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生狼狈的行走在荒野上。他自一片火海的耿家庄逃走,一路浑浑噩噩的跟随本能往西南去,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来,他时而痛苦时而迷茫,时而忏悔时而痛哭。耿家庄那段如梦似幻的经历,对他尚未成型的三观冲击实在太大了。若非还有马友在他祷告时偶尔回应一下的话,他怕是已经绝望崩溃到自杀。
由于出来时手无寸、铁身无余财,此时的他又累又饿却找不到投宿之处。要知道,卢国尚处在皇权统治的封建时代。所谓“皇权不下乡”可不是一个专有名词那么简单,它背后代表的是一个“特殊的农村生态结构”。
在这个生态结构下,“由于生存资源的有限和固有观念的影响,一切外来的事物都是被警惕并受到排斥的”。
具体到群类性格中就是:排外、好斗、野蛮和愚昧。
“排外、好斗、野蛮和愚昧”并不是贬义词,它们是农业社会经过千百年的淘汰和自适应调整之后留存下来的“最优选择”,不这么做的人类已经全部被“淘汰”掉了。
就拿“贬义”意味最重的“愚昧”来说。假如有一百个“看透了世间一切真相的聪明人”由于某种原因分别流落到各个乡村。那么这一百个人里,大概率会有五十个人因为各种“看不惯、瞧不起、干不动”等原因被“肉体消灭”。然后剩下三十人里因为“适应力强”,主动融入到“主流社会”里面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农民”。
最后还剩下二十个“聪明人”,这是真“聪明”的。他们会运用各种“智慧”篡夺“村庄控制权”,在这个过程中有十个人斗争失败或沦落底层或被“消灭”,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十个不同的村庄产生了十个“新时代的村长”。他们或许会利用他们的“智慧”改造他们所领导的这个“村庄”,也或许他们为了自身的安逸和安全选择“维持现状”。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最后幸存的“聪明人”在夺权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的会受到“愚昧思想”的影响。
为什么说“所有的聪明人都逃不脱愚昧的影响”?因为“聪明人”首先要生存,要生存就得接受生存环境所强加给他的“规则”。他们适应规则的过程就是一个“被规则改造”的过程。
在终极社会实现之前,吾不见脱离具体社会规则而独存的人物。
说回文长生。他在荒野中茫然无目标的行走,他在行走中排解着心中的苦闷,他用肉体的苦难鞭笞着心灵,并在这鞭笞的过程中反思着自己的行为。
就在他形销骨立几近虚脱的时候、就在他精神升华眼神日趋锐利的时候,他的眼前突兀的出现一个牵着马背着背篓的老者。
这老者须发花白,有着一副苍老又充满智慧的面容。
他无视文长生的瞩目,施施然的在一颗大树下忙绿着。
他先是在泥地上铺上一块洁白的餐布,然后各种美食和杂物自背篓中不停的往外掏出:他的那个竹制的、青绿色的背篓明明长宽高均不足一尺,可是却装载了足足一块餐布、一张逍遥椅、以及八碗八碟八汤盆的各种美食。
文长生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大树下忙碌。终究没有忍住美食的诱惑,犹犹豫豫着上前询问:“老人家,你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我是会‘仙法’的凡人。”老者说。
文长生不在乎他是凡人还是神仙,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餐布上面的美食吸引住了,以致他的口水疯狂的在口腔中分泌。
“想吃吗?”老者用诱惑的口吻引导着他:“想吃的话就帮我一个小忙吧。”
想吃。
文长生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想吃呢?
只是他还有着理智,因此犹豫着向老者询问:“什么样的‘小忙’?只要不违背我底线,我愿意和你交易。”
“一点都不难。”老者指着约三丈外一块半掩在荒草中的石头说:“帮我把那块石头搬过来,我不单请你吃一顿大餐,我还送你一匹良马外加百两黄金。”
这“价码”不可谓不诱人,却令得文长生更加警惕了。他不由自主的连退两步,用着干涩沙哑的声音向老者询问:“那块石头不过拳头大小,阁下却出这么重的价码,您究竟是何居心?”
“哈哈哈哈哈...”
“这些价码重吗?”老者笑问:“你觉得我出的‘价码’远超过自己的‘劳动价值’,可是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评判标准并不一致啊!”
文长生不懂,也不开口询问。他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老者的下文,他知道这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拦着自己说一些无缘无故的话语。
他一定还有下文。
老者没有令他久等。
似乎是觉得文长生已经消化掉前面的内容,他开始接着往下讲述:“对于你来说,把一块石头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看似进行的是无意义的劳动。而对我来说,你搬运的过程就是取悦我的过程,它对我是‘有意义’的,也就是有价值的。以上就是价值评判体系的不同。”
“具体到‘价码’上。你觉得一顿饭加一匹马再加百两黄金换你一次搬运的过程‘很傻’,甚至是‘不怀好意’的。可是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
“你搬运已块石头或许需要一刻钟,也或许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可是无论你搬运的过程有多快,都是没有我‘无中生有’更快的。”
说着话,那老者向着左边一指,那里顿时出现了一座“金山”。他又往右一指,那里顿时出现一座“银山”。
长生瞪大着双眼看他“变魔术”,一时间只感觉目眩神迷脑袋嗡嗡的响。
老者静静等待着,良久之后文长生方才恢复神智,他若有所思的向老者询问:“您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有价值,只是这价值只在特定的环境下才适用’?”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老者感叹,继而指点道:“对于凡人来说,‘价值’的取向是不确定的,唯有‘时间’对每个人来说是绝对公平的。”
“你无法摆脱‘特定环境下的价值评判体系’对你的影响,但是你能够在‘遵循特定阶段价值标准’的同时保持对自身价值标准的肯定。”
“简单的说就是要守住一条底线:唯有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因此它是衡量每一个人劳动价值的终极标准。
我们或许永远都做不到精准衡量,可是我们的衡量手段可以无限的接近这个‘终极标准’。”
“退而广之,万事万物皆有‘终极标准’或者叫“终极规则”。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就是运用各种‘衡量手段’追寻这个‘终极规则’的过程。”
“这就叫:大道至简。”
文长生听得似懂非懂,他觉得似乎有一扇门在他的脑海中打开,那扇门是虚掩着的,从那门缝里透过的点点光辉,他隐隐约约觉悟到:这门后,是一片叫“源海”的神秘所在。
源海是什么?源海是超越感知的所在,是不可被生物直接观测、无法被准确描述的未知领域。或者换个说法:源海就是一切理性和感性认知之外的领域。
文长生在荒野中兀立好久,直至他的肚子在“咕咕咕”的闹罢工。
长生的双眸重新聚焦,眼前早已不见“引导”他的那位老者。不过,他留下的美食和马匹还在。不但在,还多了两本小册子。
《科学世界观》《归纳与推理》
“感谢吾主,您的智慧指引着我的道路。”
文长生五体投地,向着马友虔诚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