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板着那么一张脸啊,隆特。
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后,隆特抬起头,他看到自己的长官,也是自己的战友和挚交的狮心者莱昂,一脸苦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这是一片寂静的小树林,夜幕已至,有些微凉的晚风吹过了树梢的间隙,瑟缩地发出了声响。
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是几座帐篷,一片火光。篝火和油灯发出的光亮,隔着远远的距离微微地照亮了这里。
哦,对了,今天是莱昂的退役仪式,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和吃食,整个中队在帐篷外给莱昂开了个露天的派对。
虽然是以给队长送别为名的宴会,但那群混蛋们中途就喝得东倒西歪了,只有自己不怎么喝酒溜到了外面,还有一个人喝翻了全部人的莱昂,也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了外面吹风。
在离开营地时隆特还特意看了眼喝得东倒西歪的人群,看着这个架势,估计明天是没几个人走得动路了。
任务中途本来严禁酗酒的,但隆特并不怪他们,隆特知道他们喝酒是为了什么,那既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发泄。
自己的指挥官,总是和他们身先士卒拼杀在第一线的队长,在明天就要回军部报道,等待退伍安排了。或许在一周后,就会坐上返乡的马车,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了。
大家既为莱昂高兴,也不舍于与他的离别。而一堆大头兵由哪里会说什么漂亮的送别词,最多讲几句粗俗的笑话,然后再一口又一口地,把心里满怀的惆怅,用酒精埋藏在心中。
“战争已经结束了,能在那些尸山血海里杀过来,活着退役,这不是一件挺高兴的事吗?”
莱昂说完了这话,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脸,快四十多岁他因为山民体质的缘故,看上去却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身富力强,自信非凡。
看着隆特还是垮丧着那副脸,莱昂继续说道:
“我们是英雄!在英雄卸甲归田,荣归故里的时候,你就不能显得高兴一点吗?”
也许,如果我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也许会为莱昂高兴吧。
那现在呢,已经三十八岁的隆特,退役了十多年,在十多年的沉沦、唏嘘、挣扎、不甘、堕落、救赎和平静之后,在他知道未来的一切后,他该以怎样表情面对这个还意气风发的莱昂呢?
在梦境中,莱昂的面容还很年轻,充满了朝气与活力,以至于隆特无论如何都法将现实中那个衰老、虚弱、蹉跎的六十岁莱昂与之重叠起来。
隆特看向莱昂,他此刻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该说怎样的话来面对莱昂了。
看着隆特呆滞地望向自己,莱昂叹了一口气,他露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揉了揉隆特的脑袋,就像一对真正的兄弟那样。
“真不知道为什么,军部的人给你起了个笑面虎的外号。”
“你明明从来都没笑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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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特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块灰白色的陌生天花板。
僵硬的触感从他的脑后和后背传来,让隆特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了一张不那么柔软的床上。
恢复意识后,一股混杂着药剂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就涌入了隆特的鼻腔中,徐徐的清风夹带着些许紫阳花的香气拂过隆特右侧的脸颊。
隆特呆呆地向右边望去,褐色的木框窗户外,一个不大不小的幽静庭院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
此刻,午后的太阳正温柔地轻洒在庭院中的绿草和露珠上,庭院正中央那颗干秃秃的大树,新生的幼嫩枝娅也渐渐地冒了出来。
这份新绿似乎是唤醒了空气中的风和湿润的水汽,在微微的摇曳之中,带来雨过天晴后的惬意,以及独属于初春的活力。
在环绕着大树而修建的庭院中,孩子们在绿地和石子小路上嬉戏着,远处几个穿着白袍的牧师正搀扶着穿着白色病服的老人,在阳光明媚的庭院小路中悠闲地散着步。
