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杏花，飘落得满地都是，粉白相间，乍是可人——道白不是白，言红亦不红，请君细细看，红白皆天工。
“外面风寒，虞妹妹还是回去歇着吧。”
小白站到我面前，抬手轻轻地触碰到我的额头，声音放低柔地问：“还晕沉吗？原本是想过来看你的。听闻，你身体不适，要休养。就打消了。”
我暗自舒了口气。
幸好，他们没硬闯进门。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溜到镇国府去“散心”，那就不好办了。
我笑了笑回应：“能吃多睡就好了。头晕沉可能是缺觉，多休息几日，就能消除疲惫，恢复体力。”
“嗯，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莫染，凑上前，问道：“仙妹妹，明天青王府办龙子庆宴，你会出席吗？”
“你说我参加还是不参加呢？”
我反问道。
“你要喜欢就参加，要是不喜欢，身体不适，咱们就不参加。我可以陪着你呀。你要是觉得闷，我就带你出去放纸鸢。”
哦，我一愣，想着春天是放纸鸢的好季节呢。
二月柳堤醉春烟，奉迎东风放纸鸢。
以前在宫中，我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颜色鲜艳的纸鸢。
那些纸鸢制作的工序很细致繁杂，每一道工序都很精细，我的纸鸢总是放得最高，飞得最久，耐风力最强的。
因为，那些纸鸢是阿诸做的。
在我十三岁那年，女儿家第一次月事初潮。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很害怕，不知所措。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间流了这么多血……红艳艳的一团……像凋落的花瓣……
我被眼前的血渍，吓哭了。躲在床角里，裹着被子，谁也不见。
阿诸来找我的时候，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我要死了……怎么办？我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阿诸，我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我都还没长大，就这么快就要死掉了……”
那一年，阿诸已经十八岁了，知道的事情比我懂得多。也知道男女之间的区别。
“阿诸，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哭吗？”
他摇了摇头，蹲下身，慢慢地靠近我，然后执起袖子擦掉我脸上的泪水；边擦边哄：“阿虞，乖。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可能会好！我都没受伤，为什么会突然间流了这么多血。怎么止都止不住！看着血一直流，我全身都好疼！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我边说边哭，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在别人还在为阿诸做媒的时候，我竟然还没长大就要死掉了！
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成年，然后跟在阿诸的身边，不管他去哪，我都要跟着；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刀山还是火海，只要是他在的地方，我都要寸步不离。
那时候，总认为，有他在的地方，都是晴朗且美好的。
他端来热水，给我梳洗和泡脚。然后，弄姜糖水给我喝，还做了一碗“青天碧月粥”。
这粥是他自己发明的，用青菜、豆腐、虾仁、鸡蛋……秘制的一道香甜滑嫩的粥。
豆腐丝滑，虾仁鲜香，香嫩可口，装在白瓷碗中，好似青天碧玉，皓月当空。
在他的照顾下，我恢复了元气，看了一眼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又盯着他问道：“阿诸，我流了这么多血，会死掉吗？”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你把手给我。”
我很邪恶地说。
他点头，乖乖地伸出手，本来我是准备咬他手指的。
但是，他温厚修长的手指生得这般端雅好看。最适合用来弹奏古琴。
所以，我转了个方向，拉起他的袖子，张大嘴，对准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我转着眼珠子问：“疼吗？”
他摇头：“不疼。”
“如果我要喝你的血。你会疼吗？”
“不疼。”
“如果我要吃你的肉呢，你会疼了吧。”
“不疼。”
“哼，如果我喝你的血，还吃你的肉，再啃你的骨头，你肯定会很疼的！”
“不疼。”
我好奇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会疼？”
他想了一想，认真地说：“你要是不哭，我就不会难受。就不会疼。”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的眼睫忽闪了一下，眸内的光芒，变得异常的深邃：“那……我就为你续命。”
“人都要死掉了，还怎么续啊？”
“用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去续。只要你能开心，那么，我便不会疼。”
我抬起头，说道：“好吧，那现在，我命令你逗我开心！”
然后，每一年的春天，他都会做各式各样的纸鸢送给我。
阿爹养在后宫的那些妃子们在春天放的纸鸢，都没有我的好看。
在宫中，人人都知道，在所有的纸鸢中，放得最高的，飞得最远的，最庞大的那只纸鸢是公主殿下的。
纸鸢，纸鸢又是纸鸢。
我忽尔低头不语，只是难受。刀割般的难受！
“你怎么突然间不开心了，仙妹妹？你不喜欢放纸鸢吗？”
莫染疑惑地问。
我摇头：“以前很喜欢，现在不放了。谢谢你们过来看我，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如果要放纸鸢，我也只放阿诸送我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既然最好的曾经拥有，那其它的，就无法比较。
四周空气变得骤冷。
“时辰也不早了，虞妹妹，你先休憩吧。我们先告辞了。”
小白发现了我的异样，拉着莫染就走。
我让雪蕊送他们出门，自己留在庭园内。
今日，就是这个月我来“月事”的第一天。
怪不得雪蕊她们这么八婆了。
我摊开掌心，那颗丑药，还真是香气袭人。
还能再多活七天吗？
可是……
七天过后呢？还是会继续面临着死的威胁。
出嫁吐蕃，做一颗漂亮的和亲美人棋。
为益州巩固山河，为扬州创造财富，为徐州扩大版图。
这就是我虞兮一生的命运吗？
如若死，也是为了国家。
如若不死，活着也是为了国家！
我蹲下身，用力地抠着泥土上的青草，有湿润的东西，慢慢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我抬手，轻轻地擦去。
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