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琚会走路了,这时节已经褪去了笨重的冬装,换上不那么厚实的春衫。
她跟爹爹在花园的亭子里看鱼,父亲大人把她往地上一放,她就颤颤巍巍走了几步,把她爹高兴得搂住她狠狠亲了几口。
小湖里的鱼都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给她的,其中有一条据说是极其罕见的血红龙。
父亲大人抱着她,她怀里抱着一盆鱼食。一大一小,穿着一样青绿色的衣衫,脑袋靠在一起,对着小湖里的御赐珍品评头论足,日头洒在湖面映起波光粼粼,春风拂槛,带起衫脚,而下人们远远候在回廊处。
这一幕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亭子外的沈英靠得近了些,不例外听到了父女俩丧心病狂的对话。他最近对于自家小姐的天赋异禀已经见怪不怪了。
“爹爹,吃”
“在吃呢,你多撒些食儿下去”
“爹爹,琚琚,吃”
小人儿边说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湖里的鱼。
“琼儿想吃鱼啊?”
小人儿点点头。
“想吃哪条?就那条好不好,最红的那条,红龙鱼”
“好”
“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沈英觉得再听下去不阻止的话那条红龙鱼真会摆上沈府今晚的餐桌,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爷,那是皇上赏的,不能吃”
“…”
父亲大人说得没错,这沈英是个直肠子的二愣子。红龙鱼本就不能吃,刚赏赐下来那会父亲大人就吐槽过了,又得精心养着又不能做了吃,还不如赏盆清蒸鲈鱼来得实在些。
一盆鱼食很快就在小人儿狂野的撒法下见了底,她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是带着困意的泪花。正想在她父亲的怀里寻个舒服的角度懒懒睡上一觉,就听他父亲淡淡地说道:
“小琼儿,再过些时日你就满九个月,到时你祖母便来看你了”
沈琼琚睁开眼睛看向她父亲,只见他微微笑了下,伸出一只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道:
“别担心,我们小琼儿这么乖巧,必定能得祖母的喜爱。”
顿了顿,似是为了让沈琼琚安心,他又接着道:
“你祖母她,最是慈蔼,都说她是个菩萨人,最不会与人置气。她心中其实一直挂念着你,只是碍于身子不良于行,加之你出生的时候天气寒冷,青阳郡到京都又路途甚远,你伯父同我不愿她老人家受这颠簸之累,故此才一直不让她来京看你,前些日子你伯父来信说,你祖母按捺不住想看孙女的心情,等不得你伯父安排好手头事物,就急急动身要往京城来了,约摸着等你满九个月的时候便能抵京了。”
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沈琼琚一点都不清楚,府里的人并不怎么提及她,只听说她住在青阳郡的老宅里,早年间腿脚不知缘何落了病根,上了年纪后便有些行动不便,沈氏兄弟两人一合计,决定将她送去青阳郡,由在那儿行商的大伯父一家奉养。
听丫鬟们谈论说,沈氏一族在当地乃是望族。
青阳郡远在江南,她在父亲的书上看到过。那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一年四季吹的多是温暖的风,冬日也少有严寒,确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青阳郡的富庶也是天下皆知,《诸国奇志》上描写:三江聚青阳,行走皆富商。说的是青阳郡乃澜江、九龙江、沅江三江汇聚之地,每日里停靠在三江港口处的商船不可胜数,顺着三江流进青阳郡的银子,多到想都想不出。
青阳郡的土地乃是黑土,土壤肥沃,虽北方遭大旱,那里却依然水源丰沛,得天独厚的地形和气候使得那里物产丰饶。
加之梁国今上继位后为支持商业,大笔一挥,从国库拨银,在九龙江沿江十二县试设商市,青阳郡占其四,不可谓不多。
郡中素来又人才辈出,单这沈氏一族,前后就出过三个内阁首辅,鲜花着锦,一度门庭若市,更不用提其它名门望族。只不过后来沈族激流勇退,滔天的权势说放便放,此乃外话。
