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的叫骂终于惊动了整栋单元楼,一个个脑袋从门后探头探脑的看向这边。
众目睽睽下,一行人狼狈不堪的从楼道中窜出,一口气跑出了家属区大院。
走在残雪尚未消融的街道上,肖凡报怨到:“我说朱哥,你也忒不仗义了,逃的时候也不招呼一声。哎哟!瞧我这一下挨的,结结实实的,这娘们下手真够狠啊。”
朱大宝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该!谁叫你反应这么慢。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了,叫着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我刚才那样,情况不对立马就要撒鸭子跑路,哪有你这样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等着挨揍的呢?”
肖凡一听就不乐意了,苦着脸到:“朱哥,这话说的就昧良心了吧?我哪知道你和周医生会闹这么一出啊。对了,你和她之间到底是啥情况啊,有没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众人闻言,“呼啦”一下子全围拢了过来,个个竖起了耳朵。
望着一张张满是八卦的面孔,朱大宝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滚”,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也许是走的太急没留神,刚走几步就踩到了一块结冰的地面,朱大宝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直哼哼。
韩小明和李志钢忙上前将朱大宝扶起,肖凡也赶紧过来帮忙,一边帮朱大宝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埋怨到:“朱哥,不想说就不说,又没人逼你,瞧你心虚的。看看,摔着了不是,真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我没心虚!”朱大宝悲愤的大叫。
众人齐齐发出一阵哄笑,又簇拥着朱大宝继续往前走。
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眼见着大伙就要分手作鸟兽散了,肖凡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朱哥,我有一事不解,还望朱哥帮我解惑。”
“哦?说说看。”朱大宝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肖凡。
其它人也同时驻足。
肖凡想了想道:“朱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又不是什么犯罪团伙,所谋划的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进行,可为什么每次都要搞的偷偷摸摸,一付见不得光的样子,现在还被人撵得如丧家之犬,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何蹊跷,还请朱哥解惑一二。”
众人闻言都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目光一起看向朱大宝。
“咳、咳”朱大宝轻咳了两声,沉吟了片刻,又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唉!”朱大宝叹了口气,话气深沉的道:“小贩啊,你知道吗?生活有时候是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啥,仪式感?”肖凡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仪式感是个啥东东。
朱大宝点了点头道:“对,仪式感。生活的本质就是平凡和琐碎,因此,我们需要用仪式感使某一天与其它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它时刻不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我希望用庄重而神秘的仪式感来点缀它,使其变成不平凡的日子,从而不会轻易泯灭在我们的记忆中。”
说到这里,朱大宝有些感慨的道:“小贩啊,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记忆,认为自己会记住所经历的一切,其实不然,时间的流逝会让我们遗忘掉很多东西,能够留下的必然是深刻和难忘的,我不希望我们现在的奋斗因为渺小而被忽视,最终成为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直至最后被尘封和遗忘。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肖凡眨巴着双眼,觉得好像是听懂了朱大宝的这番话,又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正踌躇着怎么开口,一旁的韩小明却一挑大拇指赞到:“朱哥,说的太精彩了,太有哲理了!简直让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了朱哥,能解释一下是啥意思吗?”
众人又是一阵恶寒,对韩小明这种无底线的马屁全都嗤之以鼻,只有肖凡附和道:“对啊朱哥,咱还是说人话吧。”
朱大宝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到:“好吧,那我就换一种说法。大家想啊,我们现在的努力和奋斗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因为没有甘于平凡而变得精彩,既使到最后一事无成,也会留下一段难忘而美好的记忆,至少还能成为日后吹牛的资本。可如果万一成功了呢,那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人生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相信不论是谁都会牢牢的记住这一天。而那时,现在这些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的仪式感恰恰会成为记忆中最难忘的一幕。如果我们之中有谁取得的成就足够大,那么将来写回忆录时,一定会将这一段历史浓墨重彩,到时大伙也能跟着沾沾光,说不定一不留神给载入了史册。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卧槽!这样也行?众人全都被雷得外焦里嫩,同时又对朱大宝高瞻远瞩独特的眼光钦佩不已。
于是,在这寒冷的冬夜、于十字街口昏暗的路灯下,六双大手紧紧的叠加在一起互道珍重,然后每个人都怀着满满的仪式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大家都开始分头准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肖凡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全部资金,发现有四百多元,这些钱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相当于他三个月的工资,用来支付在外半个月的基本开销应该是够的,但算不上宽裕。
真要把这些钱全部花完,肖凡又觉得有些肉疼。自己都已参加工作了,再向父母伸手要钱,肖凡觉得开不了这个口,于是便想起了杨明福所说的拉赞助。
找谁拉赞助呢?肖凡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大学同学,将同宿舍的几个好友一一分析过后,肖凡沮丧的发现,这帮家伙比自己还穷。自己好歹家在城市,自己的工资自己用,连在家吃饭都不用交伙食费,而这帮同学基本都是家在农村,每月那点可怜的工资还要贴补家里,哪里会有闲钱来赞助自己。
亲戚朋友,肖凡好像没什么朋友,如果说有,那也只能在同学中找,关系最铁的还是大学同学,这个基本上已被排除了。至于中学同学就疏远了许多,毕竟不像大学那样在一起同吃同住了好几年,平时也很少联系,现在贸然上门求助,肖凡觉得十分的不靠谱。
至于亲戚么,也许能拉到一些赞助,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父母立马就会知道,到时能不能顺利出行都成问题了。
思来想去,肖凡决定还是在厂里碰碰运气,不都说工人阶级觉悟高吗?
