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城已经在马上奔了三日了。
原定的从西北到京城需要策马十日,但是硬生生的被他压到了五日,只因为他接到了家中来信说妹妹旧伤未愈新伤又起,眼见着就要不行了,所以爹娘才写来让他提早回京,说不定还能见上傅雪阑的最后一面。
傅明城接到信的时候只觉得心口疼,他妹妹几个月前落水受伤,昏迷了半月之久,竟没人跟他知会一声。现如今在院子里和别人说句话的功夫,又摔昏迷了。
两个月内先后摔了两次,说是巧合,他是一百个不相信的。虽说妹妹性子跳脱了些,但是也不至于短短的时间内多次把自己给伤着了。
父亲写信比较匆忙,字迹潦草只是写了个大概的内容,具体的情况是让他赶紧回去之后再详细解释。只知道妹妹在昏迷的时候不停的喊着家人的名字。
天空中乌云密布,斗大的雨点说来就来,狠狠的砸在了傅明城的背上,不一会儿他的全身就湿透了。傅明城伸手摸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雨水抹掉,继续俯身向前赶路。
还有半个时辰他就到京城了。
丞相府内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吵到了主子,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一惹到注意自己弄个板子吃也是极为可能的。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据说大小姐又在湖边出了事儿。
说起来也是挺邪门儿的,两次都是在这湖边出了事儿,两次都是摔破了脑袋。头一次是摔破了后脑勺,第二次是磕破了脑门儿。摔到脑袋事儿可不小,轻则痴傻,重则身亡。
这大小姐也是可怜,身世样貌要么那是一等一的好,偏偏老天爷就是跟她过不去,三番两次的设门槛。好像这一次伤虽不重,但是病情比上一次还凶险,能不能在鬼门关回来还不知道呢。
据说出事的时候,二少爷和那个刘家的公子也在,两个公子就离小姐一尺远,偏偏小姐摔倒,一个伸手扶的人都没有。
自古多是痴情女儿负心汉,先前那次出事还是因为这个刘公子,你说这刘公子到底哪儿好?偏偏小姐就看上他了。不过京城中传的更多的是刘公子自带煞气,凡是女子靠近他都要倒霉的。
阑珊院的初夏因为没及时救助小姐,自责地在院里跪了两日,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后来还是夫人下令把她打昏了,这才给挪到屋子里修养。
傅雪阑的房间里,这会子只有丞相夫妇二人。秀儿和宋嬷嬷去熬药了,初夏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初雪则是在门口等消息去了,先前有飞鸽传书来,说傅明城马上就要到了。
初雪在门口等了半日,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心里想着少爷到了估计身子也要湿透了。于是先吩咐人去准备些衣服,到了阑珊院就可以直接换下来了。
正当初雪等的要发呆的时候,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一个胡子邋遢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来到了门前。
“初雪,阑儿如何了?”
男子声音嘶哑,好像很久没有喝过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即使隔着厚厚的雨幕,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初雪愣了一下,听到声音才知道这就是她要等的大少爷。许久未见,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小姐她还在昏迷,少爷您快去看看吧。”
得了回话,傅明城撒腿就跑。路过院子的时候引得下人纷纷侧目,只喊怪哉,有那些脑子转得快的人,知道这是大少爷回来了。
傅明城一口气奔到院前,他模样邋遢,好些人认不得他便要过来拦他,他顾不得许多,把要拦他的丫鬟婆子都一股脑的推开了,直接进了屋子。
“爹!娘!”
他见到父母都在床前,忍不住先喊了一声。
宋氏见他浑身还滴着水,眼睛通红,一副几日没睡了的模样,就知道他为了赶紧赶回来吃了多少的苦。
她心疼儿子,当下泪就下来了,“城儿,你回来就好,你来看看你妹妹……你妹妹她……阑儿她……”
宋氏一提到傅雪阑,就泣不成声。她只觉得女儿命苦,小小年纪鬼门关都去了两趟。
傅明城走到床前,看着傅雪阑。
他有两年未见这个妹妹了。上次离家时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活蹦乱跳的。可现如今她身子消瘦的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看了直叫人心疼。
“阑儿,哥哥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傅明城自知身上脏污,不敢靠得太近,只站在床边柔声地唤着她。
但是无论他怎么叫,傅雪阑自是连个回应都给不了的。
“爹,你说妹妹受伤当日,二弟和刘尘逸也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丞相见儿子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怕他冲动之下做出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只说到“这是跟他们两个没关系,你先去换换衣服,休息一下,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初雪这时候也已经匆匆赶来,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取来,说道“少爷,偏房里已准备好了热水,您先去洗漱一番吧,大夫说小姐的伤口不能见脏污,您这样……”
初雪话没敢说满,但是这样说,确实能是让他下去休息的最好的办法。
傅明城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傅雪阑,点了点头,跟着初雪去了偏房。
傅雪阑在梦中见到了傅明城的衣冠冢。
傅明城当时战死沙场时,身子被铁骑践踏成肉泥,敌军双方的残肢混合在一起,根本找不回来,为了防止疫病,最后只能就地挖了一个大坑,将尸首焚烧了。
傅明城没有尸首,只能用他先前穿过的衣服做了个衣冠冢,停灵的时候傅雪阑去过,她只记得自己撕心裂肺的哭,一直哭。但是无论怎么哭,也不能把她的哥哥复活。
傅雪阑像是一个游魂一般看着当初的自己跪在地上,眼睛哭成了核桃,心中想着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这一幕发生了。
忽然间她好像听到了傅明城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傅雪阑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在空气中乱抓,口中不断地喊着“哥哥”。
“你听,阑儿是不是再说话?”
傅丞相正在安慰宋氏,让她当心身子,莫要哭坏了,突然间宋氏好像听见从床那边传来的一些声音。
“……哥……哥……你不要死……”
傅丞相竖耳听着,果然听到了傅雪阑在说话。
“是在说话!”傅丞相说道,“只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傅雪阑只是在昏迷的第一天喊着爹娘哥哥,还有一些他们不认得的人的名字。但是到后来的几天,就没再说过话了。这时候她又开始呓语,是不是要有醒来的迹象?
“快去请太医!”宋氏激动说道,“先前李太医跟我说过,若是阑儿呓语,一定要告知他!”
“那还等什么?赶紧拿着牌子进宫去吧!”
先头傅雪阑再次受伤的事儿,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傅丞相还因此跟皇上告了假,若有急事再来寻他。
皇上念傅雪阑生命坎坷,特赐了一块腰牌,若是傅家人来宫中请太医的话,不用上报,直接让太医院的人过去。
“水司?水司!快快拿着腰牌去宫内请李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