手续没有说要体检,下班时间快到了,让我喝完药,明天上午我保证一定去体检,今天不能让我再去吸毒了,医生请你通融一下好吗?”听他这么诚恳地说,特别是他说“不能让我再去吸毒了”,我觉得也有一定道理,虽然门诊有原则,但在执行的过程中也可以灵活一点。于是我给他开了体检单,办好服药手续后,一再叮嘱:“这是我个人的违规行为,明天你一定要去检查身体,否则后天没有你的检查结果录入电脑,领导就会来追究我的责任,你也会被终止服药。”他一再表示:“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我也不愿意被终止服药。”第二天这小伙子来服药了,我问他去检查身体没有,他说服完药就去。第三天为了逃避我的追问,他就趁中午我下班的时间才来服药,第四天下午我没有拿到他的检查结果,也没有看到他再来服药。

这样的事情一个月里就发生了两次,我感到非常郁闷,也没法找到答案。当时我想:在工作中为了他们我采取了人性化而违规的操作,他们却如此不守信,宁可不来服药也不愿意去体检,这是为什么?我带着这个问题,向同伴支持员和操守好的病友请教。有的说:“一般常被退出再回来服药的人,是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才回来的,如果身上还有足够买毒品的钱就不会再回来服药。”有的说:“去买毒品100元、200元、500元甚至1000元,他们都可以去做偷鸡摸狗的事,但来喝美沙酮的10元钱他们就不去。还有一种人是没有工作,确实是拿不出钱,来喝一次就算一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有长久计划。如果是一心一意要来服美沙酮的人他就会准备好钱。还有的是家人带来的,有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他们就能坚持来服药。”

美沙酮是一种麻醉药品,国家规定必须在医生的指导、监督下服用,一旦流失出去就是一种毒品。所以国家工作组要求严格管理,病人只能在门诊里服用,不能带出门。但有不少的病友,在服药的过程中,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把美沙酮偷带出去。门诊有规定,一旦发现有偷药行为,就对他们采取批评教育,或减剂量,行为严重的就让其停药反省。但总是禁而不止,有的病人还对揭发他的工作人员大骂或恐吓。有时被保安抓到,人赃俱全,他们却扬言要打保安。曾有两个保安被他们恐吓而主动辞职。种种原因,凡是到我们门诊来做保安工作的,时间都不会长久,他们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时间工作。当然也有对工作不负责的保安,门诊曾有一个保安因协助病人偷药而被辞退。偷药现象在不少门诊都有发生,大多为了卖钱,通常卖给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到门诊来办证治疗的人,价格每10毫升20—50元不等。也有些人说是因为工作忙,为了不用每天都跑一趟门诊,留下备用,有的人说为了方便出差所以才把药含回去。偷药的人普遍是含在口中出到门诊外就吐出来,含药的人里面既有得艾滋病的也有得结核病的。有的人偷药是两个人合作,一人用身体作掩护,并与工作人员、保安说话,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另一人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药倒到原先准备好的小瓶子里。为了避免有人偷药,门诊采取了多种禁止方法,除门诊四周都装监控外,每一位服药者服过药后都要到保安处报号让保安登记,意在要他们开口说话。如果被抓到偷药就减他们的剂量或停他们的药。尽管这样,偷药行为还是屡禁不止。有的病人在我们的门诊偷药,被停药后便设法到其他门诊重新办理入组手续,继续干这种勾当。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我们和其他门诊交流,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来制止。一旦发现偷药行为就先进行教育,屡教不改会将其开除,无论他去到哪一个门诊都会被拒绝接收,这是惩罚的一种方法。

林龙生已经50多岁,他从2006年就开始在门诊参加治疗,尽管每个月老妈妈来给他预交服药费,但他还是不能坚持来服药,常有偷吸的现象,每月的尿吗啡检测多数呈阳性。我们与他多次沟通,让他坚持每天来服药,他态度生硬,总是以各种理由说不能坚持每天来。几年来他曾有好几次被退出治疗。在外他主要干偷鸡摸工作人员看到了这一情况后很紧张,立即让急诊科医生过来给他包扎。可这位病友竟拒绝,他宁可让血流出来,也不放下手中的刀片,以此来要挟医生不减他的药量。在医生苦口婆心的劝导下,他最终才同意对伤口进行包扎。时隔两天,有一女病友偷药也被监控录了下来,医生找她谈话让她以后停止这一行为,否则也要减她的药量。没想到,她担心被减药量,使用的阻止招数比前一个病友更胜一筹。她竟然叫门诊领导出来听她“澄清”此事,然后想当着主任的面用刀片割自己的手腕来威胁。真是太可怕了,他们为了达到偷药的目的,竟然选择如此“惨烈”的行为,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偷含美沙酮出去的人比原来多了,而且有好几个服药人员竟把含药出去卖当成一种赚小钱的方法。为了杜绝这种行为,公安系统于2014年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一旦发现有人在外出售美沙酮的当场刑拘,然后把其售美沙酮的量按比例换算成海洛因的量,根据贩卖海洛因的量来定刑。有些人就因为含美沙酮出去贩卖而进了监狱。含药出去卖这股风终于被刹住,现在在门诊外再也看不到兜售海洛因和转卖美沙酮的现象了。门诊里偷美沙酮的现象虽然还有发生,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猖獗。

我们门诊一直能正常开诊,并能使治疗者守秩序,与公安民警的支持和帮助分不开。如果门诊内外有危险情况,我们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会立即赶到。正因为有他们做坚强的后盾,我们工作人员才每天都能安心地工作。

偷吸海洛因,并大声吼:“这样我的奖励就白白被你们取消了。以后你们又上报公安说我尿检呈阳性是因为偷吸了海洛因,让他们来抓我,我要你们重给我检测一次!”看到他闹得太凶,门诊主任便出来耐心给他开导:“比如高考,你迟到了30分钟就被取消考试资格,不可能再给你补考。我们做尿检是作为诊疗的依据,并不是要上报公安来抓人。你尿检结果呈阳性我们也不是说你肯定偷吸海洛因,有时你服用了其他药物也会导致尿检呈阳性。此事我们不再追究,也不会上报公安,你也不必为此而大吵大闹。”通过门诊主任出面调解他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2009年春节刚过不久,又到了门诊例行尿检的时间。一位姓谢的病友从里面怏怏地走出来,走到我面前他长长地“唉”了一声,我问他:“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没有。”“没有你为什么叹气呢?”“刚才尿检不过关。”“是什么原因自己找出来。”“这不是刚过年嘛!”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过年了,他们那些曾经在一起吸过毒的朋友又聚在一起,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再次分享曾经的“快乐”。我问:“你不是说早已经把那东西戒了,怎么又抵挡不住?”“初三那天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朋友,很久不见面了,大家聚在一起,他们说过年了,又是很久不见面的好友相聚,提议大家一起来重温一下过去的快乐。我也没有办法,拉不下那张脸。不过医生你放心,今后我真的再也不去用那种东西了,请相信我。”“好,我相信你,以后每次我都要注意你的尿检。”“OK。”他用食指和中指打了个很酷的手势。当时我很担心他会和其他人一样,有了一次偷吸就会有接待了好几名咨询者,前来咨询的人都很特别。有一个瘦得只看到一双大眼,黑眼珠往上翻,两颊深深地陷进去;有一个是他那双悲凉的无神的眼睛,眯缝着,仿佛睁开双眼就会耗去全身的力气;有一个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有一个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不少血丝;有一个走路时腿脚蹒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里就十分难受,想尽快帮助他们,哪还去考虑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患上了传染病,要为自己做好防护的措施。第二天他们的体检结果出来后,我竟发现其中有三名是结核病病人,当时我被吓了一大跳,一切都在预料之外。几天后我感觉胸闷并伴有咳嗽现象,便怀疑自己已被结核病菌感染,于是就去做胸透检查。万幸,结果一切正常,虚惊了一场。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病人,每天到门诊来都是我第一个接触,很多都是毒瘾发作了才来,因此我常看到他们窘态百出的样子。有的是眼泪鼻涕一起流,瞪着一双发红的眼,仿佛是要把人吃掉;有的是喝了酒,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似乎要把人熏得醉倒;有的是眼神呆滞,说出的话颠三倒四,使人难以回应;有的是注射了安定,迷迷糊糊,说话口齿不清,要很费力听才懂得对方表述的内容;有的是几天不换洗衣服,满身的汗味,熏得人喘不过气。在那样的场合下,你就会感觉到,毒品对他们的心灵和肉体的摧残太深。有一天一位来办理治疗手续的40多岁的男病友,坐在我的对面,我很清楚地看到他双眼通红,两个眼角沾了很多眼屎,右眼还流出黄色的液体。我的胃极为敏感,立刻有了很大的反应,已经感觉到食物在里面慢慢移动,但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我给他办好去体检的手续后,建议他做完体检就到眼科去看眼病。我问:“眼病那么严重为什么不去治疗?”他无可奈何地说:“毒瘾已经害得我生不如死了,哪还有钱和精力去看眼睛?”“你已经来参加美沙酮药物治疗,从今天开始每天只要10元钱就可以控制毒瘾发作,不用再花很多钱去买海洛因了,你一定要把眼病治好。”我还告诉他先去挂眼科医生的号然后再去找医生看,他很感激地向我道谢,并说自吸毒以来从没有人那样正眼地看过他。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上看,已经不再像刚进门诊那样忧愁了。在离开咨询室之前他答应我,一定抽时间去看眼睛。

有的病友服药后就出现不同的反应,如胃酸、恶心等。有一次一位病友刚从服药间出来走到我的身边就忍不住发出“哇啦啦”的响声,从他胃里吐出来的东西飘着浓烈刺鼻的酒味,吐在地上的是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各种食物。我的肠胃立刻翻江倒海似的,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立即跑进卫生间,稀里哗啦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精光,眼泪也流了出来,那时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难受。大家都知道小孩尿裤子的事很正常,可成人出现尿裤子的情况就反常了。一天一位男病友从服药间出来后就坐在沙发上休息,我看到他身体十分虚弱,人也显得非常疲惫的样子。可能是觉得太累了,他干脆半躺半靠在沙发上,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没多久我就听到呼呼的鼻鼾声,那酣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他的嘴巴张得很大,两条腿伸得直直的,其他服药的人都要绕过他的腿。我本想让他把腿缩回去以免影响其他病友走进里面服药,但又不忍心把他叫醒。突然我发现沙发下面积着一摊水,我好生奇怪,心想,这水从哪儿来呢?我认真查看周围,没发现有水流的源头,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再仔细地查看一遍,居然发现这位病友的裤子是湿的。他睡着了,全然没有知觉。时隔那么多年,那位病友半躺在沙发上的样子至今还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没有亲眼见过,你根本就不会想象出毒品对人类的摧残是那样的残酷。真是:毒品猛于虎,吸它没退路,危害它为首,罪状不可数!正像有的病友自己说的那样:“我们这些吸毒的已经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有谁还看得起我们?”每当看到他们不能自已的样子,我的心就感到十分沉重。我时刻都在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毒品存在,那该多好!

