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偌大的机场,任狄定了定神,窗明几净,头顶的灯光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亮,机场大得有些让她找不着边儿。
任华芳和周正德一大早就吵了起来,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谁也不让谁,她逃难似得从家里跑了出来。
“任狄,这儿!”就在任狄愣神的时候,林声冲她挥了挥手,奔跑了过来。
“仙女来了啊。”林声出了一口大气,带着笑音说,“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没,机场太大了,我没找到你说的位置。”任狄说着,把自己手上提的袋子递给了他,“给你的礼物,祝你一路顺风。”
“什么啊?”林声接过袋子伸手就准备要去扒开袋子。
“这会儿别看啊。”任狄伸手捂住了袋子口,“懂什么叫神秘吗?”
“你这是不好意思了吧。”林声一副我懂的样子。
任狄笑了一下,“现在我还真有点后悔来送你了。”
“别啊,你这来都来了,非得说这话给我添堵吗?”林声啧了一声,“这不看就不看呗,我下飞机再看,这样行吗?”
任狄点了点头,朝四周望了望,“你家人呢?应该全家都来了吧。”
林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来了,都来了,去给我办托运去了,我在这儿等他们。”
任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会儿吧。”
“我不坐,你坐吧,我待会还要坐十二个小时,有够我坐的。”林声笑着摆了摆手。
“诶,你考哪儿?云中吗?”林声问。
任狄坐在椅子上,没有抬头,朝着前方轻飘飘的说,“西中。”
林声带着一丝疑惑,“为什么啊?你成绩那么好,直升肯定没问题的。”
任狄没搭话,还是静静地看着方面,好像现在说的不是她的事一样。
“你知道西中和云中的差别有多大吗?”林声似乎有些着急,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任狄的旁边,一脸激动的给她解释着这两个学校的差别。
任狄听了一会儿后,反问他,“那你想去国外吗?”
林声脱口而出,“废话,我当然不想去啊。”
任狄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对话让林声觉得没头没脑的,他有些着急的对她说,“别扯多了,任狄,你可想清楚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啊,你得和你家人商量啊,对了!你家人也同意你的选择吗?”
任狄没忍住笑了起来,“不是,林声,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和我们班老胡一模一样,一副劝人从良,回头是岸的样子。哈哈哈哈......”
“靠......”林声深吸了一口气,别过了头,看着机场外。
“算了,你做什么都有你自己的道理,我相信你。”林声思考了很久着又转过头对任狄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任狄笑了笑,“嗯。”
“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林声视线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里。
“嗯。”任狄仰躺在椅子上,透过机场的玻璃,看着飞机起飞朝远方腾飞而去,还有从未知的远方请问滑落在机场的飞机。
离开和回来,竟然是如此简单的动作。
“园游会你玩的开心吗?”林声突然这么一问。
任狄笑了一下,“不是,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那你开心吗?”林声又继续锲而不舍的追问。
任狄没做声,回想了一下那天,缓缓开口说,“开心。”
“呐,林声,你的护照。”一道女声在头顶响了起来。
任狄和林声都双双抬起了头。
“任狄?”方檬看着坐在凳子上的任狄,有些震惊,转而又是一脸我懂了的样子。
任狄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嗯?”
方檬白了林声一眼,把手里的护照甩了过去,态度嚣张又傲慢,尔后还带了一抹讥笑。
林声拿着护照,不满的表情席卷而来,却没做声。
“你和他这种人玩儿啊?”方檬转过头轻蔑的笑着对任狄说,“你以为他风光得很啊......”
“方檬!”林声腾的站了起来,一道厉声,打断了方檬接下来的话。
林声和方檬的视线在空气里灼灼的对视着,两个人仿佛置身在战场。
忽而方檬讥笑了一下,冲他们摆了摆手,“算了,你们聊吧。”
方檬转身留下一道靓丽的身影。
“那个,刚刚......”林声神情有些不自然,却又努力的想变得平静温和,有些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啊。”
任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冲他笑了一下说,“没有。”
“你这是和她一起走?”任狄问。
林声点了点头,他看到任狄似乎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意思,抬起头看着她。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林声又问。
“那你是有什么想给我说的吗?”任狄面色平静的反问他,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一杯白开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
林声看着任狄,突然笑了起来,“没什么,我要走了。”
听着广播里的播报,林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顶着一头板寸,逆光看着任狄说,“我要先去过安检了。”
离别,无论你准备得再多,对你来说都是突如其来,毫无防备的。在这个流行离开的年代,我们却怎么都不会告别。
任狄朝安检口看一眼,安检口不远处站了一对夫妇,旁边站着一个不怎么耐烦的方檬,正看着他们这里。
妇女有些着急的冲林声挥了挥手,好像是在催促着林声快点过去安检了。
林声朝安检那头的人望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任狄。
“那......我走了。”林声说。
任狄冲他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任狄突然觉得有些伤感,离开的是林声,但这段时间却真实的存在,没有被任何人带走。
机场里盘旋着机械的播音腔,混杂着中英文的播报,让人都有了郁结,这里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就连炽热的心都能被浇熄。
任狄看着林声愈来愈远的身影,忽然转过身来了。
“任狄!”林声把双手做成了一个喇叭冲任狄喊道。
任狄冲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随后又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只见林声保持那个动作,又朝她喊了一声,“你要等我回来!”
