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喜独自一人上了蒙山。
春季的蒙山是动物最活泛的季节,每穿过一段丛林就能遇见几只兔子野狐,妺喜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簇瞬间洞穿了一只野兔的头颅。
“善。”
身后响起一阵哒哒马蹄声,妺喜回头,发现有个男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靠近她。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男人约摸二十余岁,雪白狐裘下裹着天青色锦衣,齿编贝,唇激朱,看到他容颜的刹那,妺喜脑海里只剩下八个字——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妺喜警惕地环顾四周,御马后退了一段距离,道:“你是何人?”
男人兴致满满地打量着妺喜这副防备警惕的样子,好像他只要再靠近一步,这个少女就会凶狠地扑上来咬断入侵者的喉管。
“蒙山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善骑射吗?”男人试探性地往前一步,“……我听说蒙山是个打猎的好地方,初到贵地惊扰了姑娘,抱歉。”
妺喜这才注意到男人马背上驮着的羊皮袋子里还装着几只血淋淋的野狼。
“你是从王都来的?”妺喜定了定神,“我听你的口音像是斟鄩人士。”
男人点头,“然。”
妺喜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往东半里有处山涧,公子可以去那里净手。”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腥红的双手,上面的野狼血还没洗干净,他追上妺喜,“姑娘家住何处?我这衣物脏了,能否借地给我换身衣服?”
妺喜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这借口烂得,还不如伊挚呢!
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拆穿他:“公子,您的狐裘分明干净如新呢。”
男人:“……”姑娘你这么直白会嫁不出去的造不造!
林子另一头传出多人的呼喊,距离有些远听得不太分明,妺喜望了男人一眼,又观望了一下林子里的动静,一鞭子甩着马屁股上飞速离开。
男人眼尖,下马捡起地上的凤尾白玉簪,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唇角笑容意味深长。
……
妺喜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部落,伊挚听见响动便出来相迎,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扯下,情绪失控地吼她:“妺!你疯了不成!怎敢一个人上蒙山!”
万一她在蒙山遇到了什么不测,万一……伊挚不敢深想,怕结果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妺喜摔进伊挚怀里,她侧耳聆听他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宛若战起时振奋人心的鼓。
“说话啊!你哑了不成!”
妺喜挣脱他的怀抱,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自己微乱的鬓发,“这不是回来了吗?”
伊挚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他目光晦涩,藏了某种不可言及的痛色,“妺,你……”
这副美艳的皮囊下,究竟有没有心。
妺喜牵着马回家,伊挚顺手为她卸了背上的长弓,“明日你若想去打猎,我同你去。”
她凉嗖嗖地瞪他一眼,“与你无关。”
从她上蒙山的那一刻起,已是无路可退。
有些东西,值得她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比如她的家,比如兄长,比如……伊挚。
次日天未破晓妺喜再度上了蒙山,这次运气不好,于半山腰处遇到一群亡命之徒,她用光羽箭也不过轻伤几人,然后被他们从马背上拽下。
这一摔痛得她龇牙咧嘴,女子素来身娇体弱,何况是她这个半路学骑射的新手。
其中一人嬉笑着要来扒她的衣服,她掩于广袖下的右手紧紧攥着骨刀,瞄准时机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管。
飞溅的温热鲜血糊了妺喜满脸,这种举动刺激了这伙亡命之徒,她神色发狠,咬牙用骨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咻——”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将骨刀顺势打落,妺喜顺着羽箭发射的方向望过去,男人逆光而来,眼角眉梢皆是凌厉。
这伙亡命之徒奈何不了他纷纷逃窜,男人下马信步走向她,“姑娘,相逢即是缘。”
妺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多谢公子搭救。”
从马背上摔下来时扭了脚踝,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马,挣扎着要上马,踏上脚蹬的一瞬间,脚踝处传来的钻心疼痛直接让她脱力再次摔下来。
这一摔便落入一个温热胸膛,男人横抱起妺喜上了自己的骏马,话里带着一种猛兽逮捕猎物时特有的耐心和危险:“姑娘切莫逞强,要是落下了残疾,或者再遇上什么贼人,你嫁不出去不说,还没命能被我救第二次。”
妺喜:“……”
怀里的小野猫不再明晃晃地亮爪了,男人很满意她此刻的温顺,柔唇附在她耳边:“我名癸。”
妺喜撇头,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男人一怔,喉间溢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似高山琉璃碎雪在阳光下渐消渐融:“姑娘未免也太无情了些,我礼待至此,姑娘不应该自报名姓吗?”
妺喜言简意赅:“我名妺。”
她和他的距离挨得太近,男人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她白嫩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男人带妺喜下山去寻医,疾医给她的脚踝正了骨,又敷了些草药,顺便把她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期间妺喜一声痛都不叫。
疾医摸着胡子道:“夫人心性坚忍,倒是和别的女子不同。”换做是那些贵女,早该哭得要死要活了。
男人反应过来,心知疾医是将他们当成夫妻了,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然也。”
妺喜抓重点抓得一针见血:“我未婚配。”
男人愣了片刻,抱起妺喜从疾医处离开,“姑娘住何处,我送姑娘回去。”
没等来妺喜的回答,男人低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沾血的狐裘大氅,倾城之姿的小脸写满了懊恼纠结之色。
“抱歉,污了你的狐裘。”
男人长眉一挑,“无事,我不嫌弃你。”
妺喜正色道:“可我嫌弃你。”
男人:“……”
数息之后,男人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唤她的名字:“妺姑娘,有施部落的女子都似你这般有趣吗?”
妺喜思考过后给出了严肃的答案:“否。”
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妺姑娘,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猜出你身份的?”
妺喜再次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子未瞽。”
意思是——你又没瞎。
男人哑然失笑,是极,拥有她这般美貌的女子,除了芳名远播的妺喜还有谁?
临到有施部落,男人放下她后准备打马离去,“以后姑娘若想寻我不必大费周折上蒙山,去疾医那里通传一声便是。”
妺喜垂眸不语,教人看不清她心思。
男人没有在她脸上找到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坐在马上弯腰伸手抬起她的下颔,“姑娘若是想勾引孤,恐怕还是得下点苦功夫才行。”
妺喜甩开他的手,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当拐杖拄着回家,男人目送她执拗的背影远去,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漆漆的瞳映射出一缕凉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