(三)

在我们门诊里的病友,每年都有一些悄无声息地逝去,他们“像风一样地离去”,他们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

2011年9月13日上午,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但在南方天气仍然像酷暑一样,热得十分难熬,就连狗趴在地上也要伸着长红长红的舌头直喘气。大约十点钟,一位姓陈的病友,精神萎靡不振、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门诊。他的脚一踏进门诊,我就感觉到有一病就干脆不活了,生还不如死了好。活着受罪,受折磨,死了可以得到解脱。遇到这种心态的人,我都会给他们开导,叫他们勇敢去面对现实,珍惜生命。可他们有的不是这样想,只有海洛因才是他们的最爱。再说他们有的人也没有那种能力和精力去关心和照顾家人,不成为家人的累赘就好了。

他叫程权,还不到30岁,每次服完药签名时他的手都微微抖动,一笔一画地像小学生刚练习写字一样,非常困难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后来他签自己的名字至少要用半分钟的时间才完成,那支笔随时都有从他手中掉到地上的可能。再后来他那只抖动的手连握笔的力也没有了。有一次我刚好从他的身边经过,他服完药后让我帮他写下自己的姓名,我征得药师的同意后很认真地在服药登记表上代他写上“程权”两个字。之后为了减少他的负担,也为了不影响后面的人服药,药师破例代他签名。他妈妈常为他的事到门诊来,有时为他请假,有时为他预交服药费。这是一位从医疗工作岗位退休了10多年的老妈妈。因为儿子长年吸毒,这位妈妈过早地衰老,非常憔悴。她脸上布满了一根根藤条似的皱纹,背还有点驼。有一次,她为儿子请完假后就坐在咨询台前,随便用袖子拂了拂布满皱纹的脸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累了,休息一会儿再回家。”“阿姨你放心坐吧!”我说。“老了不中用啰,只是这儿子让我放心不下。唉,儿子这些年因为吸毒,几乎所有的钱都被他吸光了。到你们门诊服美沙酮后我们才缓了一口气,至少我每月有退休金,除了交他300元的服药费外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还不成问题,可以喘喘气了。可这老天实在不长眼呀!”我看到她用牙紧紧地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她的脸像一张被暴风雨吹打后即将凋落的老树皮,眼泪像断线珍珠无力地落下。她继续说:“让他的脑子里又长了一个肿瘤,开始我们不知道,总以为他是因吸毒体弱,导致全身无力。后来他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我就带他去检查,才发现他脑子里长了一颗瘤,肿瘤使神经受到压迫致肢体乏力,他的手连拿碗吃饭都没有力。现在我让他住院看看能不能做手术。以前他每天都是自己骑电动车来服药,后来他连用手扶电动车都困难,只能每天坐公交车来服药。再后来他神智已经不是很清醒,也不能单独一个人到门诊来服药,我只好每天请一辆三轮车和他一起来。我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腰又不好使,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不能每天跟着他来,只有出钱请三轮车工人把他拉来,再由三轮车工人代他按指膜交钱,真作孽呀!”此刻这位老妈妈满脸的痛苦。我安慰她说:“事已如此,只能顺其自然。您已经尽到做妈的责任,请多保重自己!”大约一个月后,我再也没有看到程权坐着三轮车出现在门诊外。难道真的如他们说的,服美沙酮要服到死的那一天为止,哪一天不见人来服药,说明这个人已经到了极乐世界。

2012年6月7日下午,我刚在咨询台前坐下,就看到一位60多岁的妈妈搀扶着一个40多岁的男子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我知道他们肯定是为参加药物治疗而来。安顿他们坐下后,老妈妈喘着气带着满脸的怨气说:“这个是我的儿子,吸毒已经很多年了,早就叫他来你们这服美沙酮他就是不。看,路都走不动了才同意跟我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能走?”“说是被人打了,刚才我们是乘的士来的。”我打量了他的儿子,一头蓬松杂乱缺乏营养的长发遮住了那双深深陷下去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张青而瘦削的脸。他说是肚子疼,我觉得不像,如果是肚子疼走路不会那么艰难,显然是他的腿有问题。于是问:“你的肚子疼怎么会影响到腿走路?”他知道隐瞒不下去,赶忙避开我的目光,怯生生地道出了实情:“我是大腿疼,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是什么原因?”他把头低下很难为情地用微弱的声音说:“针头断在里面,可能是发作了,很疼。”我知道,这是在大腿的大动脉上注射海洛因造成的。他妈妈在一旁听到了十分生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说:“要是不疼你还不会来这里,总骗我说是被人打了!”“你没有去找医生看?”“没有。”我告诉他们母子,在这里治疗每天都要来服一次药,他的腿连走路都不行,怎么能坚持每天来服药?况且要先检查身体后才能办手续服药。我建议他先到福利医院买几支可以带回家服用的美沙酮,然后到医院检查,看是否能把断在肌肉里的针头取出来。听了我的建议后,母亲又搀扶着儿子一步步艰难地走下台阶,在门外找了一辆出租车走了。听说吸毒者在注射时,针头断在血管里这样的例子还不少。断了的针头在肌肉里发炎,或针头会随着血液的流动而移动,血管破裂就会导致人死亡。过了几天我听其他病友们说,有一个艾滋病人在注射时针头断在肌肉里,取不出来,然后肌肉发炎肿得很大,到医院就诊,医生不敢接收。他又去了艾滋病医院,艾滋病医院也不敢接收。大概是医生已觉得无回天之术了。我想这个人应该是前几天我曾经接待过的那位40多岁的病人。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2012年9月6日上午来了一位老人,他的头发已经脱落了很多,前面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当他张口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牙又黑又黄,前牙牙龈已经萎缩。他给人的感觉是一名将近70岁的老病人,可我看了他的身份证,刚好是60岁,当然也算是门诊里较大年纪的病人之一。与他的交谈中,我发现他不知道海洛因对人类的毒害,更丝毫没有因为吸海洛因而感到懊悔。他对我说:“我是独自一人生活,因为吸了毒,老婆前几年离开了。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桂林,他们都已经有了工作。每月他们一共给我6000元生活费,加上我还有出租房,每月可收到1000多元的租金,但不够我用。我用海洛因已经有很长时间,今年以来用的量较大,每天要200多元,已经觉得钱不够用了,所以就到你们这里来喝美沙酮。”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看,他不是为了离开毒品而来,而是因为钱不够买毒品。其实和他一样心理来到门诊的有将近半数的人。后来在治疗的过程中,觉得服用美沙酮确实有益健康,不少人才慢慢地主动接受治疗。面对这样一位老人,我耐心地给他讲了毒品对身体健康的危害及服美沙酮的好处。我注意到,他认真地倾听着,然后眨巴着眼,把头往前倾并用怀疑的眼光问我:“真的能有这么好吗?”我说:“你看,这里每天都有几百人来服药,如果不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他们恢复了健康后,一边服药一边工作。你以后也坚持每天来服美沙酮,别再去用海洛因。”“好的,好的。”他当即就表示愿意办证来服美沙酮。

下午体检结束,我给他办好服药手续,希望他在以后每天的生活中都能与美沙酮相伴,别让海洛因再一点点地侵袭他的肉体和灵魂,让他能安稳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之后他都能坚持每天来服药,精神面貌也好多了。在我退休后,2014年1月的一天,我回门诊看大家,却没有看到他来服药,就问同事,他们告诉我,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来服药,听说是猝死,至于是什么原因大家都不清楚。听了这话我十分愕然。我本以为他能长期服用美沙酮,每月7000多元钱,完全可以轻松愉快地度过自己的晚年,没想到仅服一年多的美沙酮,他就急于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了海洛因,也永远离开了他的两个儿子。

一天下午,施明泉又来到门诊,他这已经是第七次来办复入,也是复入次数较多的一个。一到门诊他就说:“医生,我又来服药了。”看到这个死不悔改的病友,我故意说:“不收你了,因为你总是来10多天就走人,最长时间是两个月,这样治疗没有效果。我最担心的是,你边服美沙酮边用海洛因,如果中毒了怎么办?谁为你的生命负责?”“这一次我一定坚持服药,以后再也不出去,我决心悔过自新,你就再给我这次机会吧!”听到他这么熟练地悔过,仿佛是在背台词,真可谓是久经考验了,当时我感到悲凉和厌恶同时向我袭来。也为了治一治他,我没有什么表态。他又在不停地求诉:“真的,医生,请你相信我吧,现在我已经没有钱了怎么还能去吸海洛因?”我记得,他的妻子已经带他来过好几次。前不久的一次,他妻子把他带到这里后非常激愤地对我说:“他经常趁我不注意时就从我的包里拿钱出去买毒品,所以平常我都不敢把钱放在包里。前几天他看到我的包里没有钱就把手机偷去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卖光了,这日子我实在没办法跟他过下去。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样,一次次说改却一直不改。这次在来门诊之前我就对他说,我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以后要是再不改我就走出这个家门。他说一定改,我就带他来办手续。”那次以后没有多久,他又经不起毒品的诱惑,把曾经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他又离开了美沙酮门诊,他的妻子觉得没办法就离他而去。后来是他那近80岁的老妈妈带他来办复入手续。