“这里?是教会的医院?”看着远处的牧师白袍,隆特猜测着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记忆中的上一秒自己还在下着磅礴大雨的昏暗街道中拼死搏杀,以至于命悬一系,但下一秒,明媚的阳光和和谐的春风就透过窗户吹拂在了自己的身上。
感受着身体在阳光下阵阵的暖意,和空气中随风飘来的淡淡花香,记忆中那种濒临在死亡边缘的恐惧和麻木,好似化作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让他觉得眼前的光景是那么不真切与错乱。
隆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还好,至少看上去没有少什么零件。
隆特看到自己几乎全身都被缠满了绷带,所幸救治隆特的人医术应该很高超,所以没有像那些蹩脚的战地医生一样把他捆成了一个粽子。
隆特抬起右手,感受到从那个位置所传递到大脑里的那种熟悉的幻痛,这让隆特莫名安心了不少。右手和左腿的义肢,是他在退伍后为数不多能从军队里带走几样的东西。
这既是那场战争留给自己的残酷遗产,也是承载了种种欢喜与失意的纪念勋章。
就在隆特还久久地沉浸在思讯之中时,房间里,隆特左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隆特警觉地回头望去,却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大姐头,圣治城警备厅所有搜查官的队长莉莉.怀特,正提着一篮苹果和一个手袋,也微微惊讶地看向了隆特。
“队长?”眼前的景象使隆特十分惊讶,无论是大姐头出差归来,来医院看望自己这件事。还是对方提着一篮苹果穿着常服,一脸温柔御姐模样的这件事。
“隆特,你终于醒了吗?”莉莉表情从最开始的惊讶之后,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疲惫。
“是,我遇到了杀手的袭击,但怎么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吗。”隆特僵硬地露出一个笑脸,试图用尽量轻松地语气,来冲淡自己这次遭遇背后的惊险和危机。
“怎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继续开口:“是吗?你还不知道吗?隆特?”
“从那一天的袭击之后,你就一直昏迷不醒。”
“直到今天......”
“......已经有十年了。”
看着莉莉那完全不似开玩笑的神情,隆特在最初的几秒甚至都相信了这个富有冲击力的事实。
但随后,隆特的观察能力和逻辑推理就让他明白过来对方只不过是开了个小玩笑在吓吓他。
隆特长叹一口气,带着被惊吓后的余韵,向着莉莉问道:
“那篮苹果,”隆特开口道,“如果我真的昏迷不醒了十年,而你确实是恰逢探望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我的醒来,但带着那篮苹果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真是自作多情的男人呢。”眼看着自己的谎言被戳穿,莉莉提着那篮苹果坐在了隆特床边的椅子,拿出一把小刀,开始削起皮来。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带着自己吃呢?”莉莉拿着那把小刀一转,几下就削掉了苹果上的皮。一整条长长的苹果皮被莉莉悬在了半空中,随后被无情地扔到了床铺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莉莉就真的拿起那个苹果慢慢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一边开口道:“还是说这个医院或者你规定过拿进了病房的水果就只能让病人吃掉,那还真是专断的规矩呢。”
“不妙。”看着眼前莉莉笑眯眯地咬着苹果的样子,隆特内心深处的表情观察技能和情商告诉隆特,大姐头这是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但与其去思考女人为什么会生气这个问题,还不如去解读一下范.亨马斯克索尔的预言书,至少后者你还有希望能蒙出一个对的,
“还有,如果真的是十年后的话,”隆特抬起右手蹭了蹭脸颊:“至少从队长你的脸可看不出呢,还是那么年轻和美丽。”
“想不到啊隆特,从你这个不解风情硬汉的嘴里,偶尔也能吐出一些让淑女们开心的话呢。”莉莉拿起小刀将苹果一下子切开,将那一半没有被吃过的苹果递给了隆特。
看着队长手里递过来的那一半苹果,隆特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看着隆特那接过苹果后不知道该如何下口的窘迫的样子,莉莉一边吃起苹果一边轻笑起来。
“不过,想来十年后的我确实和现在不会有什么变化吧。”莉莉狡捷地笑了笑。
“毕竟,我知道那些走私的黑帮、犯罪团伙、穷人帮派、以及贵族老爷们是怎么称呼我的。”
“魔女。”
“不老不死,蛊惑人心的千面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