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霍文典在床上翻了个身，可是，却没有碰到身边的那个人，这使他即使在沉睡之中也触发了身体的某种报警机制，几十年的夫妻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都能够把他从睡眠中唤醒。
他们年纪都大了，不可能再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搂在一起睡觉了，为了让身体得到更好的休息和放松，他们早就换了一张大床，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他们的这张床可以睡下三个正常体重的成年人，横竖都可以。
而此时，李若英正占据着床头柜那一侧最边沿的位置，并分散出一部分注意力让自己的身体不滑下床去，这是一种感觉很奇妙的体验。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也没有深究过，可能涉及到一种心理问题，一方面不会干扰到她的丈夫，另一方面还有点小乐趣。
房间里没有点灯，窗帘非常厚实，根据世界前沿的科学睡眠理念，这个卧室的面积也不大，天花板，墙壁，地板都是具有催眠功能的暖色调，卧室里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一个床头柜，柜子上一盏腰线优美的台灯。
他的夫人在吸烟，是的，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闻到了烟味，微微转过头去，烟头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光团的范围不大，甚至与他之间还隔着一片黑暗，他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身体，纯棉的睡衣极具质感，让他还未完全苏醒的大脑瞬间踏实了。
“还在想那件事情？”他问道。
“嗯。”
“睡不着？”
“也不是。”
“那就好，以前，我们都是一起失眠的。”
“不是失眠，就是想事情。”她伸手打开台灯，只要喜欢读书的人都喜欢台灯，他们的家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台灯。
床头柜子上很干净，只有一个玻璃水杯和一个烟灰缸。
“跟你在一起，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失眠。”
“我也是，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处理儿子的问题上想法应该统一一下。”
“我们不是一直都很统一的吗？”
“好吧。”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眼镜。
她却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熄灭了台灯。
“打算睡觉了？不聊一会儿？”
在黑暗中，她趴到了他的怀里，“可以聊一会儿。”
“糖衣炮弹，好吧，你说吧，有什么要求需要我妥协？”
“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是想过去一趟，了解了解情况。”
他轻轻地搂住了她，抚摸着她的脸，“亲爱的，老婆啊，他们可是签了合同的，难道你真的是铁了心的要把他们弄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非要让儿子待在身边。”
“我知道，可是，好吧，只是花点钱而已，不过，好像代价不菲啊。”
“嗯，问题是不少，我现在是在整理，看看有多少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这一个，其实不用花钱的。”
“呕？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他们又不是私人企业，这个项目又投资巨大，你想想，他们是不是会经常去跟踪和评估这个项目？如果有人不喜欢，是不是会想尽办法百般刁难？根据我对国有企业的了解，这个项目随时都会被砍掉，即使已经花了一个亿，他们也会毫不怜惜，因为他们经常这么干。”
“于是呢……。”
“你认为他们在这个项目上一年会动摇几次？”
“哦，夫人好算计啊。”
“所以说，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你看，亲爱的，我已经轻松解决掉一个问题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这周末，我们去一趟京城。”
“让我想一想啊，周末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处理……。”
他听到了均匀的鼾声，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怎么这就睡着了？前几秒还说话来着……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几十年来他一直在注意这些微小的变化，比如她眼角的第一道皱纹，头上的第一根白发……正因为这种关注，他才能准确判断出她当初高考时候所作得那个决定。