其实像他们这类吸毒品的人,有很多夫妻都没有走到头,都是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不得不离开那个家。到后来只有自己的老母亲陪伴他们到最后。当时施明泉还恬不知耻地对我说:“老婆已经跑了,这一次我一定坚持服药,不去想那个东西。”我心想老婆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以后再不改她就走人,可你仍然不改,每天要几百元的毒资,她能不跑吗?没想到,那次老母亲带他来服药不到20天他又走了,过了六天他才来。我斥责他为什么总不坚持服药,他说:“这次是因为与别人打架。有人敢来对我说,让我交保护费给他,我是什么人呀?他竟敢要我的保护费,我受不了这口气就打了那人。这样就被拘留了,一放出来我就来服药。”结果他刚来了两天就又不见了踪影。没想到这人是那样的顽固不化,我当时还真的怀疑他的脑子是岩石做的。海洛因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挥之不去。妻子、妈妈都在关心他,但他就是不当一回事,毒品才是他的命。在亲情和毒品的对抗面前,他竟然选择了毒品,太不可思议了!他只要手上有钱,或还能有机会“找到钱”,是绝不会来找我们的。面对这样一个对毒品死心塌地的人,我只能这样想:就是他愿意喝一天美沙酮我也给他办手续。两个月后门诊里就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听说是为了毒品与别人打架,已经命归黄泉。归根到底,都是毒品要了他的命。

一位女病友姓覃,年龄还不到40,是个HIV感染者。她和姐姐一起在门诊参加治疗,但她治疗的依从性和操守都不如姐姐好,因常不来服药而被退出,问她原因她总是说带孩子没有时间来。每次她来办复入手续我都对她强调,要设法坚持来服药,再使用毒品既使健康受到影响又造成经济负担过重。她满不在乎地说:“钱不是问题,只是每天都要带孩子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服药。”我看到她每次来门诊的时候,确实带着孩子来。她的小儿子,长得很招人喜爱,大家都夸赞她的儿子。“孩子已经两岁多了,能随便行走,像现在你带他一起来就很好。以后记得要坚持来服药,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我说。“我尽量争取来吧。”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据说她的丈夫因她生了两个儿子非常高兴,常对她说:“只要你为我带好这两个儿子就行,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所以钱对她来说就不是问题了。也正因为钱不是问题,她才犯了一个严重、致命的错误,甚至给她带来终生遗憾。因为有钱买海洛因,不需每天来服美沙酮,海洛因一天天在毒害、侵袭着她的身体,她的健康每况愈下。有一天突然听说她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尽管她的丈夫有可观的收入,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和家人一起享受。

门诊里有一对近40岁长得比较高大的双胞胎姐妹。因为她们的工作很忙,每天都是在即将下班的时候到门诊服药。从平常的交谈中得知她们在做手艺工作,在经济方面自然就比较宽裕。记得她们在刚参加治疗的前两年,稍有不如意就找工作人员的麻烦。我们知道了她们的性格,交流时就根据她们的性格、爱好等来寻找话题。有一天突然听病友们说姐姐疯了,结果就没有看到姐妹俩再来服药。经过了解得知,姐姐的一个与她在门诊参加治疗的女朋友,有一天晚上突然死了。前一天下午她的朋友还来服药,她们还在一起聊天,可到了晚上11点这位朋友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之前什么征兆都没有出现。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据说罪魁祸首还是海洛因。我记得,姐姐每天都带一条白色名贵的狗到门诊来服药,有时还让狗亲她的脸,让狗叫她做“妈妈”。没想到过不久,这位“妈妈”却像风一样走了,那条小狗永远失去了“妈妈”。姐姐听说朋友突然永远离开了自己,便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为朋友料理了后事。过后她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然后变得惶恐,每天如同丢了魂似的。不到一周就听说她疯了,姐妹俩从此也没有到门诊来服药。为什么姐姐的朋友死了她自己会变疯呢?一直到现在大家都觉得这是个谜。后来又听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调节,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再后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在门诊里,又看到她俩的身影。

在门诊里有一位姓王的27岁的男孩,他已经坚持服了近七年美沙酮。这男孩善良,守纪。他性格有点内向,服药几年我从没有看到他与其他病友在门诊外喝酒聊天,也不会与他人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争执。门诊开展服药奖励机制他常获奖励免费服药,平常门诊里开展的各项活动他都积极参加。2015年5月的一天清晨,听说这个年轻的男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经了解得知这男孩2015年以来,常跟其他人在夜间到娱乐场所使用新型毒品。毒品用多了,他的大脑受到了损伤,甚至产生了幻觉。据说他曾到过专治精神分裂症的医院治疗。我们门诊医生也曾找他谈过心,告诉他新型毒品的危害,让他别再去玩那东西,可他说自己没有去。就在前一天他还参加门诊里的小组活动,在活动中还主动协助医生分发纪念品给同伴们。可是,第二天早上他的大脑又突然产生了幻觉,便从自家的五层楼房跳下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门诊里的工作人员都为他感到惋惜。这个小伙子,参加美沙酮维持治疗,曾使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幸福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可他却无法抵抗新型毒品的诱惑,最终悲惨地离开人间。

(四)

吸食海洛因的人群各式各样,没有出身的高贵与低贱之分,只有对生活的态度、观念不同,辨别是非、判断能力的差别。我在工作中发现,小学到初中文化、无固定职业的吸毒者占多数,也有极少数具备高学历、有很好工作单位、出身高干子弟的。

2010年夏天,有一位家长带他的儿子来参加治疗,她很生气地跟我抱怨:“本来我的儿子不知道这些毒品,他在大学里跟那些高干子弟在一起玩,然后就跟他们一起学会了吸毒。最后书也读不成了只有退学,很令我伤心。以前我总教育孩子,不要跟社会上的散仔在一起,那些人没事做就容易学坏。平常他都是跟那些高干子弟在一起,我就很放心,没想到他竟跟着他们沾上毒品。据说把毒品带到学校里去的就是部队某参谋长的儿子,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他把毒品带到学校里,我儿子和两个同学就跟着他一起吸。放假回来,他们又常聚在一起,出入娱乐场所,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吸毒,还总以为他是跟好人在一起,唉!”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我觉得她把儿子吸毒全归咎到他人身上,如果他的儿子自己有一定的是非判断能力,会去跟别人吸毒吗?

有一位从上海转诊来,具有大专学历的男病友。他与朋友一同在N市开有公司,由于工作的原因不能常回家,他的父母为此很不放心,常从上海打来电话向我询问他儿子的情况。偶尔两位老人也会来N市看望儿子,每次来都要到门诊了解儿子的情况,有时还帮预交服药费。当了解到儿子尿检很少呈阴性时,这位年过70的老父亲(曾是某军的一位副师级干部),当年驰骋疆场的英雄豪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痛楚和哀伤。

有一次我如实告知他儿子的尿检呈阳性后,他很悲观地对我说:“这个儿子我决定放弃了,自从他吸上毒品以后,多年来我和他妈就没有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当时我们以为给他换一个新的环境就能使他离开毒品,没想到他还是离不开。现在我们都老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去管他?”听他这样说我难受极了,毒品不知道毁了多少个幸福的家庭!我宽慰这对老人道:“大叔,你们不要灰心,我们和你们一起努力帮助他,只要坚持就有希望,哪怕是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我们也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努力。”老人点点头后又告诉我:“我们家附近就有美沙酮门诊,在上海他还有了女朋友,但现在他就是不愿意回去。其实这里的工作他做不做都没关系,当初我们同意他出来,是认为让他换一个环境也许能戒掉毒品,没想到有时他竟然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地注射,我们说了无数次都没有用,太令我们失望了!”这位老军人一脸的酸楚。

从此后连续半个月,几乎每一天我都在关注这位病人,看他是否已经来服药,或找机会与他交流。记得有一次尿检他竟然作弊,过后我找他谈话,他是这样说的:“怕尿检后暴露偷吸,所以用眼药水代替尿液。”“你每天都来喝药为什么还要偷吸?”我问。他的回答令我很吃惊,真没想到他的心瘾竟是那样的另类而让人无法理解。他说:“我是每次看到海洛因注射进入血管后,血就在血管里回流成一条移动的红线,既舒服又好看,于是心里总想再寻找那种感觉。虽然服了美沙酮可以控制海洛因发作,但注射海洛因后的舒服感和血回流的样子使我无法忘却,加之没有人在身边阻止监督,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周用几次?”“2—3次。”“如果你父母在你身边监督你,还会那样做吗?”“少些,但他们都老了,身体也不好,不能总在我的身边。”“你能体谅父母年老,说明你还有孝心。以后只要你一想起要感受那种注射海洛因后血回流的样子和快感,你就想那是父母亲的心在流血,是你自己全身的血,是流向死亡的血,那样对你的那种行为会有一定的约束。”“好的,我尽量从这方面去想。我想转诊到一个不知道到哪去买海洛因的地方。”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是这样回答他的:“关键是你自己,如果你不能战胜自己,到哪里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我觉得你还是回上海,那样你年迈的父母也放心,平常他们也可以对你进行监督。”“我这里还有工作,不能离开。”其实他是在找借口,我建议他往后每天到门诊服药只要看到我都跟我打招呼,把我当成是他的监督人,他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能把每周使用两三次海洛因变成一次,甚至不用。我不断地鼓励他,之后他在尿检时常呈阴性,这就是进步的表现。每一次他父母通过我的电话得知儿子的尿检呈阴性的消息时,都非常高兴,我在电话的这一头感觉从话筒里传过来的“好,好……”是激动而震颤的。

