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到底是在奢望什么呢?奢望一个看不起她的人的垂怜?奢望一个有鸿鹄之志的人停靠在她这个胸无大志的燕雀身边?
她是有多傻,不遗余力地去讨好他,讨好一个生就一副铁石心肠的男人,讨好一个本就瞧不起自己的男人。
那个时候的自己在他眼里又有多可笑,做再多都是徒劳无功,哪怕为他洗手作羹汤,哪怕为了照顾生病的他弄丢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就算她重获新生,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依旧伴着她,就算他不再和她有关,他依然能轻易让她的悲伤加剧。
没有人知道她多想体会有情饮水饱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她愿意用所拥有一切,包括财富、地位,去换一份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的感情。
她原以为他不爱她,是因为他心中本来就没有情爱,原来,他只是对她没有情爱。妻子的位置谁都可以坐,并不是无可替代,是她贪得无厌,自作多情。
呵,这真相还真是伤人。
周小小把酸楚死死压在心底,不让对面的人发现她的脆弱,她仅有的怯懦都已经留在了前世,这一生她要卸下爱恨情仇这具枷锁,逃出陆家这座富丽堂皇的囚笼,摆脱从前那个卑微的胆怯的自己,不再延续前世的悲剧,随心所欲只为自己而活。
她释然一笑,“陆家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周家难以望其项背,陆总龙章凤姿,我浑俗和光,又哪敢高攀,就是有自知之明,才对陆总的提议敬谢不敏,之前种种,是我魔怔了,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耿耿于怀。知道陆总厌我,也就不再上门叨扰,都说您为人高风亮节,想来不会计较我礼数不周,对吧?”
商场风云变幻,人心深不可测,纵是陆越廷阅人无数练就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会儿也有几分看不透了。
他知道自己字字诛心,尤其是对于周小小这样的千金小姐,自尊心强又敏感娇弱,便是不歇斯底里大吵大闹,也要据理力争反驳一番以保全颜面。他和周小小虽然接触不多,但经过仅有的几次交锋,也不难发现这个女孩天生反骨,倒是没想过还是个能屈能伸的,面对他的恶言不仅没有失态,反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好像刚才被他羞辱的不是她周小小一般,想到这陆越廷心里的怒火不觉散了几分。不过出口的话依旧不善,“素闻周家小姐行事大方得体,怎么现在做出失礼的事情,还能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不要计较,怎么,若我非要计较,就不算高风亮节了?”
夜色渐深,风吹过,周小小把耳边吹乱的碎发往后一捋,望着眼前之人温婉一笑:“陆总自然不是锱铢必较的人,想来刚才只是和我开个玩笑,您的为人众所周知,必然不会故意和我为难,好歹你我曾经也是未婚夫妻。”
明明是才毕业的大学生,说的话却透着股老气横秋的腔调,几次见面都不甚愉快,现下听她好声好气心里是舒服许多。陆越廷也不是非要为难周小小,只是恨她之前的言不由衷,到最后一丝火气也消失的时候,陆越廷问她:“你喜欢那个男孩,喜欢到了愿意为她放弃人上人的生活?”
周小小面对他犀利的眼神,坚定地说道:“并非每个人都向往人上人的生活,我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份纯粹的婚姻。不带利益交换,无需心计手段。”
陆越廷皱眉,不为名利?不求目的?世上哪有这样虚无缥缈的感情,周家这个女儿真是天真。“穷人的婚姻是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围绕柴米油盐,掂斤播两,为琐碎的小事吵得鸡犬不宁,为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反目成仇。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情?”
