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过后,陆越廷和冯登登驱车去了酒吧,到了门口的时候,冯登登还吓了一跳,他表哥什么时候开始下凡踏足他口中混迹三教九流,汇聚牛鬼蛇神的黑暗之地了?
等到他如神仙一样无所不能的表哥一杯接一杯地猛灌时,冯登登是彻底地惊呆了,陆越廷注重养生,在饮酒方面一向有节制,可这会怎么……冯登登费解,公司发展势头猛烈,表哥他还是高不可攀的年轻首富,江山不改,金山不倒,还抱得美人买一送一,事业家庭都圆满了,这副要醉生梦死的架势为了什么?
“表哥……”冯登登试着去夺他手里的酒瓶,结果被身手敏捷的陆越廷灵活地避开,“你要管我的闲事吗?”
看着那双汇聚着风暴的眸子,冯登登没骨气地怂了,腾地缩回手,眼睁睁看着酒瓶一只一只地空掉。
陆越廷胃里灌了不少酒,心里却仍旧空落落的,他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人,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冯登登:“……”
陆越廷问他:“有锤子吗?”他眯着眼,“去敲开她的铁石心肠。”
冯登登搓搓脸,真喝醉了。
“我以为我就是最冷漠无情的了,没想到世上还有人比我更狠,更冷!”
冯登登一惊一乍,这是在说……周小小?
“演戏?演什么?我何苦与人演戏?世上有什么难得倒我的?哦,有,你心里装着别人,看不到我,就因为那件事,你耿耿于怀,把我当敌人,严防死守不准靠近……”
冯登登龇牙咧嘴,周小小还对林晨余情未了?那件事,哪件事?
“你是我唯一花了时间和精力却得不到一点收获的东西,我向前一步,你慌不择路,躲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求而不得啊!冯登登忽然觉得表哥也不是坚不可摧,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强大如表哥也不能免俗。
“我挣钱有什么错?专注事业又哪里不对?你听话地呆在我身边,给你别的女人只能仰望和艳羡的地位和财势不好么?两者明明可以并行不悖,你为什么一意孤行非要离开?”
冯登登暗叹,女人都对自己的初恋难以忘怀,而像周小小那样不虚荣,不攀比的女孩对强取豪夺的人更不会有什么好感,前有苦命鸳鸯天各一方朝思暮想,后有悲情母子寄人篱下相依为命,两种情怀叠加,哪里还有陆越廷的立足之地?
“你说我该怎么做?”陆越廷突然扯着冯登登问。
冯登登哪里敢说实话,只委婉道:“世上难有两全其美,有舍有得,像表嫂,我觉得……嗯……你该用真心去感化她,事业固然是生活的重心,但不应该占据近乎于全部的时间,女人需要陪伴,或者尝试着和她交心……”
周小小回到住处的时候,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就看到卧室里多了个人,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的她吓了一大跳。
“你要吓死我啊!”周小小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停拍着胸脯缓和内心的恐惧。
陆越廷看着她一动不动。
周小小瞪他,“你做什么不请自来?出入我的房间如无人之境,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不解气,还把手里的梳子砸他身上继续控诉道:“我还怀着孩子,受惊过度容易出事你知不知道?”
陆越廷慢慢地动了,他视线从周小小的脸上下移到她的腹部,眼神渐渐柔软。
“如果离婚……”陆越廷声音渐变低沉,“你未来会怎么过?还会嫁人生子吗?嫁什么样的男人?又是为谁生子?心甘情愿的婚姻是不是比你我这段昙花一现的姻缘更长久?在你阖家欢乐的时候会想起你的前夫吗……”
周小小不耐,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酒气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床上絮絮叨叨。
她不禁怀念起前世的陆越廷,生活自律,时常饮酒但从不喝醉,不工作时惜字如金,和她基本没什么语言交流。
两世画面交叠,她一阵恍惚,连陆越廷什么时候站起来都没发觉,猛然被人抱住才让她回了神,然后就要挣脱,男人察觉到她的排斥,力道陡然大了起来,才洗了澡,体内热气氤氲,被藤蔓似地制住,本就难耐,更不要说抱着她的男人还是她极为反感的对象。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周小小都十分抗拒男人此时过分亲密的举动。
“陆越廷,你放开我!”
“不放!”陆越廷头抵在周小小的脑顶,硌得她头疼。
从来没见过陆越廷喝醉,这幅异于平日粘人的架势让她难以招架,身体包括手肘都被他牢牢制住,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胸膛,导致她的动作幅度实在有限,男女在体力上的悬殊让她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在身心都极度不适,且武力又斗不过人的情况下,她只能顺着来。
“你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我舒服。”
这样不讲道理又带着点无赖的陆越廷,周小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怔愣了一瞬,忍着内心的焦躁,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我肚子里还有宝宝,腹部受不了这样紧实的挤压,你先松开好不好。”
禁锢着她的力量一下子卸了不少,她试着动了动,却还是挣不开,想到他既然听得进去,便再接再厉道:“这样宝宝还是不舒服,你彻底放开我好不好?”
