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这中年妇女打开布袋,数了二十个花色的玻璃球儿,剩下的球和那包糖往我怀里一塞,说:“说好的二十个,多余的,我们可不稀罕,拿走吧。”
那小男孩不情愿的喊了一声“妈”。这妇女索性拎着行李,拉着那小男孩,离开了。临走时扔了句:“当我是要饭的,真是瞎了眼。”
这情景引起了众人的议论。
“哟,这人也真够怪的,四六不懂。”
“人家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这还脸儿不挂了,真是少见!”
“嗨,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有个戴眼镜的又瘦又矮的南方人,操着一口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冲我说:“小同学,这件事我是这样理解的,你的初衷毫无疑问是善意的,只是你表达方式有些欠妥。本不该说给你们,而是给小弟弟。那两样东西本属小孩心爱之物,难免让人家在众人面前觉得很没面子。古人云:饿者不食嗟来之食,大概也有这方面意思吧。”
又有个东北汉子板着脸冲眼镜先生问道:“你是干啥工作的?”
那眼镜先生觉得对方下文定是不善,便说:“我是大学教授。我的话有问题吗?”
那汉子高门大嗓的说:“怪不得管你们叫“臭老九”,好人都让你们给埋汰了。啥玩意儿啊,一天到晚胡咧咧。”
眼镜先生说:“我是以科学人性的角度来论事。”
不等下文,那汉子说:“别胡扯了,人家孩子跑的满头是汗,不冲别的,就冲孩子这点儿,你就应该表扬孩子,鼓励孩子,反倒把孩子埋汰一顿,你还有理了。”
“是啊,说明这孩子家风好,怎也不能这样说话,这也太那个了。”
“老百姓,哪儿来的那么多故事,不都是直来直去吗?”
“末了这句话实在不当,何为善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站在汉子这边。那对情侣男发嘎的说:“嗨,把狗屎说成是香的,那才是真本事。这叫屎不臭,豆不香,我就爱吃这口儿。”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那眼镜先生脸一红,赶紧撤了。
春花紧张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拉了品相离开包围圈,我也跟着离开了。我们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十二岁的春花在学校个子最高,像个大姑娘,一对亮晶晶的毛茸茸的大眼睛,很像母亲那双法眼。可她太腼腆了,见了生人就脸红,不知这方面随了谁。
我扭头冲她说:“你见了生人就脸红,还想当文艺兵呢。”
春花瞪了我一眼,说:“谁……谁小的时候不脸红,你……你小时候见了老师就……就躲,都……都不敢上台演节目,还不如我呢。我还上台唱过《白毛女》呢。”
春花确实上台唱过《白毛女》,老师夸她长相好,嗓子也好,以后准能当个文艺兵。
我说:“我见你在家唱过,我可没见过你还敢上台呢。”
品相说:“我见过,咱爸也见过,咱爸还给他买了几块糖。”品相突如其来的哭着说:“姐,我想咱爸。”
春花看了一眼开始抽泣的品相,扭头跑出了候车室,蹲在那儿也抽泣起来。
我哽咽着往下压了压,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传来广播员的声音:168次列车开始检票。检票员名叫月子红,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姑娘,一张圆脸出奇的喜性,总体上看也算个漂亮的女人。她父亲是干部,她不会轻易看上哪个小伙,大家都知道她挑剔。可她对品正挺有好感,见了品正就脸红。她听说我们是来接品正的,第一个放我们进了站台。品正穿了件蓝色的呢子大衣,脚上穿了双三接头皮鞋。他现在比以前富态多了,白白净净,留着偏分头,看上去沉稳、帅气,十分出众。他提着两个灰色人造革带拉锁大皮包下了车。和品正一起下车的是个穿军装的女兵,名叫孔佳丽。她身材十分苗条,长相好,性格开朗,很像个文艺兵。看意思品正和她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一见钟情吧。
见了面,品正竟然把我们一一介绍给了她,让我们叫她佳丽姐。尽管孔佳丽十分亲切的把我也夸赞了一番,我仍然对她的出现心存不满。我拎着个皮包跟在他们身后,见她和品正谈笑风生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我哥有女朋友了。我很无奈,跟着走到了出站口。品正主动和月子红打了个招呼,月子红满脸醋意的回了个招呼。那表情异样,脸色很难看。等出了检票口,品正和孔佳丽互相留了通讯地址,而后孔佳丽去了部队招待所。
