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八年八月十日,皇帝的诏书抵达松殿,诏书内容简明扼要,只有一句话——皇子刘竑转入皇后陈桦门下,改封燕王。
关于收养刘竑的事,在和王才人交涉后的当天夜间,皇后便前往明光殿,向皇帝提出了收刘竑为养子的请求。
陛下,我想收养两个孩子。
这......
别为难,您不是有七个儿子、五个女儿了吗?我想从中收养一男一女,您觉得如何。
这样啊,你想收养哪两个孩子?
竑儿和君儿(原城公主)。
君儿本就和你亲近,而且也没了母亲,她愿意的的话,我没意见。至于竑儿,我觉得不合适,王氏与竑儿相依为命,现在突然将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实在不合人情。
如果王才人同意了呢?
“你找过她了?”皇帝终于放下了握着的毛笔,转头望向身旁的皇后。
是的。今下午我找过她,她同意了。
“我先问一下,你没逼迫她吧”?皇帝开玩笑的说到。
没有,我跟她谈了一下,她没想多久便答应了。原本以为她要犹豫几个时辰,但不到一刻她就答应下来,我也感到惊讶。
既然王氏愿意,你领养竑儿自然也没问题。
“那就这样,您同意了?”皇帝答复的语气就像是没仔细思考,随口便同意了,所以皇后得提醒他一下。
是啊,竑儿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不过,孩子你领了,母亲(王才人)怎办?
我打算将她送到宫外,已经安排好了,十天内就可以送走。
“这样也好,王氏通情达理,但向来犹豫;这次答应的干脆,怕也想了很久;她对你很信任啊。”皇帝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到。
我也信任她的人品,因此才愿意代她抚养孩子;她现在这身份,竑儿有什么事的话,她什么也做不到。
那为什么选竑儿,朕不是还有六个儿子吗?
“竑儿的身份最合适(出身微贱),我也蛮喜欢这孩子的性情,孝顺体贴,没有坏心眼,品格比其他皇子要可靠的多。”皇后直言不讳。
这话说的像是皇帝其他的孩子不行一样,皇帝感到不满,他面向皇后郑重的说道:“朕其他的几个儿子也没问题吧,都小于八岁,能坏到哪去?朕不希望孩子的资质被怀疑,他们都很年幼,即使道德上有些问题也来得及矫正。”
“是的,皇子们除了齐王都没有太大问题。”尽管皇帝面带怒色,但皇后不怕,依旧镇定的发表意见。
“而且也谈不上可不可靠吧,这个年纪的小孩之间能有多大差别。”皇帝用嘲讽的语气接着说到,同时手伸向放在一旁的毛笔。
“陛下,可不像您想的那么温和,起码有三位皇子得矫正。先说邢王,他可是向我身边的宫女行过贿呢,专门送点心打探消息,这小鬼机灵的不像话。郑王的话到我这边后也不安分、总是要宫女抱或者是去骑宦官,实在是奇怪呀,都快六岁的人了。至于齐王,他有些嗜虐,再怎么偏袒这也是道德有失。”皇后像是开玩笑般说着,但皇帝听到一半就收回了去拿毛笔的手,他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些许尴尬。
“这么一听,这几个孩子确实有些不对劲。”总结了皇后的发言后,皇帝陷入沉默。
这时皇后突然提到:“陛下,这么多年来我并无子女......”没有子女对于皇后而言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情,如今她却主动提及,皇帝不由感到诧异。而后因为感觉皇后的神情变得阴郁,皇帝出言安慰道:
我已说过多次,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你这几年帮朕安定朝局、功不可没,即使没有孩子也不会影响你的地位。而且你不也要收养孩子了嘛!你只要关心爱护他们(刘竑和刘君),使他们成才,照样是好母亲。别的事情就不用在意了。
“明白。”这是皇后对皇帝的试探,她想要知道皇帝是否抵触这种收养行为,如今看到皇帝用很自然、也相当温和的语气安慰她,皇后放心了,然后她语气干脆的回复皇帝:
我会尽好母亲的职责,不单对竑儿、君儿,陛下的每一个孩子我都会悉心爱护。
皇帝很满意皇后的答复,宣布道:
我会尽快将竑儿、君儿过继到你这,不过毕竟是拆散母子的事,从简吧不搞仪式了,这没意见吧?