肖凡首先在自己实习的工段到处演讲,将这次南下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讲了个遍,又许诺苟富贵、勿相忘,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大家。
结果却十分的不理想,肖凡不仅遭到了众人的耻笑,更是被自己的师傅、工段长夏师傅骂了个狗头喷血,说肖凡年纪轻轻的就异想天开,不务正业,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朱大宝那样的二混子。最后夏师傅又语重心长的劝诫肖凡,说什么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贵人才,厂里是十分重视的,像你这样实习期一满就能立即转干,比自己这个干了几十年都没能转干的工段长强多了,所以一定要珍惜,千万不要辜负了组织上的期望。
肖凡灰头土脸的从工段出来,一连几天又跑了车间的各个班组,无一例外的都碰了一鼻子灰。有人嘲笑肖凡是书生气,哪有这样空手套白狼的,想要筹钱也可以,咱们牌桌子上见,愿赌服输,凭本事拿钱。肖凡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自己可没把握赢这帮赌鬼,万一搞不好,连自己那点本钱都有可能赔进去。
当然,肖凡的努力也没白费,这不,终于有人同意资助肖凡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下班后,肖凡在浴室洗完澡后回到小组,准备将自己的工作服洗一下,却发现工段技术员李明还没走,于是便将他堵在了更衣室。
李明三十多岁,非科班毕业,是厂里自己培养出的技术员,动手能力极强,关键时候比那些正规院校毕业的技术员要好使的多,而且本人也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只是受限于没有一张像样的文凭,一直没能再上一个台阶。
李明为人十分随和,跟肖凡处的也很融洽。前段时间李明一直在外出差,今天刚回来上班,不想就被肖凡给逮了个正着。
对肖凡目前正在拉赞助一事,李明是略有耳闻的,笑了笑也没当回事,不想刚回来的第一天就被肖凡堵在了更衣室,心中顿觉不妙。
耐着性子听肖凡讲了半天的大道理,见肖凡依旧是滔滔不绝一付没完没了的样子,李明实在受不了啦,忍不住打断了肖凡的话语:“小肖啊,你是知道的,哥哥我并不是一个僵化保守的人,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说句掏心窝子话,对你们的这次行动,无论是精神上、还是道义上,我都是非常理解和完全支持的。”
说到这里,李明长叹了一声,用惋惜的口吻继续道:“按理说,我确实应该拿出点真金白银来支持你们的,可现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的是爱莫能助啊,也不怕你笑话,我每月的工资都被我老婆直接从财务科领走,我连一张毛票都见不着。”
肖凡知道李明的老婆是劳资科的,和财务科只有一墙之隔,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档子事,不由的有点同情起李明来。
也许是憋闷了太久,难得向人诉苦,李明继续道:“你是不知道,我其实就是驴子拉屎表面光,实则是口袋比脸还干净,兜里一个大子都没有,不信你瞧!”
为了证实所言非虚,李明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将口袋翻个底朝天。却不曾想,当翻到上衣口袋时,一张毛票不经意的飘了出来,被肖凡眼疾手快的一把给攥住了,定睛一看,肖凡乐了,是一张五毛钱的纸币。
肖凡嘿嘿一笑,赶紧将钱揣入口袋,一脸戏谑的看着李明。
李明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懊悔的用手直拍额头,直呼“大意了,大意了”,又一脸肉疼的对肖凡道:“只有这么多了,这还是我从出差补贴中硬抠下来的,都还没来得及藏好。唉!罢了,回头别忘了打张欠条给我啊。”
说罢,不等肖凡回答,就头也不回一溜烟的逃出了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