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周小小,怀着孩子虽然辛苦,但她也不是第一回了,适应得还不错。
来学琴的小孩子以女孩居多,周小小看着她们不由会想象起自己女儿的样子,一定比她们还要可爱,等她大一点,她就教她抚琴,带着她去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一起去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那些一定鲜活而生动,不会是从前她眼里的灰暗和惨淡。
下午,当温宜告诉她有人找她的时候,她正给孩子们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来人时,她愣住了,她进了陆家的门,与这位公公迟早要见面,关于这一点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她没想到早上刚领了证,下午人就找来了,想起才来到这一世她做过的那些事,她一时间犯了难,好在还没下课,她能在心里准备准备,她叫温宜告诉他先稍等一会儿。
陆仲望昨天晚上本来想住在儿子的家里,但无奈自己没能遇上个孝顺的,半夜三更还把一大把年纪的他给拒之门外,想去拜访周家,但又舍不下老脸,毕竟他和周父的上一次交集算不得美好。
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事情做绝,和周家彻底交恶,也后悔没有找人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武断地退了婚,不过对儿媳也不是没有怨念的。
尤其他来了这里还被扔在外头不闻不问,陆仲望心里不是滋味,他除了在儿子和他妈那里坐过冷板凳,其他地方到哪不是被人捧着,可一想到儿媳肚子里还揣着他的金孙,心里最后一点埋怨也不敢有了。
他的后代都不是凡胎,这一点从他优秀的儿子身上就可以看出,他要是释放了怨念被金孙感应到,万一将来孙子跟他不亲了呢?而且要不是被他家儿子辜负,他也不会被小姑娘迁怒。
这样一想,他就不纠结了,还很有兴致地观察起店里的陈设来,当看到柜子里陈列的形状、颜色各异的东西时,他问了问旁边整理教材的温宜,“小姑娘,这个是什么东西?”
“哦,那是指甲。”
陆仲望惊讶道:“弹古筝还需要戴指甲?”
“是啊!”
陆越廷伸出去的手嗖地缩了回来,他忽然想到:儿子和儿媳闹矛盾,会不会被挠?这些东西有弯的,有直的,很有成为“凶器”的潜质。
一抬头,就看见墙上挂着的几架古筝,每架上有不知多少条琴弦,他忍不住又问:“古筝有多少根弦啊?”
“21根。”
这时,连甄抬着一架琴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见她把它放在一个空置的台子上,然后把上面断了的弦取下扔在一边,他捡了起来,发现上面颜色不均,有偏白的地方,还有那偏暗的地方,他扯了扯白得发亮的部分,嗯,韧性好,不容易断,看着还很长……如果要勒什么的话,应该很方便……这样粗细不同的有21根,陆仲望心里又沉了沉,他儿子哪天如果再惹儿媳妇生气会不会被勒?
接着连甄就把古筝的右部打开,他凑过去一瞧,发现里面还别有洞天,只是……陆仲望睁大了眼睛,里面没事放把锤子做什么?望着锤子被人捏着转来转去,陆仲望头都大了,他儿子哪天要是犯了错会不会被锤?
望着边上一排矮矮的支架,陆仲望神思恍惚,经历了被挠,被勒,被锤以后,可不就能用上支架了?
陆仲望咽了咽口水,儿媳妇小小的一个,杀伤力一点不比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弱啊!
他想,要不要提醒儿子一下,然后就突然站起身来,忘了他右手边就是古筝,手往前一扬,“啪”的一声,古筝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声巨响足以惊动琴房里授课的周小小,以为是陆仲望等得不耐烦了,安抚好学生连忙冲出了琴房。
然后她就看到地上躺着一架古筝,旁边还落了一地的琴码,两个助手目瞪口呆地站着,见她出现才突然反应过来忙着收拾,而公公一脸愤怒,看着她咬牙切齿,一脸狰狞,像是要吃人。
陆仲望在听到那声巨响后就慌了神,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毛手毛脚了,尤其在看见突然现身的儿媳后,更是胆战心惊——儿媳手上还带着黑白相间的指甲,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还睡着一条琴弦,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她脚旁,边上还有一地的夹子。
鼻子,身子,四肢瞬间同时牵起一阵难耐的疼意,陆仲望感觉自己脸都痉挛了起来。
“啊!”陆仲望突然大叫,吓了周小小一跳。
陆仲望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肚子呢?”