林声一边倒退着,一边看着她笑着。
任狄站在原地,什么东西触不及防的刺进了心里--“等我回来”
她一直都在等,站在原地等着...
随后她看着林声重重的说,“好。”
任狄坐在机场大巴上,人不是很多,但却格外的嘈杂,随着缓缓发动的汽车,她就那样盯着窗外,外面难得有了乡土的模样,恍惚间,任狄以为离开的那个人是自己。
——
那天吵完架后,任华芳和周正德就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
任狄从来没有介入到他们的生活里,也更谈不上在他们两个之间会有左右为难的尴尬。
这条任狄刚放学回来,前脚刚把房间的门关上,还没来得及把书包放下,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任狄不悦的皱了皱眉,这个动作被任华芳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
“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了。”任华芳一边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一边说,“说你想考西中呀。”
任狄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好,背对着任华芳坐在书桌前。
任华芳细尖着声儿说,“哎呀,要我说啊,咱们家风水就是好,住在咱们家的,个个的考学运都好。”
任狄没接话,只觉得脑门被中年妇女独有的一阵聒噪侵袭而来。
任华芳继续喋喋不休着,任狄无奈的埋头开始写试卷,不想再细听她如何吹嘘自己家的风水,运气等等等一系列的反科学思想。
过了好一会儿,任华芳从沙发站起来,朝任狄走来。
“对了,你学校的事,我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他说学校的话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但是他现在还有个小的要养,没多的钱拿给你读高中的。”任华芳依然细尖着声儿,就像初学者正在拉已经坏掉了的小提琴一样,声音刺耳且诡异。
任华芳说完后,就直直接的盯着任狄的后脑勺,似乎在催促她的回应。
任狄停下笔,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静静的说,“知道了。”
这时她听自己的声音也像一把坏掉的小提琴,哑涩,沉闷,在任华芳离开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连琴头都被折断了...
任狄转头看到大大敞开的门,仰头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
中考完后,任狄去学校拿成绩单,她还没到办公室就已经听说自己这次考得很不错了。
进了办公室后,老胡拿着任狄的成绩单高兴的说,“任狄啊,你可真是好苗子啊,第二啊,咱们班第二啊!”
“你这成绩直接可以去云中啊。”老胡十分满意的说些,一脸期待的问,“想好了没?要报云中吗?”
“我报西中。”任狄接过成绩单说。
“你......”老胡把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关于任狄的家庭他再也清楚不过了,再劝下去就太强人所难了。
“诶,没事,你是个好苗子,去哪儿都能发光。老师相信你!”老胡咧嘴一笑,显得颇为朴实,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那些中年教师那味儿。
任狄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联系一下西中那边吧?你的成绩可以在他们学校拿奖学金。”老胡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一脸真诚的说。
“那谢谢胡老师了。”任狄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冲老胡点了点头。
老胡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他没有和对方寒暄,上来就直奔主题。
“老邓啊,我这儿有个学生要到你们西中来,你给帮忙带一下,照顾照顾,你看行吧?”
老胡听着电话那头的说了什么之后,笑了笑说,“哎哟,我可真是舍不得啊,这分都上云中了,等哪天我这儿忙完了,找你去,哈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老胡满意的笑着说,“那咱们空了再细谈好吧,你这两天应该也挺忙的。挂了啊。”
老胡把电话挂断后对任狄说,“好了,开学的时候你直接去西中报道就行了,这西中的‘邓长海’,也就是邓老师和我是大学室友,我刚刚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你去西中了,他会照顾你的。”
任狄点了点头说,“谢谢胡老师。”
老胡冲她摆了摆手,“任狄啊,老师当初没有收错你......”
沉吟了一会儿后老胡又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不能决定他以后能走的路的长度和宽度,一根藤蔓能不能冲出围栏,都是握在藤蔓自己的手里。老师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发光发亮。”
任狄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还是感激的点了点头说,“嗯,谢谢胡老师。”
这一声谢谢是任狄发自内心的感激,老胡给了她久违了的温暖和慈爱。
从老胡的办公室出来后,任狄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黎璨臣在车棚等着她,这一天的等待,就像往常放学一样,只是今天大家都没有穿校服。黎璨臣穿了一件黑色的宽松体恤,下面穿着一条灰色运动裤,脚上踏着一双黑色高帮的帆布鞋,看上去腿很修长。
“璨歌,这次又是第一名啊。”任狄走到电驴旁,笑着说,“你是不是该请客庆祝一下啊?嗯?学霸。”
黎璨臣抬头笑了笑,长腿扫过电驴坐了上去,双手抱着头盔,边戴头盔边说,“请啊,走,上车!”