没有经历过,是不可能体会到那种心情的。有一次我在与这位病友闲聊时,他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痛苦。他说:“我无法摆脱那东西,要不然它就不叫毒品了。唉,父母哀我不争气,我也知道给他们丢了脸,但我很无奈。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只好每天来服美沙酮了。”一次这位病友因外出工作没有请假也没有转诊而被退出,而他正要到门诊来办理复入手续的那天,在路上不幸被小偷抢走了包,里面所有的钱和证件都被拿走了,他说自己追了一段路没追上,就到附近派出所报了警,但也没能立即拿回包,他便风风火火地赶到门诊来。这人很聪明,还带来报警的凭条做依据。他的特殊情况我向领导汇报,领导同意给他免费办理复入手续,并让他继续服药。2013年春节前他已回上海,不知道现在他的情况如何,但愿在家人的关爱和监督下,他能远离毒品。

25岁的靓女刘小芳,我们都为她走上吸毒道路而感到惋惜。工作人员曾私下议论,说她是门诊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我们称她为门诊一枝花。记得有一次我与她比较深入地交流时,她告诉我,她父母是南下干部,10多年前又回到了北京,她说以后也要回到父母的身边。我问她当初怎么不跟父母一起回去。她说原因有多方面,主要是自己已经到了工作的年龄。当时她在艺术学校读书,毕业后被分配到Y市工作。她的男朋友不让她去,原因在于他父亲是N市公安局的一位领导,说以后让他父亲想办法在当地给她找工作。她听了男朋友的话,就没有去Y市工作。之后他们俩就整天泡在一起,因男朋友是吸毒的,近墨者黑,她也沾上了毒品。吸了毒以后就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想两个人每天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享受那种瞬间的欣快感。没想到吸了这种东西后,精神颓废,意志消沉,哪还有心思去找工作?他们吸毒的事被男朋友的父亲知道了,这位老公安父亲知道毒品的危害,他要挽救自己的儿子,于是立刻让儿子去了广东。她说一个人在N市,感觉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工作当然更没法找了。想不再吸毒那也是不可能的事,非但停不了而且越陷越深。没有了爱,她只能把所有的关注转移到毒品上。后来就被抓进了戒毒所。她长叹一声后提高了声音说:“在里面,到了晚上我总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痛苦得精神几乎崩溃了。经我同意医生给我注射了适当的安定,是从臀部注射进去的。由于注射的时间较长,周围的皮肤发炎难以治愈。出了戒毒所后我也在治疗,但仍未见好转。虽然从戒毒所出来了,因为没有工作,感觉很无聊,海洛因整天在脑子里出现,挥之不去,所以又复吸了。2010年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就是他介绍我到这里来参加药物治疗的。两天前是他陪同我到医院去做切割手术,把注射过安定周围发炎的肉清理出来。”她说了我才意识到,原来每天和她一起来服药的那个就是她的男朋友。刘小芳有一双巧手,平时靠扎网丝花、编小动物换取生活费。她扎的网丝花很漂亮,我们一位工作人员曾让她帮扎了八朵红牡丹,她只收取成本费100元,她说如果拿到市场上去卖可卖到将近一倍多的价格。她还告诉我,她妈妈准备给她找一个铺面,以后可以在自己的铺面里边做边卖,就不用那么辛苦跑到外面去兜售。我觉得她是一位比较开朗、健谈、单纯而热爱生活的女孩。2011年我介绍她参加PSI工作,大约工作了一年的时间,不知什么原因她离开了工作岗位,但她至今仍在美沙酮门诊参加治疗。

2013年10月26日的早上,我在菜市场买菜,向摊主问了芥菜的价格,只听到卖主很和善地说:“你先买完豆角再说吧。”我抬起头,是他!我马上认出他是在我们门诊里治疗的一位病友,叫张军。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突然看到他;喜的是,他能来卖菜说明他是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他告诉我:“我们夫妇两人经营的农场共有18亩地,有六名工人,还养有鸡。地里种有花生、黄豆、蔬菜等。我们比较辛苦,每天白天在农场干完活晚上还要回到较远的家里。农场虽然有房子住,但因孩子才九岁,晚上我们得回去照顾他,每天都是这样早早就出来农场。有菜卖的时候我得把菜拿出来卖,如果卖不完就分给亲友们。”我说:“如果你把菜批出去,就不用每天跑市场,不是省事吗?”“批出去的价格很低,每斤才1元钱,我到市场来卖每斤可多挣3至5毛。再说我的农场离市场也不远,卖的时间也不长,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去了。”我与他聊了可能有半个小时,了解到他和妻子经营农场的艰辛和回报的情况。他说每年有15—20万的收入。刚开始是得到岳父母的扶持,往后要好好回报他们。从这话题又引出了他岳父母的一件伤心事。他说:“上个月我的大舅子遇车祸不幸身亡,岳父母悲痛欲绝,老年丧子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儿子留下一个尚在读初中的儿子。为了处理大舅子的后事和安抚两位老人,我们整整停了一个月的工。老人原来给予了我们帮助,往后我们当姑姑、姑父的要承担起抚养侄子的义务。”没想到在一位曾经的吸毒者身上,我仍能看到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这是很令人欣慰的事。

我们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他年轻的时候。他说:“我原来也是一名公务员,有很好的单位,我们家就住在地委。10年前我还是一名足球运动员,当年体质很好。那时候我是进娱乐场所才沾上这个东西的。吸了以后,遇到一些麻烦事,我不好意思在单位干下去,就这样出来了。我知道如果再吸,就会使我的人生走向不归路。我决定戒掉这个害人的东西。于是我决心远走他乡自己戒毒。以前我们家在桂林有住房,为了戒毒我到那里去硬是生戒(不需要任何药物)了八天的时间,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现在我都感到后怕。戒这种东西真的很难受,先是感觉有蚂蚁在身上爬,又痒又痛,接着是全身的骨头都痛,痛得我在地上直打滚,甚至要用头去撞墙,那种痛苦真的无法形容!但我咬牙鼓励自己,坚持,再坚持,就是死也要坚持。正因为有坚持的信念,再加上当年年轻有毅力,后来总算成功了。戒后没有多久,由于环境的影响,加上自己的约束能力差,又复吸。开始我提醒自己,以后别再吸了,否则白戒得那么辛苦。但两次过后就又没有了约束,在那种场合下,哪里还去管什么日后,那个时候除非警察出现在面前,否则任何方法都无法抵挡住诱惑。海洛因占去了我大部分的生活,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吸毒原来的老婆离我而去,后来我再婚,并有了孩子。八年前我去参加了美沙酮治疗直至今天。我的老婆及家人对我都很好,不然我怎么能创办农场?基本的资金总是要的。”我问:“现在还是坚持每天去服用美沙酮?”“去,每天干完活下午就去服药,然后再回家。”“你可以戒断美沙酮吗?”“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戒断要一定的时间,身体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现在我还要忙农场的活,服了这么多年反正也习惯了,等以后时间、心理上都有充分的准备再找适当的机会戒美沙酮。”

(五)

很多海洛因成瘾者,离开戒毒所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迫切找到海洛因。他们到美沙酮门诊来参加治疗后的情形却不同,有了药物控制,加上有门诊规章制度限制,复吸的概率就大大减少。可为什么仍然还有那么多复吸的人呢?根据我们的调查得知,大多数人是因为还有心瘾。其次是有了钱就不到门诊服药,用他们的话说是出去“吃狗肉”不来“喝汤”。再次是经不起诱惑,朋友们聚在一起或娱乐时,看到别人如痴如醉、飘飘如仙的样子就无法控制自己。还有一个原因是,有一部分人由于自己没有收入,也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不能坚持来服药,于是就选择了小偷小摸,得来的钱全用来买海洛因,决不会用来喝美沙酮。这是他们自己说的。一旦复吸以后,他们的心瘾就更难以摆脱。

2010年的夏天,一次我到农贸市场买东西,走进一家杂物批发店,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想起来他曾在门诊里治疗,叫王耀生。没想到他也看到了我,我们彼此打了个招呼。“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走出店来悄悄地对我说:“这是我的店,半年前我已经戒断美沙酮了,你哪里还能看到我?”我看到他店里又有顾客来了,知趣地让他去招呼客人,本想与他多聊几句,见他很忙我只好说先离开。他说:“下次你来我再和你好好聊聊。”我心想,一定要找时间和他聊聊,了解他如何戒掉美沙酮后能做到不再复吸,这对我的工作有帮助。

一天我特意去他的店铺找他,看到他正在忙,我就站在店外等候。他看到我在门外,就向店里的另外一个伙计交代了几句便出来了。他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我们到僻静一点的地方说吧。”到了僻静的路段,我们边走边聊,他说:“我两年前就想要戒断美沙酮,只是戒了不到一周就复吸,看到别人在吸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理智无法战胜生理上的反应。门诊我已经是三进三出了。”我问:“为什么这一次又能戒?”他说:“最后一次我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戒断。我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看到朋友们在吸或在说那种东西我转身就走,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坚决不停下脚步。有时在外看到曾经和我一起吸粉的人,我都尽量回避,以免自己立场不坚定而受到他们的诱惑。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吸毒前的自由生活。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轻松,每天不用海洛因也不用再去服美沙酮了。”我很高兴地对他说:“你的意志力很坚强,令人佩服。以后有谁再问我如何戒断美沙酮,我就把你的经历和经验告诉他们,让他们向你学习。”我转了话题:“你的店生意还不错吧,我两次来看到你都是在不停地忙。”“是的,除我和老婆外,还请了一个人帮忙。老婆主内,我主外。除了进货,几乎一整天都要在这里,光一个人有时是忙不过来的。今后不再去玩那种东西我家的生活会——”我立刻接过他的话:“奔小康了!”他无不自豪地说:“是的。想起过去我要找钱解决毒瘾发作的那些日子就觉得很可怕,现在好了,每天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家人一起享受生活。”