由此可见,青阳郡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满月礼的时候,沈琼琚依稀记得她大伯父跟大伯母千里迢迢从青阳郡赶来祝贺,送了好多贵重的礼物,便是京城也寻之不得,惊了四座宾客。沈家的家底也是可以由此窥见一二的。
听伺候她的丫鬟们说,有好些都是老夫人叫送来的。其中有一样甚为贴心,是十二双大小不一的虎头鞋,大概是想让她从出生穿到满一周岁。还有虎头帽、虎肚兜和虎头枕,都寄托了老人家满满的祝愿。
她娘亲给她往她身上一穿,她父亲再抱着她招摇过府,沈琼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巡山的小老虎。下人们见了,莫不被逗趣得掩唇偷笑。
………
………
七月初九这日,卯时刚过,沈琼琚就被她娘亲从被窝里挖出来,困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躺在她娘亲的膝盖上任由其捯饬。
“小琼儿,用完早膳就跟娘亲去城门口迎你祖母去。今儿个可得乖一点,再不能叫小雪和孔嬷嬷抱着你到处跑了,你若是听话,娘亲明儿给你做桂花糕吃,院子里的月桂树刚好开了。”
小雪是她的贴身丫鬟,只有十二岁,在沈琼琚看来还是个小孩子,性子十分活泼,整日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
不过她现在也是个小孩子,对异世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两个人一凑,满府里都是她们的身影。
沈氏夫妇乐见其成,并不过分拘束。
沈夫人把她往榻上一放,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得温柔。沈琼琚听得她娘亲的话,睡意去了九分。
“琼儿,最…乖”
沈琼琚在她娘亲面前永远一派天真的模样。
“是是是,娘的琼儿最是乖巧可爱,你且坐着,娘命人去备膳。等下可有你最爱的蟹黄包。”
沈夫人说完唤了青荷过来,让她去小厨房传膳,转身她又去铜镜前梳妆打扮去了。
沈琼琚就趴在靠枕上瞧着她娘亲,另一个丫鬟红苕拿了梳子给她娘亲梳头。
沈琼琚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大概是为了体现对老夫人的重视,她娘亲一改平时朴素的穿着。今天穿了一套妃红色拖地长裙,腰间用软烟罗束了,不盈一握,外罩月牙白软纱,衬得她肤白胜雪。如墨长发被红苕挽了圆髻,用白玉花纹簪固定了,再缀一根金镶玉步摇,又取了姜黄色玛瑙华胜戴上,贵气逼人。
一通打扮下来,她娘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世家小姐的气度全开,令人不敢小觑又移不开目光。
近辰时的时候,沈大人下了早朝回来了。刚进膳厅就见母女俩正坐在桌前用膳,忙除了官服一道坐下,青荷早已添了碗筷,桌上的饭食很多倒也无需再加。
沈琼琚已经长了四颗门牙出来,已经可以咀嚼了。她的肢体还不能很协调,主要是被喂得肉乎乎的,人就笨拙很多。刚刚拿了包子吃却糊了一脸的蟹黄,还差点给噎到,这会儿对着眼前盘子里的包子忿忿不已。平日里都是她娘亲把蟹黄挖出来喂她,再把皮撕的细细的,用加了百花蜜的牛乳泡了给她吃。今儿个她倒是兴致勃勃地想要自己来。
见她成了大花猫脸,沈夫人忙让人呈了热帕子来仔仔细细地给她揩干净。待到他丈夫也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口问到:
“卓哥今儿怎地回来得这么早?”
“今儿不是母亲抵京的日子嘛,我想着作为儿子的许久未见她已是不孝,不能连她来了我都不去接她一接,况今日朝中无甚大事,我便早早告了假”
“如此再好不过,想来婆母是狠希望一来就见到你的。”
“嗯,我估摸着午时之前就能到了,一会儿就去城门外等着”
沈大人说完又一把捞过沈琼琚,揉着她的头道:
“小琼儿,父亲的母亲要来咯。”
沈琼琚抗议地拍掉她父亲的大手,好不容易才叫她娘亲在头上扎出两个小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