品正站在岔路口,一直把孔佳丽目送到部队招待所大门。我说:“大哥,咱妈看上一个漂亮的女公安,在家等着和你见面呢,快回家吧,别让人家等不及。”
品正喜出望外,问道:“什么?等我见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回家再问吧。刚才那个女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快走吧。咱妈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一下。”
我紧走几步,撵着她的屁股说:“见了面,你可别说不同意。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就是我嫂子。”
品正说:“咱家孩子多,条件不好,品位又进了监狱,人家不挑咱就不错了。”
春花说:“大哥,我……我看佳丽姐挺好看的,不行,你就娶佳丽姐吧。”
品正笑了笑,说:“人家是高干子弟,咱可高攀不起。”
品正虽当上了副段长,但他仍有着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不然,他绝不会失礼,把阔别多年的老同学孔佳丽拒之门外。家里一间屋子半间炕,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这也实在难为他了。
他和丽红一见面,彼此互生情愫,可各自内心又都潜藏着那么一点儿自卑感。论个人条件,品正无可挑剔,配丽红绰绰有余。论家庭条件,丽红作为高干子弟,配品正纯是门不当,户不对。
他们在交谈中,丽红无意中透露了他父亲是部队的一位师长,她是从军营里长大的。儿时很会搞笑,叔叔阿姨都很喜欢她。丽红对品正一见钟情,自然话就多了些,因此,打破了彼此的拘束感。
品正问道:“在婚姻这方面,老辈人很在乎门当户对,你父亲在你的婚姻上有没有这方面要求?”
丽红想了想说:“要说一点没有,确实不现实。可我父亲更在乎对方本人。像你这么优秀,我父亲没有理由反对,应该是求之不得。”
品正沉默了半天,才说:“我看这样吧,你回去以后,就我们这个家庭而言,先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见。如果二老不反对,我们再往下交往也不迟。你觉得呢?”品正的话犹如破了她一盆凉水,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丽红心里想着:这分明是在找借口,下她的逐客令,不想和她谈了。于是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即刻离开了。
丽红走后,品正到何婶家把我们都叫了回去。母亲问道:“丽红也没跟我打个招呼就走了,你们不会是谈崩了吧?”
品正说:“没谈崩,我让她先回去征求一下她父母的意见。她家必定是高干家庭,门槛儿高,有必要先沟通一下,较为稳妥。”
母亲说:“女孩子心重,她可能误会你了。算了,等找个机会我跟她解释一下吧。”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我刚才和丽红探讨了一下刘玉祥这个案子,我觉得刘玉祥没跑远,十有八九就藏在芦村。”
品正说:“他是通缉犯,他有几个胆子敢藏在芦村,您啊,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芦村人都知道,刘玉祥栽在我手上,难道我傻等着他来杀我不成?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你们三个都给我记着,到了晚上谁也别出去,都给我老实在家呆着。”
母亲的话忽然提醒了我。我说:“妈,我往家送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要饭花子,往北走了,我看他走路的样子,说不上来哪点儿像刘玉祥。”
母亲和品正不由得严肃起来。我在母亲和品正的追问下,叙说了一遍所见细节。母亲首先确定,此人如果是刘玉祥,现在人肯定在家里。
这一点品正毫无质疑。他说:“我看这样吧,我马上去一趟铁路派出所,把情况向他们反映一下,让他们设法到刘玉祥家落实一下。即使我们的判断有误,也不会给咱们造成不良影响。”
母亲挥了挥手:“不急,先让我想想。”
母亲经过再三思考,随后看了看时间,对品正说:“丽红应该还在局里,你去告诉她,刘玉祥已经回家了。她知道应该怎么做。别急,时间有富裕,刘玉祥胆子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品正二话没说,穿上大衣,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