“肚子?”周小小忽然反应过来,陆越廷怕是没跟他爸说她肚子的真实月份,公公大概还以为她现在怀着的还是今生初见时那个虚构的孩子。
周小小面对陆越廷可以横眉冷对,但前公公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之前的瞒骗也是迫不得已,此时被质问,不免心虚,她低着头道:“我月份还浅,之前那个是我编的……”
陆仲望毕竟曾经也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他瞬间就明白了儿媳的意思,前面那个是假的,后面这个才是真的,吓死他了,还以为之前她被儿子惹怒,干脆把人命给害了!
又回过神来,儿媳能当老师,说明她脑子是正常的,儿媳和他说话还低着头,不用眼睛看人,说明她对儿子的怨还没有完全散去,作为儿子的好父亲,孙子的好爷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绝对不能偏颇自己的血脉,适当的黑一黑儿子有助于化解两人的矛盾,营造一个和谐的没有暴力和杀戮的家庭。
他挥了挥手,说道:“是越廷太过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那个……如果他日后哪里有让你不满的地方,不用你出手,我来!”
周小小目瞪口呆,不应该是质问和指责吗?
然后就听公公说:“你这里很好啊!弹琴奏乐陶冶情操,干脆办个学校吧!”
周小小难以置信,不应该是叫她关门养胎,省得抛头露面吗?
“你是我陆家的儿媳,怀个身孕不容易啊!再过几天我就转你陆氏百分之十的股份。”
周小小呆若木鸡,她明明得罪了公公,得到的股份居然比前世还多一倍!
她是怎么送走公公的,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回到家的,她也不知道,直到她回了家,她才知道——
“今天陆越廷来咱们家了。”
周小小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问道:“他来这做什么?”
周荀在一旁呛声:“他娶了我女儿,难道不该见见岳父岳母?你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杨蓉这一次也站在周荀这边,“你爸这话说的对,哪有领了证不见对方父母的,这样的人要么是不把你当回事,要么是不把你父母当回事情!”
周荀看着女儿,若有所思,他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希望他来这一样,是他见不得人?还是我们拿不出手?”
周小小一噎,她不希望陆越廷来她家是因为这桩婚事本就不能长久,循规拘礼的太虚伪,而且她也担心那人会因为她的态度对她的父母不够尊敬。
可这些明显不能让自己的父母知道。
周小小一时暗恨陆越廷既不跟她善良,事先也不和她通个气,让她没个准备。
接过佣人端过来的果盘放在父母面前的桌子上,她叉起一块喂到父亲的嘴里,“爸,你真是想象力丰富,我哪里是不让他来,我只是想着这不是我的终生大事吗?应该好好选个日子,两家约着一起吃顿饭,这样要正式一些。”
周荀张嘴享受着女儿难得的服务,没再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杨蓉接道:“两家吃饭的日子订好了。”
周小小手一抖,叉子差点叉到周荀,周荀狼狈地往后躲,眼刀不停地往女儿身上投掷,“谋杀亲爹啊!”
“都当妈的人了还毛手毛脚的。”杨蓉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着道:“陆越廷他父亲说之前他毁了你们俩人的婚事太草率,他很不安也也很后悔,所以明天会来我们家里拜访。”
周小小手里的叉子“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公公知道儿子被绿的时候那吃人的目光,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宽宏大量了?不仅不计前嫌地接受了她,还大手笔地赠与她部分身家,甚至肯放下身段亲自来她家。
是因为……孩子吗?回想前世,陆仲望的确对她为陆家生的几个孩子疼爱又加,有了孙子后,连陆越廷都要靠后站,俨然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
她这是母凭子贵还是瑕不掩瑜?有了陆家的血脉,公公连她从前的过错都不追究了。
周小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公公重男轻女,可腹中……她摸了摸仍旧平坦的小腹,孩子出生以后,公公对她的这个女儿又能有多少在乎呢?
不过这些她都不会在意,也不会强求,对于她亏欠了一生的女儿,她会用所有给她构筑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
“想什么呢?”杨蓉看着女儿发愣的样子莫名好笑。
“哦,”周小小回过神来,“那明天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你准备,你只需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就行了。”周荀没好气道。
周小小明白她爸的意思,她已为人妻,虽然再排斥那个地方,也不能不住进去。
周小小看到母亲一脸欣慰又不舍,转身抱住她道:“那妈要记得来看我,别把我忘了。”
杨蓉爱怜地看着圈住她脖子的女儿,搂住了女儿的腰,温柔道:“我们住得那么近,我和你爸当然会经常去看你。”
母亲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哪怕周小小的心理年龄比母亲还要大,也让她忍不住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