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草垛太温暖了,改兰竟然没有意识到天亮。一个穿着深蓝色斜襟衣服,腰里束着藏青色围裙的老奶奶过来抱草准备做早饭,发现了她,吓得“哎哟”一声,直抚胸脯。改兰也是一惊,连忙跳起来想跑,被老奶奶一把拉住手臂,“你别跑!你哪儿来的?你把我老奶奶吓得半死,就想跑了了事?”
改兰低着头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用脚尖不停地踢着土。
老奶奶问:“姑娘,你是哪个村的?”
“……”改兰不答。
“看你这姑娘打扮,不像个叫花子,也不像是个疯傻,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改兰听她这一问,勾起伤心事,眼泪就叭嗒嗒地滚了下来,咂进脚尖刚挑出的土坑里。
老奶奶慈爱地说:“是和家里吵架了吧?来,到我家坐坐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说着,拉起改兰的手。奶奶的手满是茧子,黑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改兰抬头看奶奶,只见她头上戴着一顶青蓝色单布帽,脑后鼓着一个圆圆的发髻,又黑又瘦的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时,嘴里没剩几颗牙齿。奶奶的脸给人安详的感觉。改兰由着她拉着自己。
改兰跟着奶奶进了灶房,她坐在一边,看着奶奶点火做饭。水烧开了,奶奶拍拍手上的灰,随手在脸上一抹,就上锅台上忙碌起来,改兰看到奶奶刚刚抹过的地方黑了一块,忍不住微微一笑。
“咦?笑啦?是嫌我老太婆不讲卫生吗?”
改兰指了指她的脸上,说:“奶奶,你脸上黑了。”
“嗐!习惯了。要不人家怎么都叫我黑奶奶呢。”黑奶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黑奶奶烧了粯子粥,又去地里掐了一把青蒜苗回来,摊了几锅挂油饼。
“吃吧,吃吧。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受过这些罪哦。”
黑奶奶做的饼又薄又脆,油汪汪的,改兰本来还想矜持一下的,看到这饼忍不住拿起筷子。
吃着吃着眼泪又滚了下来。
黑奶奶拍拍她的手背,安抚着说:“不哭,不哭。有什么为难事儿,跟黑奶奶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改兰就把家里逼婚的事说了。
“不是我说哟,你爸妈这做法有点过分,再怎么着,也不能瞒着你就把订婚的日子给定下来了啊、”
“不过啊,丫头,听奶奶一句,回去吧。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你能去哪呢?听你刚才说,那个小伙子人也不错的,跟谁啊都是过一辈子,不要瞎跑啦。我们那时候,连姑爷长什么样都没见上就出门子了,还不是过了一辈子?感情是慢慢过出来的。”黑奶奶边说,边看向远方,眼睛里有了泪光。
黑山找了一夜,嘴上急出了一圈泡。天亮之后,见到人就问,都说没看到。
正停在路边歇脚,有两个人骑着车过来,他赶忙跳过来拦住路,吓得两个人连忙跳下车。
矮胖子嗔怪地说:“这两天日了怪了。”说来真是无巧不巧正是昨晚上改兰遇到的两个人。
黑山顾不上被人家怨怪,问道:“两位大哥,有没有见到一个单身的姑娘一个人走?穿着花布衬衫,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梳着个大辫子。”
“单身的姑娘哪儿没有?你说的这些,也没啥特色,不好说。不过,昨天晚上我们两个从西坝村做工回来,十来点钟了,一个姑娘在路上走,问她也不说话,穿的什么,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黑山抱着一点希望,问清西坝村的方向,上车赶了过去。
八九点钟的时候,黑山到了西坝村,一路上寻过来,大多数人都摇头说没看见。这时有个壮实的中年女人说:“我刚才从黑奶奶家门口过,看到她家里坐着个姑娘。不像是她家亲戚。”黑山大喜,谢过那个婶子,来到黑奶奶家门前,丢下车子就扑到门前,一看,果然是改兰。
黑山憋了一晚上的劲儿,一下子就泄了,瘫坐在门槛上,热泪盈眶。
改兰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继而别过身去。猛一下见到他心里竟然是激动的欣喜的。
黑奶奶一看就明白了。她拉着改兰的手说:“丫头啊,听奶奶的话,回去吧。我看呐,他对你不错。找了你一夜了吧?”说着,又拍拍她的手背,站了起来,盛了一碗热粥递给黑山,说:“孩子,吃吧。一定饿坏了。”
黑山慢慢地喝着,不时地瞟着改兰。黑奶奶笑眯眯地坐在一边纳鞋底儿。
“改兰,跟我回去吧。”
改兰扭过身不理,黑山继续求着:“你打我骂我都行,跟我回去,好不好?只要你回去,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撵鸡,我绝不打狗。”如此求了半天,黑奶奶再在一边敲敲边鼓,改兰别别扭扭地跟着黑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