一年后的某一天,我刚出差回到门诊,远远看到一个似王耀生的身影从服药间走出来,但这个人已是形销骨立面容憔悴,比我一年前见到的那个王耀生苍老多了。我带着心痛又生气的口吻低声斥问他:“你又回来服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垂头丧气道:“别说了,都是腰包鼓起来惹的祸。”我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他曾说过“一年后生活可以奔小康了”,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毒品的诱惑。我只能鼓励他:“你能及时来服美沙酮就好,以后再慢慢又戒吧。”“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要是不来这里,那个店就没了,以后恐怕连命都没了。”他酸楚地说。过了两个月后我问他:“准备戒断美沙酮了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没了年轻时的那种毅力,身体也难以承受那种痛苦。”他说的是实话,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意志力也在逐渐地衰退。“坚持服用美沙酮,不再去吸那种东西就好。”我说。“只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因为我多次复吸造成的。今后绝不会再去,否则我就要搭上这条命了。”此刻他的脸上才现出勉强的笑容。

蓝小娥35岁,长着一张娃娃脸,当初是丈夫和她一起来参加治疗。如果她不说我还以为她没到30岁。更没想到后来她与丈夫竟然分道扬镳。记得那是2011年春的一天,她丈夫向我咨询这样一个问题,他说:“有一个人,原来也来服过美沙酮,现在她说不用再服美沙酮也可以,目前没有发现有多大的戒断症状发生,你说她能坚持下去吗?”我问他这个人已经有多少天不服药了,他说有一周。我对他说:“听其他过来人说,能坚持一周已经基本上度过了戒断后最艰难的反应期,只要再坚持两三天就能挺过去。但以后不能偷吸,哪怕是偷吸一次也会前功尽弃。”

两个月后,看到这位曾经来咨询过我的丈夫带着妻子来办复入手续我才明白,原来之前丈夫是为妻子来咨询的。没想到仅戒断美沙酮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又回来服药了,说明在这过程中她已经在复吸。我问她停服美沙酮后多久又复吸,她不回答,都是丈夫在替代她回答。知道了她的情况后,我要给她办复入手续,她却走出大门什么也不说。也许她不愿意来,是丈夫非要她来。她丈夫紧跟出去,与她说了些话,似乎在央求她,她却对丈夫使性子,毫不领情地走了。这个女人太有个性了吧,我心里这样想。她丈夫再回来对我歉意地说:“算了,随她吧,过几天再说。”当时我想:她丈夫对她那么好,把她领到门诊里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在这种情况下丈夫仍然对她如此有耐性和风度,在这些治疗人员中是很难找到的。过了一周,我再次看到蓝小娥的丈夫带她来门诊办复入手续。这一次蓝小娥配合得很好,再也不像上次一样使性子。之后蓝小娥每天都随丈夫一起来服药。

大约持续了一个月,我就很少看到他们夫妇俩一起来服药。再往后在门诊里我又看不到蓝小娥的影子了。我在想:这个蓝小娥到底是能停美沙酮了还是又复吸了?我要找个机会问她丈夫才行。没想到有一天我在门诊里朝外面看去,好像发现蓝小娥在门外。她的那张娃娃脸已经不再了,昔日的娇嫩容颜也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憔悴、灰暗,并现出无助和乞求的神色。我轻轻地说:“上次你丈夫带你来治疗得好好的,怎么又出去复吸?”她淡淡地回答:“他跟我离婚了。”我顿时感到十分惊讶,这是我始终未料到的事,立刻问:“是什么原因?”“他外面有了女人。”她很平静地说。虽有忧伤,但没有眼泪,我想她一定是深深地痛过了。我猜测丈夫离开她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她又复吸了。“是因为你复吸才导致他要离开你对吧?往后你要爱惜自己,否则他更看不起你。远离毒品,振作起来,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说。“是的。开始我很难过,就把他给我的一笔补偿费用来吸海洛因。我痛苦,我伤心,我无聊。今天我想通了就回到门诊来服美沙酮。”我说:“你做得对,不能再用毒品来伤害、麻醉自己。以后要学会善待自己,出去找些活干,就不会觉得无聊。”“我现在都不知道去找什么活来干,我还能干活吗?”“怎么不能?你还年轻,有健全的四肢,怕什么?只要有信心。工作慢慢找吧。记住,以后别再吸海洛因,坚持来服美沙酮。”“好的,医生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她能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又再次从海洛因这个陷阱里走出来继续参加美沙酮治疗,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至少可以说明她是个有勇气的女人,一旦认定了目标后也就不会轻易改变。

蓝小娥刚从失败的婚姻走出来,没事做,感到无聊。我把她的情况记在心里。两个月后,PSI组织招聘工作人员,又让我物色人选,于是我找蓝小娥交谈,让她去面试这一工作,她很高兴地同意了。我把她推荐上去,经过面试,她被录用进入PSI组织工作。有了工作,每天又坚持进行治疗,蓝小娥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容颜,白里透红。有一天我问她参加工作了有什么感想。她说:“有了工作真的很充实,我再也不会感到那么空虚、无聊。”蓝小娥找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这一年多来,她在坚持美沙酮治疗的同时,也在治疗失败婚姻带给她的伤痛,不管她是在疗伤也好,反省也罢,最终她还是远离了毒品,这是一件幸运的事。蓝小娥开始不听丈夫的劝告,直至失去了丈夫,她才大彻大悟,后来坚持来服用美沙酮,逃离了毒品的魔掌。在服药期间她又参加了帮助他人传递爱心的活动,使自己的人生变得充实而有意义。

2010年3月18日,我听到病友们在议论,说前两天又有一个姓唐的病友走了。这人我记得很清楚,在这之前他已经被退出七次,在门诊里他是复入次数最多的一个,是个什么也不怕的人。他的妻子曾跟我说过,有一次在家里他趁妻子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的手机拿出去卖钱买毒品。在带他来办复入手续时,妻子当着我的面说:“如果他还有复吸行为我就坚决离开他。”可他仍然我行我素,终究没有醒悟过来,结果妻子真的离他而去。后来便是他年迈的妈妈陪他来服药,并为他交费服药。尽管这样,他还是把毒品排在第一,不正常来服药,常去买毒品,没有钱就借,借多了还不起,就设法做偷鸡摸狗的事。听说他因没有钱还给别人,别人到他的家里去追债,发生了争吵,继而打斗起来,然后被对方用刀捅死了。我还听说事发的当时,他的妈妈也在场,但也没有办法制止。大家都认为,其实他死了给他妈妈减轻了负担,否则整天问他妈妈要钱,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被他卖完了。他剩下的只是一个躯体,毒品使他没有了人性,没有了灵魂。他妈曾两次流着泪,十分痛苦地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愿意他早点离开这个世界,不想再有这个儿子,也不想看到他整天受到毒品的毒害,更不想知道他整天去做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他留在这个世上就是个祸害,使多少人不能安宁啊!”这样的话我也听到不少的家属发泄过。试想,如果不是毒品使他们变成作恶多端的人,家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几年来,我一直为一件事感到自责,为一个小伙子感到惋惜,因为我没能力把他从毒魔中解救出来。这事要追溯到几年前,一天早上我刚上班,一个叫张强的小伙子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他从未坚持在门诊服药长达一个月时间,并曾有过三进三出的经历。那天早上只见他头发凌乱,脸色灰暗,穿着一件蓝色长袖球服和一条黑裤子,他这一身邋遢的衣服我估计应该有一周没换洗过,那个样子十足一个流浪汉。我知道他又处于无路可走的境地,否则不会带着满脸的沮丧到这里。我明知故问:“你又回来服药?”“是的。”“还记得上次你说,过半个小时就回来,结果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下班后我在什么地方遇到你?”“在××广场桥下。”没想到他还记得有那么一回事。那次他也是说回门诊服药,我给他办好复入手续后他对我说出去半小时就回来服药,结果一直没看到他回门诊。谁知我在下班回家的途中却看到他手里提着一瓶葡萄酒,当时我很生气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服药,他说是朋友让他去买酒……

他知道我还记得那天的事,担心我不给他办理手续,就很着急地说:“医生这一次我真的要回来服药,以后再也不出去了。”我看到他态度诚恳就答应给他办理。当时他的脸上又现出为难的神情,眼眶里已含有泪水。他说:“请你帮我一个忙,给我妈打电话……”我听他叙述了事情的原委。因为吸毒他几次进了戒毒所,这一次他已经是第三次回门诊了,原来他父母已说过,以后再也不管他。他的父母已经离异,父亲另组建了新家,母亲还是单身,但也不跟孩子一起生活。每天都要去干体力活挣钱,生活极不易。张强也是一个人生活,家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口锅外什么也没有,更不用说值钱的东西。听了他的话我感到很心酸。看到这些深受毒品残害的失足人员的期盼和渴望,我心想,吸毒人员是违法者,也是受害者,需要社会、家庭的挽救与关爱,我一定要设法让他的亲人来关心、帮助他。我先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电话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我知道她母亲身在闹市,我介绍自己的身份,她说现在忙让我等一会儿再说。过了几分钟我再拨电话过去,把她儿子的情况详细地对她说。她说已给过儿子很多次机会,每次他都说改,可一直不改,她对儿子已没有信心。她自己的生活也不易,哪有那么多精力再去管他?我走到里间避开她儿子,与她电话沟通足有10分钟,我非常恳切地说:“再给儿子一个机会吧,能摆脱毒品就有希望,否则孩子将是个废人!那样你将一辈子觉得心里不安。”我听出电话的那一头有母亲哽咽的声音,凭我的感觉,这位母亲已被我说服。我与她约定11点在门诊见面。为防有变故我赶紧把电话给他的儿子,让他与母亲说话。这位高大的男孩几乎是带着哭腔向母亲乞求,我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只觉得苦涩的液体直往嘴里涌,鼻子一酸,两行泪珠啪嗒啪嗒滚落下来,那一刻我背过脸擦拭抑制不住的泪水。待他们母子通过电话后我又想,如果把他父亲也叫来,一家人在这团聚,让做儿子的看到父母仍没有抛弃自己,就会更坚定远离毒品的信心。再说父母看到儿子能回头,他们那颗冰冷的心也会被融化。我问小伙子要他父亲的电话号码,他很沮丧又小声地说:“我爸讲过再也不管我了,他不会来的。”我非常自信地说:“我叫他,他会来的。”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还是把父亲的电话号码给了我。