陆越廷这回却没听她的,只嘴上喃喃道:“宝宝,我的!你,也是我的!”
就算知道自己该顺着陆越廷才能早点得到解脱,可周小小实在无法违心地附和他,只应付道:“你将来肯定还有别的妻子和孩子,到时她们都是你的。”
“胡说!”
男人平日迫人的气势又重新回到身上,周小小吓得一个激灵,怀疑男人装醉,刚要揭穿他,就听耳边的声音继续传来,嗓音低沉,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压迫只是周小小的幻觉。
“陪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看一看我好不好?总蒙着双眼哪里看得到我的好;理智一点好不好?对的人近在眼前,用不着舍近求远。”陆越廷的声音越来越轻,轻的窗外忽然刮起的风吹进来,立马支离破碎。
“听我的话好不好?心无旁鹜地和我一起,建一个真正的家。”
酒气熏人,把没醉的人也引出几分恍惚,男人冷冽的气息全部涌入周小小的鼻腔,堵得她说不出话来,脑中倏然闪过前世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有她。
二十五岁的她,带着羞涩和希冀嫁给他,被他的外在所迷惑,看不到他眼底的薄情;
三十岁的她,为了照顾他失去了女儿,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在无人的角落里哭了很多回,可孩子的父亲从头到尾一无所知;
四十岁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对于好奇心和求知欲格外旺盛的孩子们,她几乎有问必答,唯独在儿子们假期和周末问起爸爸去哪儿时,无言以对,在父母到学校为孩子们的各种比赛加油助阵时,形单影只;
五十岁的她,告别了青春依旧年轻,在岁月流逝中沉淀出的气质让她越发美丽,像不败的花骨朵,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减,可赏花的人里,从来见不到那个最该驻足的人。
死的时候,回顾一生,最弥足珍贵让她舍不下的只有亲情,多年前的痴心妄想,数年间的无谓守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只后悔醒悟地晚了,信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遇上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做再多也是枉然!
心像是被人剖开一个角,里面的血往外汨汨地流,流到四肢百骸,变成了彻骨的冷,冷得她浑身僵硬,打着颤的牙齿哆嗦着咬住舌尖,抑制住眼底一阵阵的酸意,周小小死死地睁着眼,凑近陆越廷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你说得对,从前我陪在你身边,蒙着眼睛看不到那些不好,任感情驱走理智,日复一日做着虚无缥缈的梦,听不到内心深处的声音,浑浑噩噩直到生命的尽头。”周小小舔了舔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尝着那股咸味,心上的疼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所以我不再陪着你了,也不再蒙着眼了,更不会没有理智地走上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这一世,我只听自己的话。”
“又胡说!”陆越廷松开手,低下头,迷蒙着双眼瞧她,“什么不归路?我们的路上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他额头与她相抵,“看着我,答应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帘处滚落,带着炙热的温度烫得周小小连声音都在发抖,“你对我这样那样的要求,可你又做到了哪点?你陪过我几次?我的付出又何尝被你看在眼里?你倾听过我的心声,知道我渴求的是什么吗?”
闭上眼,任泪珠破裂汹涌而出,“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花瓶,只起装点门面的作用,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你都已经说过不是非我不可,又何必装模作样!”周小小将他一把推开。
女人愤怒时的力道不小,但依然推不动稳如泰山的男人,陆越廷看着面前的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却偏偏说着他听不太懂却不妨碍他知道其中意思不好的话,陆越廷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抚着那莹白的脸颊,触手的滑嫩的感觉舒适极了,让他爱不释手,但流到指尖的潮湿又让他烦躁,“哭什么?”
周小小仰着脸,冷笑,“你又在做什么?”
陆越廷笑了,笑容懵懂,“我在装模作样!”
周小小抹掉脸上的泪,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好像透过他在看别人一样,“对啊!你在装模作样,演完这一年半载,我们就分道扬镳,在那之前,虽有夫妻之名,但彼此之间还是应该泾渭分明,与你耗那一世,我实在身心俱疲,就是余生踽踽独行,也不想将就着再重蹈覆辙。”
拍着他的脸,像在宣泄,“别忘了自己的坚守,事业才是能陪伴你一生的爱侣,金钱才是你眼里最美的风景,像我这样的俗物,如前世那样抛诸脑后就好。”
陆越廷头痛欲裂,女人的一字一句像是要把他引向万丈深渊的咒语,让他眼前阵阵模糊,心神恍惚,似有什么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让人心生向往,却是一碰就灭。
哪里塌了一个角?什么在摇摇欲坠?……好像……他好像丢掉了一个极重要,极重要的东西,他回头去找,却在转身的刹那,巨浪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翻江倒海间,他被卷入漩涡,在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心底发出竭力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