是啊，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孩子，不会直接表达感情的，这真的跟他儿子没法比，那俩孩子，从小就好得过分……不过，真是让人羡慕……。
二
段刚按照高铁的时间表准时的等候在火车站出站口。
这两口子恐怕也没有想过要在京城呆太久，所有的行李只有霍书记背上的一个双肩包。
段刚跟他们打了招呼，三个人聚到了一起。简短的寒暄之后，段刚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去往酒店，他们只住一晚。
“小段啊，你没考驾照吗？”出租车上，霍文典问道。
“嘿嘿，叔叔，别说我啦，我们仨都，都没有考过，特别是崔老三，练车的时候出，出了点小事故，再也不考了。我觉得，我们仨个最有可能拿到驾照的也就是我了，只是练车的计划得往后拖一拖啦。”段刚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听说京城里无人驾驶的出租车辆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十……。”霍文典话还没有说完，这个话题成功被出租车司机给接了过去。
出租车司机的嘴再往后就没有停过，将各种大道理以宣泄的方式说了一路，听得三个人不停得扫视彼此，面面相觑。
傍晚，大家全部集中到了霍子玉不到四十平米的公寓里。
说实话，这个公寓，他的父母第一次来。刷着涂料的大白墙，头上几只LED灯泡，敞开式厨房里像酒店一样整洁，通厅里一张床和一个电脑桌子。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就是他们宝贝儿子的家。
他们觉得自己教育儿子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让他养成了收拾个人卫生的好习惯啦。
两口子坐在床上，其它四个人则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地板上铺着踏青用得软垫子，一人脚边立着一瓶水。
“这里，祎祎也是第一次来？”李校长问道。
“嗯。”姚祎祎回答道。
“你住哪里？”
“公司宿舍。”
“你们公司还有宿舍？”
“嗯。”
这几个问题，让另三位表情尴尬，霍文典将他们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到了眼睛里。
如果不是两位的身份，这四个孩子绝对不会表现得像虚心恭谨的学生。
霍文典推了推眼镜，哼哼得咳嗽了两声，表示他要说话了。
“小崔啊，说一说吧，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
“就是AI。”
“这么简单？”
“一点都不简单，AI只是树干，往上是参天大树，蔽日遮天那种。”
“哦，能具体讲一讲吗？”
“具体的吗，我们主要是针对人体的生理电系统，用电脑来破解大脑的硬盘系统，争取与它兼容。”
“人体不但有生理电系统还有生理化学系统，对于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复杂了，你有多大的把握？”霍文典问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崔老三说道，“即使是化学物质，比如代表爱情信号的苯乙胺或者多巴胺，还有我们常说的肾上腺素，它们的产生和在传递信息的时候都是会产生电磁波的，而且有频率，甚至可以这样说，人体所有具有信息属性的电磁波都是化学物质反应或者运动的体现，人体每一时刻的血液流动，营养转化，新陈代谢，所有的这一切都会产生电磁波，我用电脑来将这些电磁波代码化。”
“你的意思，我们只要检测到了某一组电磁信号就可以知道大脑在处理什么问题，了解它的思考内容？”
“哦，我的研究还没有那么高级的，叔叔。”崔老三说道，“我的研究是这样的，当人身处在一个环境里的时候，他会感觉到温度，会闻到气味，会听到声音，看到某些影像，这些信号都会传递给大脑，然后，我的工作就是，通过大脑接受到的信息还原这个人身处的环境，至于他想什么，比如属于人类的没有表象意义的东西是无法体现出来的，比如说我喜欢不喜欢这位漂亮的小姐，你们通过这个仪器就不可能知道，如果你们非要说我在看到她的时候产生出了大量的多巴胺，很遗憾，我只能说这是正常的雄性动物的生理反应，你们不能因此来判断说，我爱她。”
霍文典看着姚祎祎张了张嘴巴，正要说点什么，却听到他老婆拍起了巴掌，啪啪啪啪，拍了四下。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拍巴掌，他们不算陌生，这孩子不需要他们的鼓励和赞赏。