我拨通了张强父亲的电话说明了原因,对方立刻说:“我们已给了他无数次机会,但他每次都撒谎,这个儿子我再也不想管了。”

我与他谈吸毒者的心理,特别强调,他们比一般人更需要关心,今天的样子都是被海洛因毒害所致。我们能为孩子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给他们更多的爱与亲情。既然孩子已决心彻底戒除毒品,我们应该给予更多的支持与帮助。末了我说:“他母亲已同意11点钟到门诊来,你无论如何也抽时间来门诊一趟,给孩子增加远离毒品的信心,毕竟孩子与你是血脉相连。”这位曾经说对孩子死了心的父亲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11点小伙子的父母如约来到了门诊,我很高兴。父母坐下后,儿子站在一旁,当然父母少不了数落儿子一番,说他是如何会撒谎,说了无数次改过的话,一直没改,是个不可救药的人。他们没有表态说要给儿子办手续并支付每天10元的服药费用,可能是他们因关系改变了,所以有相互推卸责任的想法,或是他们觉得已为孩子付出太多却没有看到他的悔意,因此不愿意再去做那件徒劳的事。我看到他们的儿子几乎是哭丧着脸,用一双充满着乞求的眼睛对着父母表态、忏悔。他说:“从此我再也不去吸毒了,爸妈,你们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吧!之前我很对不起你们,现在我知道错了,这次一定改过,坚持每天来服药。”那声音微弱得像一只蚊子在叫。这位惶恐不安地站在父母跟前的孩子,此刻多么想得到自己父母的关心和帮助!他父亲终于对他说话了:“我的心脏病就是因你所致,以后你再不改过我就会被你活活气死!”这个24岁1.75米高的孩子站在父母的前面是那样的拘束不安,如同一个犯罪分子站在法官前面接受审判似的。我觉得已是决定办手续的时候了,就告诉他们,今天是周末,最好是在下班之前办理好手续,否则拖到下一周又要多吸几天毒品,你们办好手续,可预交一个月服药费,门诊替他保管,他每天来服药即可。很多家属都是这样做的,既方便又不用担心他们拿钱去买毒品。等他服药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去找活干,自食其力。后来我还给他们举了门诊里类似的例子。他们都很赞同这样做。可他们都说没带够钱,下午再来办理。

吃过午饭,我就期待着时间快些过,以便能让张强快点服用美沙酮。下午张强和母亲很早就来到了门诊,我很高兴,觉得张强有救了。看到他妈妈一个人来,我就问:“他爸呢?”“他不会来的。”她淡淡地回答。她给儿子预交了一个月的服药费,并叮嘱儿子要坚持服药,否则以后她再也不管了,说罢她就匆匆地赶去上班。通过母亲的帮助,张强终于又回到门诊参加治疗,他自然对我万分感激。为了约束他,我让他每天到门诊服药时先到我这报到,即给我打一声招呼,让我知道他已经来服药了。以后他每天都坚持来服药,脸色也渐渐好起来。在他的身上再也没看到邋遢的样子。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一天早上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突然站在我的面前,他用一双特别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静静地不说话,但那一刻他的心里一直有一种期待。我觉得很奇怪,这个年青帅气的保安怎么到我的前面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当我从忙碌中停下来,我脱口而出:“哎呀,小伙子是你!刚才我还以为是哪一位帅气的保安跑到我这里来呢!”我既惊讶又兴奋,当时只差没有过去牵住他的手。只见张强笑吟吟地说:“我故意不说话看你是否能认出我。”接着他兴奋地告诉我,他在一所高校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月工资1200元,试用一个月后工资每月1500元。我鼓励他好好干,有了钱要自己交服药费。他说自己早已想好,以后领到工资就交给母亲。几天后他的母亲也给我来电话说儿子离开了毒品,她很高兴,并说非常感谢我对他儿子的关心。我能感受到这位母亲,经历过精神上痛苦的煎熬,终于有了轻松、愉悦的心情。从张强的经历可知,家人对吸毒者的关心、帮助非常重要。因为亲情、血缘的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张强能正常来服药又有了工作,与之前的吸毒生活对比,他感觉自己很幸福,每天的心情都非常愉快,因此他对我几乎是无话不说。第一次领到工资就告诉我,除了自己的服药费、生活费,还要给正在上高中的妹妹一些。还有最近母亲脚痛住院,他要用下班时间去探望。他上班的时间有改动就来找我商量如何才能使上班、服药两不误。我常提醒他有了钱别再与粉友们在一起,以免再次受到诱惑。他表示一定不会再去。

对张强我就特别注意,他刚回来门诊的两个月里,几乎每天我都关注着他,看他是否来服药,关注他的尿检情况。每次尿检一结束我就去查看他的结果。一次尿检我发现他的结果是阳性,当时我的身上好似被一条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第二天我立刻找他问原因,他坐在我的对面,头始终不敢抬起来,更不敢与我对视。他知道我为了能让他再次来服药,可以说已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说服他的父母,为此他也感到十分愧疚。当时我对他的行为既生气又伤心,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才如实地承认前两天领了工资,晚上便与朋友到娱乐场所,看到朋友们吸了海洛因他不能控制自己。他在告诉我这些情况时,始终不敢把头抬起来。他更没有勇气用眼睛看着我说话,但他表示以后再也不跟朋友们到娱乐场所去了。

有一天他与我商量说不想再服美沙酮,父亲也叫他不要再服下去,担心以后要一直服用美沙酮。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一年365天,每天都要来服一次美沙酮,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确实难以坚持。但如果不来服药,他能有毅力远离海洛因,能忍受毒瘾发作的折磨吗?我非常清楚,很多病友就是这样,他们出去不到一周就要找海洛因。我告诉他,先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后再说。建议他服美沙酮先采用递减方式,以后再尝试慢慢戒断,他采纳了我的建议。

大概又经过了半个月的光景,已经三天没看到张强来服药,我心里很着急,多次给他打电话都不通。第四天终于看到他来了,他说学校安排他到乡下的分校去工作,往返路程远,不能回来服药,并说这几天自己还能挺过去。大约一周后,他说又要到分校去上班,我说:“不能服药怎么办?”“没关系,我能挺得过去。”他说。当时我已察觉到他缺少了坚定的目光,我预感到,这个小伙子离开毒品的希望非常渺茫。自那以后,他只连续来服了几天药,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来过门诊。给他打电话不接,后来话筒里传出了“该用户已停机”的声音。我拨他母亲的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

有一天我在下班回家的途中,张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身上已经没有昔日英俊潇洒的保安的影子,而是一副憔悴、龌龊、邋遢的样子。我问他的情况他不愿意说,只说自己肚子很饿,已经一天没有东西吃,向我要10元钱吃饭,那天我刚好买了其他物品剩下不足10元钱,就给了他。当然他也没忘了对我道谢。他还这样对我说:“我们这种人在社会上已经不是人了,谁都看不起我们,也不管我们,活着真没有意思!”他感觉社会已经将他遗忘,所有的爱都离他远去,所以他没有办法离开毒品。其实大家一直在关心、帮助他。几天后我听一同伴说,有一次张强拿了家里一个盆来说要卖给他换取10元吃饭钱,他已经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了。那位同伴没有要他的盆并给了他一包面条拿回去煮。张强又复吸了,还失去了工作,在他父母的心里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又像泡沫般再次破灭了。我感到很难过,为什么自己对他倾注了那么多关心还是无法使他改变?其实对吸毒人员的帮助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要靠整个社会。如果他边服药边工作,并在工作的过程中有心理医生对他的心理、行为给予疏导、干预,他还会是这样吗?如果他还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得到父母的关爱,他还是这样吗?

吸毒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去偷、去抢,他们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买到毒品,才能生存。这样做他们必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有的病友曾对我说:“愿意被抓去坐牢,在里面可以不愁吃不愁穿。”

2013年12月25日,我特意回到门诊看看,在复入的名单上看到了张强,我很高兴,一年多来,我一直为此事而自责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当即我问工作人员要了他的联系电话,结果是他妈妈接的,他妈说听到声音就知道我是谁,并说张强不久前从戒毒所出来又回到门诊来治疗,他去上班已经有10多天,还是做保安。我感觉到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是轻松而愉快的声音。她又说:“他现在懂事多了,对我说今后一定坚持服用美沙酮,再也不会去吸海洛因。我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去吸那种东西我真的不理他了。”我说:“今后你抽时间常去看看他,了解他的工作、生活情况,督促他坚持来服药。”“我会的。”希望他真正回归了社会,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2015年8月的一天,我有事路过门诊便进去坐坐,在与医生和同伴们闲聊时我又问起张强,他们说前些日子他又被抓走了。我真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张强始终无法摆脱毒魔。毒品已浸透到他的每一个细胞,以至骨髓。