周小小并不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夫妻其实比比皆是,他们的婚姻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在父母的催促下宁滥勿缺的结合,是对上一辈的应付和妥协。他们匆匆结合,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合不合适,在所谓“高龄”结束放荡不羁的人生,从此带上婚姻的枷锁,在本来就没有激情的日子里得过且过。
可难道嫁给有钱人就一定能幸福吗?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其实麻木的婚姻不管在哪个阶层都是普遍存在,但流淌着温情的婚姻也并非绝迹。她见过为了治好患病的妻子砸锅卖铁的穷人,也见过为了爱情放弃诺大家业的富家子弟,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叫傻,可前世的她不知有多羡慕,如果叫她来选,她愿意当那个穷人的妻子,反正她也厌倦了穷得只剩钱的生活,若是精神能得富足,什么她都能放下。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跟陆越廷这种眼里只装着金钱利益的人说。“周家虽然比不上陆家富可敌国,但和穷也是不沾边的,而且就是不靠父母,我相信他也能凭借自己的才智和本领博得一席之地。”
看着周小小信誓旦旦的样子,陆越廷心里五味杂陈,“你就那么肯定他能出人头地?别说他还在我的公司里实习,就是哪天他到别的公司就职,只要我一句话,他这辈子都只能当个无名小卒。”
周小小听了虽然愤慨,但不得不说承认这也却是事实,陆越廷的确有这个资本,作为交税大户,全国龙头企业,这在全球都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他若正想要对付一个人,易如反掌,这也是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不想他公报私仇。
“陆总自然是有这个能力,但我相信你不会!”周小小肯定地说道。
陆越廷发现周小小说话做事总是出人意料,玩味道:“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是陆越廷。”
陆越廷平静若沉潭的心骤然动荡,因为他是陆越廷,陆越廷细细咀嚼这句话,虽然知道这话恭维的成分居多,但不得不说,听上去是比之前那些抨击他的顺耳多了,至少是打消了陆越廷的某些阴暗的心思,毕竟若是他真的对某人动手,岂不是成了别人。
不过她这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又看得出不全是恭维,倒像是极为了解他一般,这让他不免疑惑,不过此时他更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能肯定那个男人能给你所谓的爱情?或者你能保证他对你永不变心?”
她不敢保证林晨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和婚姻,但她愿意一试,已经死过一回,她什么都不惧,就算再被辜负一次又如何,为了杜绝受伤的可能而在心动的时候踟蹰不前,万一和自己的幸福擦肩而过了呢?她不是输不起的女人,不会因噎废食,更不会半途而废,何况上天给了她死而复生这样的奇遇,说不定就是为了让她得偿所愿呢?总之,她不会轻言放弃。
周小小对上男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人心易变,我不敢肯定我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但我更不想轻易地去怀疑和否定,万一他就是能给我幸福的那个人呢?推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陆越廷好转的心情瞬间又遍布乌云,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毕竟是相伴多年的枕边人,男人心情不好,她很容易发觉,更别说这会男人并没有掩饰他的不悦。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周小小说完就打算离开。
“等等。”
周小小转过头疑惑地看他。
“我送你。”
男人的话像是命令让人无法拒绝,等到她晕乎乎地坐进那辆专属劳斯莱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没出息的顺从了前夫,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更别说长着一张祸水脸容易引来恶徒的觊觎,也就老老实实享受着贵宾级乘客的待遇。
相似的情景再次让她想起了上辈子。
陆越廷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二人身为最耀眼的夫妻党,受邀请出席的公众场合不计其数,自然有过多次同乘的经历,只不过那时的他不是司机,她也不是现在这般和他无关。
晚风习习,凉爽怡人,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蓦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他还意气风发,她却历尽沧桑。
陆越廷就是不特意去观察身边的人儿,也能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萧条和孤寂,无端令人心悸。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多管闲事到纡尊降贵当人司机,明明之前是厌恶她的。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排斥,虽然他目下无尘,却也不是个自恋到觉得自己应该被所有女人爱慕的地步,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拒绝让他很不舒服,在他眼里,没有女人不喜欢优渥闲适的生活,第一次听到信誓旦旦追求爱情的,他只觉得可笑。
爱情是什么?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然后大难临头之时,劳燕分飞。也只有涉世不深的女孩才会有爱情至高无上这样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人性的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