“哦，我习惯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情不自禁的要鼓掌。”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古怪的表情解释道。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思路被你的巴掌声打断了，我刚才要问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他知道他们在表演，而这一直也是他们两口子在辩证和提防的事情，他就是要以及其认真的态度看看他们如何来糊弄他们夫妻俩。
“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想起来了，正如你所说的，如果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三个字，我爱你，那么，你发明的东西接受到了这个信号，并反馈给我的夫人，那么，她不就同时知道了我爱她了吗？”
“如果爱到无言时候呢？只有一些化学成分的物质在不断的分泌出来呢？”
他又张了张嘴，是啊，这是所谓心理活动的意义所在。
“……，好纠结啊……。”
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这才是崔老三需要判断的，他眯了眯眼睛。
“其实这个很好理解，以我们平常不注意的细节就可以解释，比如，你看到了这个水瓶，你的大脑是否给你手发出了一个信号呢？说：手，把那个水瓶拿起来，嘴要喝水了？你们想想，有时候，水都喝完了，你都没有意识到大脑给手发送过信号没有？对不对？就这个过程大脑是如何工作的，信号是如何传递的，我们可以通过电磁波来追踪到，但是，依然还无法破解其机理，就比如，我已经将这瓶水拿起来喝了几次我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崔老三说完，拿起瓶子又喝了一口水。
“嗨，老公，这几个小子狡猾得狠。”李校长用胳膊肘子碰了碰霍文典的肩膀。
“你看出来了？”霍文典转头问她。
“凭我教育出几十万的学生，不难看出来。”
那三个人装无辜，喝水，转移视线，霍子玉和段刚已经依到了墙上，伸直了两条腿。
“来，再说一说吧，你们的研究跟别人研究的AI有什么不同？说得多复杂都不要紧，我的夫人保证听得懂。”霍文典说道。
“两点不同，非植入，非模拟。”崔老三说道。
“完啦？这就完啦？”
“啊，是的，其实一点也不麻烦，我们的专长是计算机，软件和硬件都不在话下，发挥我们的专长之后我发现，这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但是，无论多复杂，跟别人研究的不一样的地方就这两点。”
“很花钱吧，听说壹佰亿都只是敲门砖，公司给了你们多少钱？”霍文典笑呵呵地问道。
“确实，叔叔，别人花钱多是因为他们认为攻克了AI技术就会改变世界，比如，用人脑直接来操控电脑，那么电脑直接操控所有的电子设备，如果实现了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会出现一家市值超过壹万亿美金的超级大公司和三五家千亿级小公司，我们的世界将进入科幻时代。”
“看来，你们什么都明白啊。”霍文典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他的老婆。
“嗯。”
“你们的冷静有点让我匪夷所思……。”李校长颇为神秘地看了他一眼。
“啊，那是因为我们做不到那种程度，我们只是从研究梦境开始，能走多远就多远。”
“从研究子萱的梦境开始？”
“算是吧，主要还是以研究自己的梦为主，因为感触比较深，研究进入困境的时候去睡个觉，做个梦，找找灵感。”崔老三说道。
“行，我也不多啰嗦了，你觉得，这个项目如果搬到我们学校来做可不可以？”李校长说道。
“不行。”崔老三马上说道，“世界标准级自动化工厂，以欧洲工业四点零计划的标准级为主，全世界一共有五十五家工厂，中国只有八家，我们公司两家，而东北一家工厂都没有，即使以2025计划标准，东北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自动化生产线都没有，您知道灯塔工厂吧，那可是要比2025计划要高级的多，所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崔老三直摇头。
“你不就是需要一台光子刻机吗？”
“您有吗？”
“我觉得可以有。”
“哦，李校长威武。”
李若英白了他一眼，转向了他的老公说道，“吉隆公司去年花了四个亿搞了两套自动化生产线，因为一致性问题没有解决，现在处于半瘫痪状态。”她又转向了崔老三说道，“以你们的本事有没有可能帮助他们搞定这个问题？”
“系统问题？”崔老三不太了解，但是一致性的问题多半关联操作系统问题。
“不完全是。”霍文典说道，“他们的工件多样性和板材出现的问题很多，只是解决操控系统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去了三波专家都没有解决，当初业务员为了业绩和赚钱没有根本搞清楚客户的生产要求和特点，客户也对德国公司盲目信任，现在，都在打官司呢。”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呢？”李若英仿佛谋权在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