门诊里一位叫王琼的女病友,来门诊参加美沙酮药物治疗的那一年刚满20岁。她的五官长得极匀称,有一双大眼睛,只因吸上毒品,那双本来黑而亮的双眼失去了灵性和清澈。她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常常上妆,看上去容貌靓丽、肤色姣好,再加上她有令人羡慕的身材,门诊里人人皆称她为靓女。她性格开朗,但也很任性,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女孩。她到门诊治疗已经有七年时间,门诊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没有谁不认识她。她常不来服药,是门诊里复入次数最多的女病友。几乎每次办复入手续,都是妈妈带她一起来。有一次我问她常不来服药是什么原因。她说自己是夜总会的舞蹈演员,通常凌晨两三点才下班,然后卸妆、洗澡、吃夜宵就差不多到天亮了,第二天下午又要排练,感觉很累所以就不想赶过来服药。我让她设法克服困难,坚持来服药,否则永远离不开海洛因。她当面总是答应得很好,过后也能连续来几天,但坚持不下去,又使用海洛因。

2010年冬的一天,王琼的妈妈带着她到门诊来办理复入手续。这位妈妈显得很年轻,也很漂亮,她们母女俩在一起如同姐妹。母女俩的长相、肤色都很相似,可她们的性格却截然不同。母亲温柔、善良,女儿却十分任性、倔强。这可能是女儿长年吸海洛因心灵扭曲所致。那天因为妈妈坚持要她来办理复入参加治疗,她不想来,是妈妈硬要她来的,已经到了门诊的外面她就是不进来,并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妈妈,让妈妈很尴尬。妈妈对这个女儿已经是毫无办法。也许这女孩在任性的背后也有自己的底线,最终还是答应妈妈办手续服药。我问妈妈,这孩子怎么停那么久才回来服药?她说:“前段时间我把她送到她爸爸那里,以为让她爸爸管教,能有一些改变,能坚持服药,不会再跑出去买毒品。谁知她说在那里没有伴,闷得慌。结果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又自己跑回我这来了。”妈妈总是最疼爱自己的孩子。为了使女儿能正常来服药,又能让她自食其力,不感觉空虚,于是又设法给女儿开了一家服装店。后来王琼有了自己的店,不用再去夜总会上班,我感觉到她的精神面貌也比以前好多了,服药也比以往正常。我们工作人员都为她感到高兴,也为她妈妈高兴。再后来听说她交上了男朋友,并且已经怀孕。但过了四五个月,她的体型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大家都感觉这种情况不正常。过了一段时间才听说,她交的男朋友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担心孩子出生后没有能力抚养,会给孩子造成更多的不幸,她们母女俩决定趁早去做人流手术。没多久,王琼的妈妈又带她来复入,在妈妈的要求下,我们让同伴组长专门对她跟进服务。组长很有责任心,如果哪天没有看到她来服药,立刻去电话催促,开始的一两个月她的表现还不错,但渐渐地,她的老毛病又犯上了。王琼已经长期养成不受制约的习惯,更没有自律。我们工作人员和同伴对她只是起到一个督促的作用,一切还得靠她自己的约束。

随着新型毒品的大量涌入,不少年轻人都怀着好奇心,也想体验摇头丸、K粉、冰毒等的兴奋刺激和在旋转的五彩灯光下嗨歌的感受。从不受约束的王琼,自然也加入了这种体验的行列。她又不正常来服美沙酮了,并跟别人一起使用了冰毒。再后来她已经发展到沉迷“冰”不能自拔,“冰”使她的大脑神经严重受损。尽管原来她给人的感觉是任性,但那双乌黑的会说话的眼睛还是讨人喜欢。自用了冰毒以后,她整个人已经完全变了。有时变得痴呆,有时又变得失常。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转动的功能。她去服药,有时只知道交费却不知道把药拿起来喝,经过旁人的提醒她才知道喝药。因为冰毒已经伤害到她的神经,使大脑产生了幻觉,回到家里妈妈说的话她不但听不进去,还说妈妈是坏人,她骂妈妈还要打妈妈。有一次她竟拿起刀来要追杀妈妈。这位善良的妈妈已经是痛彻心扉,没有办法只好报警把她抓起来。这就是高剂量或重复使用“冰”而导致的精神问题,表现有被害妄想、幻觉,多为幻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真让人惋惜!王琼因为海洛因而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又因为“冰”而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几乎是精神失常的人。2013年底她又回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戒毒所。从此她与亲人和朋友之间真正隔了一层厚厚的冰,无法感受到温暖的阳光,无法享受到家的温馨。

(六)

随着人类跨入新世纪,新型毒品迅速流行。很多人尤其是青少年,都认为这些是娱乐消遣品,而没有意识到它们对健康的危害如此之大。我们门诊面对的治疗人群是海洛因成瘾者,但平常也有不少家属带着他们使用新型毒品的孩子到这里要求参加治疗或咨询。因为家长们不知道孩子使用的是传统毒品(海洛因)还是新型毒品(冰毒、摇头丸、K粉)。对这些人,我都给他们分别讲解传统毒品和新型毒品的危害。有时需要对咨询者进行耐心开导,他们才肯说出实情,比如他们用的是什么毒品,为什么要使用这些毒品,跟什么人在一起用。使用新型毒品到门诊来咨询的人,年纪一般在14—30岁,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校的学生,他们大多是使用K粉。我告诉他们我们门诊只能针对吸海洛因的人群进行治疗,对吸新型毒品没有作用。尽管这样,家属们都不会立刻离开,极想让他们的孩子能得到治疗,哪怕是得到有关方面的信息也好。

2011年夏季的一天,一对夫妻带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13岁左右的男孩来到咨询室。在现实生活中我是第一次看到一个这么瘦弱的孩子。这孩子站在我对面的沙发旁,只见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来来往往的服药者从他前面经过,他就像是没有看见,连挪动一下脚步也不会。我看到他的双臂在不停地抽搐,心脏跳动一起一伏也看得十分清楚。同样一句话却要问好几次他才能回应。我让他坐在沙发上,也许是太累了,他半躺着使头靠在沙发上,但整个身体仍在不停地抽动。家长说:“孩子小便困难,偶尔在尿液里还带有血丝。他反应很迟钝,心总是定不下来,坐立不安,表现出极度的烦躁。有时又乱叫喊,说有人来追赶他,十分惶恐的样子。”我告诉家长,长期用K粉会导致神经中毒和精神分裂症状,对记忆和思维能力造成严重损伤,表现为头昏、精神错乱、过度兴奋、幻觉、幻视、幻听、运动功能障碍、抑郁以及出现怪异和危险行为。我建议家长回去后给孩子做一次全面的检查。首先要使其小便通畅,其次是要补充营养,其他方面慢慢调理。每天要有人看着他,千万不要再责骂使孩子受到惊吓,要给他鼓励和信心。当时刚好有一病友从我们身边经过,她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目前的状况是K粉所致。她说:“一年前我的孩子也是这样,反应非常迟钝,但一听到音乐声他就来劲,情不自禁地扭动肢体。后来我想这个孩子不能就这样被毁了,必须想方设法挽救他。于是每天我都在他身边,从给他补充营养开始,到慢慢与他交流,我都极用心和耐心。常把他带到清静的地方散步,边散步边跟他脚些轻松的话题。每天都放音乐给他听,但音乐要选择轻柔的,使他的心情得到放松。就这样坚持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慢慢地,他的身体才逐渐康复起来,心也安定了下来。可是他的智商已经无法恢复到从前。”开始这两位家长一直是愁眉不展,这位病友把自己帮助儿子康复的方法告诉他们后,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真没想到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他们决定回去后,按照这位病友的经验去尝试。我也把这一方法记在心里。2012年5月21日下午,在门诊里参加治疗的一对夫妇告诉我,他们有一个亲戚刷K粉已经产生了幻觉,并到了发疯的地步。曾跳过江,也跳过楼。常说有公安来抓他,整天神情恍恍惚惚。我就把这种康复的方法告诉了他们,让他亲戚的家人也用那样的方法,每天有家人陪着,给他一个清静的环境,慢慢开导、鼓励他,使他树立生活下去的信心。

下午我刚开完会来到咨询室,就看到同伴支持员小梁把一对母女领到门诊来找我,这女孩的年龄大约25岁。母亲说:“女儿自吸了K粉后,有时人变得傻乎乎的,我说她不听,现在带她来让医生给开导开导。”我给母女俩讲了K粉对人体的危害,特别是导致神经中毒,造成精神错乱的危险,叫这女孩立刻停止使用K粉。女孩说担心自己戒不了,没有决心。我就把同伴支持员小梁他们几位如何戒断海洛因,又如何参加了同伴支持工作的经历告诉她们,建议这女孩以后不再跟吸K粉的人有接触,下了班就回家。平常有时间就出去锻炼身体或看电视、逛商场等,别让自己感到无聊。女孩说:“要是我心里难受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我告诉她可以找朋友聊天或参加其他活动、运动等。我还和小梁商量,把电话号码给她,如果有什么心烦的事就给我们电话。我得知她们的家与小梁家很近,就对这女孩说,如果自己心里感到很纠结的时候可以去找梁同伴聊聊天。通过半个多小时的开导这娘俩才放心地回家。

几天后那位母亲打电话来对我说,她女儿还是出去,并不听劝阻,一讲她就生气。后来我又与小梁商量帮助她的办法。小梁不但是个对工作极负责的人,而且是个做事极用心的人。他说:“我抽时间到她们家去看看,最好能当面找那女孩谈谈。”我对他的做法十分赞同。小梁从她们家回来后把情况告诉我:“那女孩说当时因控制不了自己,感觉心里非常难受就又出去了。我与她聊了一会儿,通过开导,她对我表态以后尽量不出去。”没想到过了些日子,这位妈妈又再次来到了门诊,并把女儿用来吸K粉的吸管和锡纸也带来了。她说:“现在她不常出去了,但她有时关着门在房间很长时间不出来,出来后就到卫生间里长时间地冲水,我觉得好奇怪,认真地观察了几次。刚才她出去了我立刻到她的房间里,在垃圾篓里发现了吸管和这些纸,我就把这些东西拿来给你们看。”后来一位同伴支持员说:“这是你女儿用来吸K粉的工具,把K粉放在锡纸上面吸进鼻子里。这就说明你女儿已经自己买K粉并带回家里来吸了。”我对这位妈妈说,让小梁明天趁她女儿在家的时候再到她家去一趟与她好好沟通。过后小梁又到了她家两次与她女儿交谈。她女儿看到小梁对自己那么关心,便很坚决地对小梁表示:“以后不再去买这东西回来吸了,否则我会永远对不起你!”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这位妈妈到门诊来,应该是她的女儿已经不再吸K粉了。