披萨店内,桌上只剩下一片狼籍,任狄十分满意的擦了擦嘴,出店时手里还提了一盒披萨和一杯大可。
街上的合欢树就像永久绽放的烟花一样,散开在半空中,随着傍晚的风,晃动着自己的花瓣。
黎璨臣推着电驴,任狄和他并肩走着,脚下踩着细碎的残花。
“风星山的考运符还真灵啊,”任狄迎着凉爽的夜风,心情莫名的也跟着摆动的合欢花雀跃了起来。
黎璨臣听到了没说话,推着车慢慢的走着。
“我还以为自己会在期中就被刷下去,没想到,刚好踩线。”任狄有些确幸的笑了笑,“等我再去风星山的时候,我也去给你求一个啊,不用太感动。”
黎璨臣说,“那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你要去云中?”任狄张口问。
“嗯,去云中”黎璨臣说。
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都已经到了门口时,黎璨臣开口说,“西中离你家挺远的,以后你怎么回家?”
任狄还不知道西中在哪儿,更没考虑到时候要怎么回家。
“坐车呗。”任狄说。
黎璨臣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看了她一眼说,“我暑假要去我姑姑家过,画廊的钥匙我给你一把。”
说完黎璨臣把裤兜里一把孤零零的钥匙拿了出来,“我不在的时候,去帮我打扫打扫卫生?回来请你吃披萨加大可。”
“嗯。”任狄应声把钥匙接了过来。
整个暑假甚是惬意,任狄回了一次樟县,把自己中考成绩告诉了她,还给她讲了自己结交了新朋友。
李秀月的状态比原来好多了,这让任狄也放心了不少。
柳宝虽然是吊车尾险胜,但好在考进了樟县高中。
忙完了中考补习,很多人又开始了高中课程的提前预习。柳宝很荣幸的成为了其中一员。
“狄哥,你说我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都快变成点读机了。”柳宝哀嚎道。
“你想什么呢。点读机是哪里不会点哪里,你是点哪里,哪里不会。”任狄说,“就有点人工智障的意思。”
柳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得任狄生怕她翻不回来了。
“和你这个正儿八经的点读机来说,我的确不够智能。”柳宝勾了勾嘴角,一脸羡慕的看着任狄,“狄哥,你可真是厉害啊,在咱们镇上你能次次得第一,这去了大城市,依然这么虎。真得劲儿啊。”
说完柳宝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来。
任狄笑了笑,“你要把追星的功夫放一半儿到学习上,也不至于这么吃力。”
“你啊,好好学吧,你妈给你报的补习班你就这么糟践,姨知道了准抽你一顿。”任狄好心给柳宝“提醒”。
“那你什么时候走?”柳宝别着嘴,一个快一米七的大个子,做出来这个动作,莫名有些呆。
任狄笑了笑,伸手把柳宝的脸捏了捏,“行了吧你。我待会就走,空了来台云看看我呗。”
柳宝被任狄捏着脸,哀嚎着,“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滚蛋吧你,我和你的爱豆同时掉进水里,你选谁?”任狄一脸鄙夷的看着柳宝。
柳宝托着下巴思考了起来,任狄“啧”了一声,“这问题,你还要思考?还思考这么久?可别想了,要是杀人不犯法,你这会儿坟头的草已经一米多高了。”
“嘿嘿嘿,我这不是在想我爱豆会不会游泳吗?”柳宝谄媚的笑着,“我是本着拯救苍生的态度来决定救谁的,不能太片面了。”
“滚犊子吧你。”任狄乐了,“快回去上你的补习班,我要回台云了,耽误我坐车了。”
柳宝最后还是哀嚎着回补习班了,最后还装模作样的摸摸眼,擦擦泪,要不是任狄的积力抵抗,柳宝还要给她来一个炽热的kiss goodbye。
——
自从那次国庆在大巴车上遇到咸猪手后,任狄都不在车上睡觉了,座位也尽量找同性一起坐,全程都保持着清醒。
任狄坐在车上翻了翻朋友圈,最近忙着东奔西走了,都没有去看过朋友圈。
刚刷新就弹出了几条新动态。
任狄用手划拉了几下,最近许昊发了特别多的动态,什么鸡毛蒜皮他都能拿出来秀一番。
陈萱因和人家去邻市旅游了,玩儿了丛林探险,还有漂流。
当任狄滑倒黎璨臣的动态时停了下来,是一张照片和一个字,“猜”。
任狄把照片点开了看,照片里是一排人穿着球衣坐在观众席,约好似的都把手搭在膝盖,有的手里还拿着矿泉水瓶,阳光撒在矿泉水瓶上,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任狄看了一会儿照片上的手,快速的在下面留言,“左边第一个。”
没一会儿任狄收到了黎璨臣的回复,“果然是同桌啊,猜有奖。”
任狄嗤笑了一下,点着黎璨臣的头像进入了聊天界面。
“什么奖?”任狄发过去。
“奖你一幅画。”黎璨臣回复。
“什么画?”任狄问。
“黎大师的真迹。”黎璨臣说。
任狄还没回复,黎璨臣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等着吧,啊,过几天要开学了我就回来拿给你。”
任狄笑了笑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
她看过黎璨臣的画,她看不懂画,但是他的每一幅画都让任狄觉得很好看,说不出来结构色彩,光影处理,就单单是好看。
就像窗外一帧帧无法复刻的景色,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