“确实不该张扬。”皇后同意了皇帝的观点。
经过这一晚的对话,皇帝决定就用诏书宣布将皇长子刘竑、皇长女刘君过到皇后门下,然后让有司记录下这次过继,其他事情一概不做。
在宣布皇帝诏书的当天,宣诏宦官刚走出王才人母子所在的房间,皇后便踏了进来。进门后皇后吩咐把刘竑带到房外,屋内只剩下皇后、王才人,以及皇后名下的几位宫女。
“我就直说了,妹妹。”刘竑刚走出房门,皇后就开始说明她此行的目的。
您说。
你离宫的日子是十五日,剩下的几天我会让竑儿好好陪你。
多谢皇后。
“不过”突然,皇后的语气变得生硬,她继续说道:“我需要你做出几点承诺。”
“......请说。”皇后的眼神和语气,让王才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说话的声音弱了不少。
首先离宫后在我通知你之前,不得离开安置你的地方,一步都不行。
我不会离开的。
以后即使有机会也不要来见竑儿。
“这......皇后,这是为什么啊?”王才人依旧小心翼翼的提出疑问。
你想到千秋宫当太后吗?
不...不敢!
不用这么紧张,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总是见到作为生母的你,竑儿怕是难以把我视为母亲、自然也就更难听进我的劝告。而且之后你将不再是圣上的妃嫔,我也将竑儿完全从你名下消去;如此,再次相见后你这做母亲的,很有可能是要向儿子下跪的,我怎么想都不舒坦。最后一点,今世重视出身,淡化他的平民出身对日后也有好处。
所以我才让你离去,别再见他。你放心吧,到了宫外也不必担心,多年之后你总能听到“储君”的消息。
明白了,我不会与竑儿见面,劳烦您指导他了。
嗯,我说过我会对他视若己出。这离宫以后,我也会让你隐姓埋名;你可能真的很多年、甚至再也没机会见他了。
“明白......”王才人重重的低下了头。
就这样,在半强迫的情况下,皇后从王才人得到了保证。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了,剩下的几天与孩子好好相处,然后好好道别。安排给你的宫女依旧会照顾你的起居。没有再多说一句,皇后径直离开了松殿。
皇后相信王才人会恪守诺言,出于尊重,她才会费心跟王才人解释一大段的话。但是,哪怕王才人不愿意恪守诺言,出身低微的她也无力反抗皇后的权威。
皇后离开了松殿,刘竑也被送回到母亲身边。刚进门他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在不断流泪,他十分忧心,可任他怎么询问,母亲都不回话。等到终于能止住泪水后,王才人用她那已经红肿了的眼睛注视着刘竑,然后紧紧的按住刘竑的双肩,对他说:
竑儿,五天后,在世间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皇后。
“为什么?”皇子惊呼,这话也太没先兆了。
我也解释不清,之后还跟我有牵涉的话,对你以后的生活不好。
“娘,您生我养我,哪是一句话就能不认的啊。”刘竑没有问为什么对生活不好,而是说出了无法否定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的王才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说出这话的刘竑正面向她端正的坐着,她能看到刘竑在强忍泪水。但是,这不是感动的时间,有些事情只能由她交代清楚,于是王才人将眼角的泪珠甩掉,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你有这份心就好。但是我离宫以后,一定不要再跟人提起我。皇后会让你成为人杰,会让你顶天立地,你跟着她、听她的对你最好。
“我不想成为人杰......”向来乖巧的刘竑闹起了别扭,并嚎哭起来;但是王才人并没有安慰他,以往他感到痛苦时总是能得到母亲的安慰,这一回王才人却只是静静的看着;感到反常的刘竑很快收住了眼泪。
看到刘竑的情绪恢复正常,王才人再次说到:
你只能成为人杰,皇后无法忍受平庸的孩子。你要顶天立地,这宫中凶险,我深刻的了解到不强大的话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任何人。我不需要你现在理解这话,先记下。
“你还要记住”王才人第二次强调道:“到了皇后那边,要听她的话,她会像我一样关心你;我保护不了你,我只能和你一起挨打。”说到这里,母子二人回想起了之前两年的遭遇,不约而同的流下了泪水。但是刘竑也稍微理解了母亲的用心。
“五天以后,你的母亲只有当今皇后!”王才人最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补上了这么一句,她甚至逼着刘竑照这个意思发了誓——我刘竑发誓,元武八年八月十五后,我的母亲就是当朝皇后,再也没有其他母亲。
此后母子二人聊起了天,王才人讲起了自己进宫前的生活,也讲起了刘竑尚不能走路时所发生的事,他特别提醒刘竑“乔常侍(乔端)救过我们”。说着说着,两人又哭了起来。
在无可奈何之下,为了让刘竑拥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让他能站起来,王才人决定离开自己的儿子,让强大的皇后接手他此后的人生。
元武八年八月十五日晨,在皇后的带领下,刘竑来到宫城南门为母亲送别。当王才人登上车,离开宫城后,皇后又将刘竑带到了城门上。站在宫城那高大的城门之上,刘竑紧紧盯着母亲乘坐的车,哪怕那辆车消失不见,他也仍然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