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当人们抬头望见当空的苍云总会感慨其庞大、自由,在羡慕过后又会不甘地在泥土地上继续远行着、登高着、坠落着、挣扎着、认命着。
在通道中苦苦挣扎的南断,此时正是经历着人生中最重大的考验之一。
无形的重压施加在瘦小的身躯上,仿佛有股意志使他匍匐不起四体贴地。
这种压迫来自生命的层次,即使再怎么强壮的人如若没有踏进某个不可描述的门槛,那在这股力量前也渺小如蝼蚁。
此方长廊共十丈,一侧是厢房,一侧是最外围走廊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的怒海蓝天。
这时,一只白羽红喙的小海鸟落在了靠外边的窗户上,鬼头鬼脑地打量起这艘人类船只的内部环境。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汪洋上能打劫一番人类的食物毕竟还是难得的。
安静的走廊看起来并没有潜在危险,然而正要跳下窗户的海鸟眼眸中突然倒映出了一个人型生物,于是它就歪着头盯着地上的那个人仿佛在估量这个人的危险程度。
看了很久,太阳晒得窗户支架的影子都偏移了好几度,这只白色小海鸟终于大了大胆子扑腾地落在了走廊的地面上,开始走来走去。
一边的南断看了就无语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现在是有多难走啊,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
不过下一秒南断就明白了,唯独自己受到了一万点限制,这肯定这是门后面的那个存在搞的鬼。
“那个女人......一定是更年期了。”南断心里默默埋怨了一声。
“站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南断擦了下额头的汗珠给自己打气道。望着尽头的那扇门许久,“噌”的一下屁股挺了起来。
那只偷偷进来觅食的海鸟吓了一跳,扑腾地跳远了几尺,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那个人形生物,双脚抓在窗户上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只见这个人形生物挺起了他下半身那个好像是囤积脂肪的部位,然后两只前肢撑起了整个身子,颤颤巍巍地直立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半丈、一丈、一丈半......”人形生物嘴里嘟囔着什么,只是马上在一丈半的地方重新“啪”地一声摔了下去。
“啾,啾~”
海鸟貌似感觉这个人形生物也不是很厉害,跟它之前见过拿着弓和网的差太多。于是它又开始快乐地搜索起这块未知的领域,只不过蹦开了几步远离了这个人形生物。
又跌到的南断开始尝试起匍匐前进,可是挪了几寸发现难度并没有差,还不如挺立着走有尊严一点,即使输人也不能输了阵。不过在海鸟眼中这个人形生物还是在无意义地蠕动。
南断决定好之后,调整好状态准备再试一试。
起手式依旧是臀部先挺起,接着双手撑地,肩部发力,膝盖颤抖着努力绷直。
起!!!
“我南断大好男儿,怎能如爬虫一般走路。”从南断咬紧的牙缝中蹦出如此一句话。
步子重重地落在走道的地板上,压力如同从千丈深谷缝隙中吹出的狂风迎面而来,脸颊上的肌肉紧贴在了骨头上,形同枯槁的干尸。
凭着一股劲,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丈半,两丈,两丈半......
不服输的少年,硬生生凭着腰腿劲儿挺到了两丈半的地方。
“三丈......”迈出一步,空间的压力突变,一股来自上方虚空的陌生压力强势来袭将南断重新压回地面。
“呯!”脸部着地。
此时南断心中除了苦涩就是苦涩,凭空出现的一股新的强大压力使得他浑身上下丝毫动弹不得。
如今连起手式都使不出来,如果说之前的压力是使他“倒退”,那新出现的压力是使他“坠地”。
原地挣扎了几下,体能的大量消耗使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大颗大颗地流下,然而位置一丝也没有移动。
就这样了吗?
那些碎瓷片,那些强盗,那些怪鱼,那个绿色小盾,浮现在了南断的脑海中,这几天经历的荒诞事情比他来到人世十二年经历的加起来还要多。
如果就此回头,那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他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住在小镇上的小小少年,几年后会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会在屋后种上几亩薄田或是结网跟着镖局退下的年老镖师出海捕鱼,会常常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为生活中繁杂的琐事而抱头苦恼。
一个平凡青罡人的生活大抵如此。
也许这次的航行是他这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即使是这样的经历也可以拿回小镇上跟熟识的汉子吹上小半辈子。
也许因为镖局的关系他以后的日子会安安稳稳,也可能会在镖局中谋个差事,成为偶尔能体验刀光剑影的江湖儿女,对他来说最伟大最豪情的事情也不过是江湖儿女一笑泯恩仇。
这样的生活可以使他碌碌无为长寿终老,也许会毁于一场天灾,也许会毁于一道百年一见的滔天大浪,也可以是终止于一场与山间莽夫贼子的混乱激斗。
也许人终有尽时,但无关他眺望的人生高度,无关他选择的道路,无关他有无资格尝试。
不甘!