一天一位60岁左右的妈妈来到门诊。她以为在我们这里也能戒断K粉,就向我诉说了她女儿的情况。她说:“女儿今年30岁,一年前因与丈夫离了婚,很伤心,就常跟别人去娱乐场所,听人说她就是在那里跟别人一起吸上K粉的。我发觉她常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就让她过来和我一起居住,目的是想管管她。到我这里住后稍微好些,但她还是出去,我不让她出去,她总是以有事为借口,一出门都是很晚才回来,也有不回来的时候。她心情好就听话,心情不好就骂我。现在她在家里还没有起床,我想给她打电话,让你和她说道理,我说多了她不听,可能她会听你的话。”这位妈妈把女儿的电话拨通交给我。我接过电话,介绍了自己。从她说话的语气判断,感觉她还是很愿意与我交流,只是她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我与她说了K粉的危害、生命的价值、亲人的担心等,建议她以后别再去吸K粉。她说:“我也知道这是毒品,每次出去回来后都是很后悔,但我的心很难受又不得不去,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吸了那东西我就兴奋起来,不再去想痛苦的事。”这时我听到对方的话筒里传来了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抽泣,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接着那嘤嘤的声音断断续续,凄厉声渗进了我的心,我不知说什么好,当我抬起头看到她妈妈双眼盯着我手中的电话时,我才猛然醒过来,忙说:“你妈妈还在这呐,她很为你的健康担忧,以后心里难受了,就想到自己还有一位年老的妈妈,为了妈妈你应该振作起来。”她听到我这样说立刻停住了抽泣,我继续说:“K粉是毒品,以后要善待自己,别再让妈妈操那么多心。”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并提高了音量说:“我很对不起我妈,以后不再出去了。谢谢你,你叫我妈回来吧。”我告诉她,以后不能再去碰那东西,如果觉得有什么心结,就找朋友倾诉或去参加一些有益的活动,后来我听到“嗯”的一声,对方就挂了电话。我把电话递给这位妈妈,并转告她女儿的话,她已经起床了,叫你快回家。这位妈妈客气地向我道了谢,匆匆地赶回家。

两周后的一天,这位妈妈又来找我,她的心情比第一次来更激动,眼里噙着泪对我说:“医生,我女儿要卖房子了,怎么办?前几天我听到她说要把房子卖掉,我担心她吸K粉后糊涂起来真的把房子卖了怎么办呀?”我问:“这些天她还出去吗?”“去,但没去那么多,有一天晚上在12点钟之前她就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包自言自语地说要把房子卖掉,我说她她就大声对我吼:‘不用你操心!’”我说:“现在你劝她她也听不进去,当务之急是你设法把她的房产证先收起来,她就没法卖了。”“对,下次我跟她到家里去看,想办法把证收起来。”“你要设法哄得她把证拿给你看,你才能把证拿到手。”“我有办法。”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愿她能阻止女儿卖房,并使女儿远离K粉。往后那位母亲再也没来找过我,希望她的女儿已经离开K粉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一天门诊里突然间来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一共是七个人。他们都是一脸的焦虑和忧郁。我先跟他们打了招呼以后,那位年长些的男子先做介绍,说他是孩子的父亲,一同来的还有孩子的母亲、阿姨、姨父、哥哥和哥哥的同学。他说:“我们来自乡下,孩子14岁读初二,为了给他能在市里接受更好的教育,从初一开始就把他放在城里的阿姨家。刚开始孩子表现很好,学习努力,成绩也在班级的中上。但这个学期就不行了,特别是这个月来他特别瘦,饭量比原来少,有时晚上很晚才回来,或是很晚才睡觉。”阿姨说:“我问他,他说睡不着,又问他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没有,他说也没有。我们带他去医院体检又没有发现他身体有什么病,觉得好奇怪。”孩子的姨父很着急地抢过话说:“我们怀疑他吸了毒,所以与他父母商量,今天带他来做尿检。”我说:“我们门诊里只能检海洛因,对新型毒品检不出,要检只能到其他医院去。”我看这孩子觉得他不像是吸海洛因,而是吸了K粉。

为了使孩子能说出真相,我让其他人在外面等,我带孩子到里间去单独与他交流。在我的开导下,孩子说出了真相,他说:“曾有一个晚上同学叫出去,然后就到了娱乐场所玩。看到别人在吸那个东西我们觉得好奇也想试试,试后觉得很不错,特别是听了音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刺激,然后就更加兴奋不由自主地跟别人边哼边跳起来。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K粉,后来同学告诉我才知道,我觉得这是个时尚的东西,吸了后又开心,还很精神,所以之后同学叫我就又去了。”“你阿姨不知道你出去?”“我骗他们说是到同学家玩。”“你一共去了多少次?”“五六次。”“你以后还想去吗?”“心里想,但不敢再去了。”我跟他讲K粉是一种新型毒品,及这种毒品对人体的危害。又讲了青少年励志的事,还用了我一个学生的经历来说服他。我说:“10多年前我在某中学任初二的课,我班有一个学生不认真学习,后来父母把他送到贵族学校,一年后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学校。经了解得知,这个同学在外面跟其他人一起吸了毒,根本就没有心思学习,幸亏他的父母知道得及时,立刻把他带回原来的学校。有了一次教训,之后这位同学很努力地学习,中考时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这男孩很认真听,说自己原来不知道K粉对身体有危害,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怎么做,现在才知道。他表示以后不再跟同学出去。我表扬了他能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我还交给他一项任务,把毒品对人类危害的宣传资料带回去给同学们看,让大家从此不再去碰这些毒品,好好学习。他表示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回到咨询室,我把情况一一告诉了他的家人。孩子在家人面前表了态,说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知道了情况及孩子对错误的认识,这家人脸上紧绷的神经终于舒展开来。特别是孩子的阿姨,我看到她眼里噙着泪,这是放心的泪。试想姐姐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放在你家里,却变成去吸毒品对学习不感兴趣的一个人,谁不难受?现在问题得到了解决,她怎么不高兴呢?

这家人高兴地离开了,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却忧心忡忡,觉得这新型毒品正像一张魔网伸向青少年一代。

这女孩算是幸运,她的家人发现及时并很重视这件事,而得到了及时制止。但愿以后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能远离这些新型毒品。

2012年秋季的一天,我正在忙其他工作,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医生,请问我想喝美沙酮需要什么手续吗?”于是,赶紧停下正在忙的活,转过身看到前来咨询的是一位书生模样大约20岁的小伙子。从他的举止行为和神情,我看不出他是吸海洛因的人,于是问他使用海洛因有多长时间,他说不是吸海洛因。“是吸了K粉?”

我问。“也不是。”说完只看到他从一个双肩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佩夫人止咳露”,我更是感到疑惑。接着他说:“我喝这种已经上瘾了,欲罢不能。”“你为什么要去买这种止咳露来喝?”“我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我们学校有很多人都在买这种止咳露来喝,大家把它当成是一种食物来享受,当时我看到很多人买我也买了。”“你喝了多长时间?”“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地喝,至今有半年了,喝下去很好睡。现在如果哪一天不喝就感觉睡不好觉,心里总想着要喝这东西。为了满足心理,一次次地就又去买来喝,我已经感到自己就像人们说的吸了毒品一样,上瘾了。听别人说你们这有美沙酮,喝了就可以戒毒,所以我就来了。”我心想,这位大学生虽然是“病急乱投医”,但他已经察觉这种行为有问题。我对他说:“你来这里是对的,至少可以说你已经意识到再喝下去就相当是吸了毒品,想到这里来寻求戒除。”佩夫人止咳露是一种药物,是用来治病的,里面含有其他成分导致一些人喝了以后就上了瘾,时间长了会产生依赖。他们是属于那种“容易上瘾的人”。大学生应该有一定的判断能力,药物是用来治病的,病好了还要继续喝下去,就会对这种药物产生依赖。我告诉他:“美沙酮是用来治疗海洛因依赖者,对你这种依赖不起任何作用。现在关键是要解决你的心瘾,你必须自己用意志力克服这种依赖。如果再继续吸下去不但影响身体健康,还会造成经济负担,影响学习。如果晚上实在睡不着,白天就多参加体育运动,使身体疲劳就容易入睡。”“医生谢谢你!我回去后一定按你说的方法克服这种心瘾,不再去买这种药物。”我让他回去以后还要转告同学们,让大家以后别再买这种药物来喝,以免形成长期心理依赖。

没想到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竟然会是那样的无知,为了跟风,为了追求刺激和美好的口感享受,把药物当成每日的必需品,而导致自己对药物产生了依赖。如果没有这位大学生前来咨询,当时我还不知道服了佩夫人止咳露会产生依赖性,更不会想到这种情况是在大学的校园里发生。下班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电脑上搜索出:佩夫人止咳露是世界著名的卢森堡大药厂生产的止咳化痰药,通过作用于神经中枢而达到镇咳效果,对各种原因引起的咳嗽都有良好的控制或缓解作用,是医院和家庭的常备药品之一。但是佩夫人止咳露目前已被美国等国家列为禁止销售使用的中药品种之一,我国也已经将其划为处方药,患者需凭医生处方才能购买。

人类社会包罗万象,美事丑事相互交错。这些年来社会进步之快,使人深感一天不学习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各种丑恶现象也层出不穷,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进陷阱。其实社会本身就是一锅大杂烩,有人尽心往里添作料,有人成心往里撒毒品。如果自己的三观偏离正确的航道,要么就成为社会的绊脚石,要么就会被社会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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