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暑热未褪,蝉鸣不休。
F市第一医院,神经外科专家诊疗室里,无声空调正不知疲倦地从四面八方供应着冷空气,模样清俊的青年四仰八叉地半躺在皮椅上,脸冲天花板发着呆。
他手里捏着根原子笔,把手边一张白白净净的纸戳成了黑白版向日葵。
“叮铃铃……”
电脑旁的手机亮了屏,来电显示人:白秋石。
青年觑了一眼,浅浅淡淡的棕色眸子带出来一点清冷和随意,随后一根骨节分明修长冷白的手指伸出来,按灭了屏幕。
“叮铃铃……”又响起来。
按灭。
“叮铃铃……”
按灭,关机,世界清净了。
青年就着按手机的当换了个姿势,裹着白大褂的胳膊肘杵在了电脑旁边,用一只手掌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眼皮开始耷拉起来。
周围的事物开始模糊,他迷迷糊糊地就要坠入梦乡时。
“哇!”
黑屏待机的电脑忽然自动亮了起来,屏幕上一个满脸糊着血,五官腐烂得看不清是人还是猴子的玩意伴随着惊悚的配乐蹦了出来。
青年浑身一激灵,好险忍住了一拳锤爆电脑的冲动。
那个辨不明物种的东西在屏幕上渐渐变淡,bgm也适时地停了,随后屏幕一亮,接入摄像头,露出一张笑的很欠揍的脸。
“哟,荀大佬,你以为关机我就找不到你了?”
荀清直起身子,浅淡的眸子缓缓晕出一团不显山不露水的火气,他看着屏幕上的人,一把嗓音冷如沁雪,“你想死吗?”
“……”
“……睡,睡觉呢?”
白秋石也不笑了,开始冒冷汗,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巨恐怖。
荀清浅淡透亮的眸底深处含着几许血丝,刺目的红映在他眼底,给他原本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骇人的躁意。
他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
白秋石看着他这模样欲哭无泪,这都上午十一点了,谁能想到这大爷上班期间还能睡着了啊。
“你家老头子给你找了单活,人已经到医院了,让我通知你一声,你自个看着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白秋石用生平最快的语速交代完事情,迅速地溜了。至于之后那位要见荀清的倒霉蛋,爱谁谁去,反正那人肯定不会是真的脑子里有病的病人。
荀清看着眨眼间就暗下去的屏幕,眸色沉沉。
一楼挂号大厅里人来人往,今天是周六,高峰期,窗口前排出好几条弯弯曲曲的长龙,里面的女护士忙得连轴转,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
“小赵,换班了,你喝口水去。”另一个人走来接过其中一个护士的活,努努嘴低声道,“看到那边楼梯口的小姑娘没?院长特批的,你带她去三号神经外科室。”
小赵脸色顿时精彩,“那个俊的没法看的公子哥?”
后者瞪她一眼,“快去。”
“好嘞!”
**
女生靠着楼梯间冰冷的墙壁,看起来十六七岁,瘦瘦长长一个,黑白格子衬衫加浅蓝牛仔裤,裤袋里露出了小半个手机。
她耳朵里塞了一只纯黑耳机,另一只搭在领子里。裤子是七分的,露出了一截白皙细腻的小腿。
但她模样却不怎么好看,本来白皙的脸被一大片代表青春的痘痘掩盖了光泽,眼下还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和厚重的眼袋,躲在两片厚厚的镜片下面嚣张地吸引视线。
标准的熬夜烂脸高三党模样。
小赵抱着病历本走过去,在女生的脸和手中本子之间来回了一下,“是阮浮雨,阮小姐吧。”
阮浮雨收回目光,咀嚼了一会“小姐”这个词,颔首点了点下巴,“是吧。”
小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跟我来。”
坐电梯上5楼,这层很安静,阳光洒进白得耀眼的走廊里,某一瞬间阮浮雨觉得自己踩在了云端之上。
护士停下来,阮浮雨瞄了一眼:神经外科?
小赵敲了敲门,没人应。
不死心地再敲,沉默。
小赵咬咬牙,叫了一声,“荀医生,您有病人。”
“……”
“进来。”里边的人终于良心发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又慵懒,裹着浓浓的倦意。
护士开门让阮浮雨进去,里面比走廊暗上许多,他拉上了房间的窗帘,阮浮雨只隐隐看到窗边的旋转皮椅上坐了个人。
“阮小姐,那我就先回去忙了。”
护士虽然还挺想多留会儿来近距离瞻仰一番这位虽然脾气不好,但长得十分赏心悦目的“洗目花“,但她还得查房,实在没时间。
随着门轻轻“咔”一声被扣上,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了阮浮雨和那个看不清脸的医生。
阮浮雨等着他先说话,或者去把窗帘拉开,但她等了半天,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静静的房间里缓缓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
睡着了???
阮浮雨脸上没有表情,内心万马奔腾。
这么个奇葩的玩意她还真想见识见识,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打了个光,隔了两米远照了过去,借着劣质的白光看清了那个医生的脸。
年轻,太年轻了。这就是徐爷爷说的最好的医生?
可惜长的不错,道德没有。
她把自己丢进了沙发,下了这个结论。
关了手机灯,纤长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翻飞了一会儿,轻车熟路地编辑了一条信息,打完句号后手指顺势滑向发送键。
然后停住,很久很久。
她叹了口气,第八十八次把信息滑进了草稿箱里。
阮浮雨放下手机,倒在沙发上,身下的沙发很软,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后背的汗已经被空调吹干,浑身清爽。
她舒服得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后,房间里又多了一个绵长的呼吸声。
在阮浮雨窝在沙发上睡着之后,荀清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并无睡意。
他睡觉不认床,认物种,从有记忆开始,他只跟乌龟在一个房间睡过。
荀清扬了扬眉,伸出两条笔直长腿站了起来,这丫头还算上道,没叫醒他,自己醒来是一回事,被人叫醒又是一回事。
心情还没那么糟。
他走到窗边,“唰”地拉开了窗帘,滚烫的阳光被过滤了大部分温度之后照亮了荀清好看的眉眼,也裹住了沙发上那一只睡得正香的阮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