南断松开的拳头渐渐握紧,黑色的眼眸中迸发出新的神采。
一刹那,过道中重新站起了一道坚韧的身影,先是弓着,再是硬生生挺直!
汗水沾染在额前的头发上,混乱了少年的视线。
南断晃晃悠悠地站起,双手紧紧地扶住了过道的窗台,手臂颤抖,指尖泛白。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像是一个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那样的拼命地呼吸,给已经贫氧的血液疯狂地输送新氧,但是体能的大量流失让南断的脸色看起来吓人。
千钧重压加身,滴滴汗水随着袖口、发梢肆意地滴落到走廊木质地板上,渗入缝隙之中,地上湿了一大片。
每走上一步,南断都要停下深深喘几口气,而且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挪动的脚,好几次他怀疑自己的脚是不是重铅所铸。
太阳渐渐偏移,也不知有今天有多少朵浪花撞在了船身上粉身碎骨。
在走廊上的身影已经不再挺拔,头发拧巴成条散乱在脸上,衣服已经干透,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分泌汗水,如果此时有人走过去靠近一下会发现这具身体温度高的吓人。
已经干裂的嘴唇艰难蹦出几个生涩音节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六.......六.......丈”。
仿佛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就能走完这条走廊,然后敲响那道门,然后坐下来跟那个人好好聊聊,找到心中一直想要的答案。
但是,屋漏肯定会恰逢连夜雨屋漏肯定会恰逢连夜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一种新的力量笼罩在了南断的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袭遍全身,原本已经趋近麻木的身体得到了新的刺激,这种刺激来自于血肉本身,深从骨髓中来,这片空间开始针对对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挤压每一滴血液。
“啊啊啊啊.......”经受不住此等折磨的南断颓然摔倒了下来,脸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眼前的地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南断正巧目光对着靠海的窗户,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一只白色海鸟跳到窗台上展翅欲直冲云霄。
南断,伸手,想触摸这个画面。
天很蓝,天也很大。飞鸟才是属于天空的,而自己,这辈子只属于地面,南断惨然一笑,手无力垂下。
就在眼睛就要闭上的刹那,一股熟悉的金光自身体里面迸发了出来,一股古老的力量自血液里苏醒仿佛是要保护自己的后裔,又像是在回应眼前不知名的挑衅。
这股力量流遍全身,如一股温暖的泉水滋润着已经枯竭的身体,已经饱受痛楚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暖流,毫无遮掩地汲取着,好像只是在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原本欲飞的小海鸟,突然身体一僵,“噗隆通”从窗台上掉回船舱走廊。它惊慌的眼中倒映出的净是一片金光,眼眶被一个浑身“噗哧噗哧”冒着金光的人沾满,一股让它仰望的不可及的生命层次气息使它噤若寒蝉。
而本应该昏睡过去的南断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还清醒着,而且身上的重压及痛楚已经消失不见。
愣了一下试着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层淡淡的金色毫光所覆盖。
走廊还是那个走廊,他还能感觉到四周的压力,手指拂过空气,此时已如山间清风溪中流水般轻柔。
感觉背有点痒,仿佛有种感觉后背多了点什么东西,伸手一抓,但是什么都没抓到,有点错愕。
“又是这金光,这到底是什么.......不过此时我已经行走无碍。”南断看向自己的手掌,突然一握拳看向不远的尽头的那扇门。
跨出一步,这一次,毫无阻碍!
腰背挺拔,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有了金光的加身突然变得底气十足,神清气满,三丈的距离一下子就走完。
最后还剩下一丈的距离,终于快要走完了,南断心想。
眼前的门,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突然四周一片黑暗,能看到的事物只有那扇门而此扇门此时架在了高高的云端上,而自己此时也在云端上。
门开始变得扭曲起来,底下缝隙中有鲜红的血液缓慢地流淌出来,隐隐有不似人的惨叫声从门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而云端下突然出现一片祥和的世界,青山绿水,人流涌动的坊间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嬉笑追逐,往来的人们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正是南断熟悉的青牛小镇的日常景象。绵软厚重的云端向下延伸一直连到地面上,仿佛一个念头就可以折身回到熟悉安乐的故乡土地,而不是面对前方卜测的凶险。
南断洒然一笑,静静走上前敲响了门。一下子四周场景烟消云散,他又回到了那条走廊,原来他已经走过了那最后一丈路,正伸手停在半空中作敲门状不动。
回到现实的南断,没有落下的手,终于落下。
“咚咚!”
没想到竟然身子一下子倒在了门前,是此时金光如潮水般退去,身体一阵空虚终于支撑不住。
眼神有点模糊,门开了,走出了一个长发的高挑身影。
“坏...女人......”
知道走出来的是谁,南断用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几个字。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哥,怎么成这样了?”那个走出来的人手掩着樱桃小嘴,故作惊讶道。
南断双眼一白,竟这般就此昏了过去。
不过此时眼前站着的佳人脸上挂着的笑意明显掩盖不住,双手合着,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做了件什么大事开心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