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林恩冲他咧嘴一笑，“比起这个，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下一个可就是你上了。”
“唔……”陈晓的心猛地一缩。
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吗？
在模拟舱里表现平平的自己，真的有把握应付实机演练不出差错吗？
尽管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给自己打气，然而事到临头，陈晓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好了啦～！”
见陈晓始终紧盯着仪表盘，林恩亲昵地捶了他一下：“瞧你，冷汗都出来了。”
“我不是紧张这个，”陈晓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指了指失灵的仪表，“我是担心刚刚那个……”
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底气不足。
“没事的啦～”林恩说，“待会穿过大气层，就能自动恢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错了！
穿梭艇破开云层，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地面的景致了，可通讯仪仍然没有恢复。而且更糟糕地，展现在机翼下的根本就没有修长笔直的跑道，甚至半点跑道的影子也看不见，视线里唯一出现的东西，就是一个个火柴盒大小的房子紧密地罗列在空旷的平原上。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
“我们，这是……在哪儿？”林恩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滨市。”陈晓面色凝重地指了指下方二维码尖塔——那是江滨市的地标建筑，东方之珠。
穿梭艇中的空气，在维持了一秒的死寂之后，炸锅了。
“这是怎么回事？”罗恩少校第一个跳了起来，“降落以前为什么不校正航线！”
“我已经和电脑校正了三次，少校！”林恩委屈地大叫。
飞行器在降落前必须校正坐标，这是所有的飞行教科书上都明明白白写着的，这种低级错误他怎么可能会犯？
“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罗恩少校指着舷窗外的城市。
“我，我也不知道啊～！”林恩简直欲哭无泪。
他也很想有人来告诉自己究竟怎么搞的，明明已经和电脑把坐标校对得分毫不差，怎么结果却会差到十万八千里？
“别说了！我现在接管穿梭艇操作权！”罗恩少校不容分说地打断他，开始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起来。
林恩只得沮丧地让到了一边：看来自己这次非得卷铺盖走人了……
但10秒之后，这种沮丧又变成了更大的惊恐！
“访问……被拒绝？”罗恩少校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我不能接管操作？！”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被排除在操作系统之外，那么等待他们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坠毁在江滨市！
“改为手动操作！”罗恩少校大吼着拉下了紧急控制闸的阀门。
“凯西，打开紧急降落伞准备减速！陈静，联系江滨市交通运管部门，给我们清理出跑道！”
“可是通讯仪还没恢复！”
“笨蛋，用手机！”
“可我的手机也没信号啊！”
罗恩少校呆了呆，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一只手就按上了他的肩头。
“没用的，少校。”
说话的是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陈晓。
他的神情镇定，然而眼神却阴沉的仿佛要渗出水来。
“就算能联系上交通运管部门也没用。”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表，“现在是傍晚六点，正是下班高峰期，江滨市的主干道肯定全部堵车，所以即便他们有心，只怕短时间内也清不出跑道。”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因为不需要……
在座的都是资深飞行员或者预备飞行员，所以他们都明白：以穿梭艇的高速，冲到地面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
“……你怎么知道？”罗恩少校涩声问道。
“因为我就是江滨人。”陈晓说。
充足的理由，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所有人求生的希望全都堵死了。
绝望的沉重，开始无限制地在座舱里弥散……
“也就是说，我们的坠毁，不但自己要死，还要害死成千上万的无辜市民？”林恩嗫嚅着开口。
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不，还有一个办法。”陈晓指了指外头，“看到那条河道了吗？那是黄埔江，它的宽度足够容纳我们的穿梭艇，我们可以在那里迫降。”
宛如绝望之中的曙光突现，罗恩少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望远镜，可片刻之后，抓着望远镜的手却揪住了陈晓的衣领。
“你疯了吗？”他大吼道，“我刚刚目测过，虽然现在江上没有船只航行，但江面的宽度最多只有二十米，而我们的穿梭艇就有十九米宽！”
“我知道。”
“前面三百米就是黄浦江大桥，它的桥洞太低，高度根本不可能容纳穿梭艇钻过去，也就是说只有200米的制动距离！”
“我知道。”
“知道那里还说？！”罗恩少校狠狠地瞪着陈晓。
自己这位学员疯了不成？这么紧凑的宽度，这么短的制动距离，又无法借助任何电子设备纯手动操作，一个不慎就是机毁人亡的下场。别说他，只怕比他经验更丰富的飞行员都没有把握能够做到，他这是……
“我能做到。”陈晓认真地说，“我计算过，如果直接降落，可以成功，因为水流的阻力可以起到一定的制动作用，所以200米的制动距离应该正好够。”
“把希望寄托在完全没有数据支撑的水流阻力上？”
“我是江滨人，对这条河很熟悉……”
“你疯了吗？”
“让我试试吧，再说，本来降落的最后阶段就该由我负责。”
“你……”
“而且，除此之外，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
“永和号”的驾驶位上，陈晓一手拉紧操纵杆，一手在密密麻麻的操作钮上快速而有条不紊地跃动着。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自主操纵飞船，而且和其他学员不同的是，别人坐上这个位子，边上也总少不了罗恩少校的密切关注，以备一旦出现偏差时进行及时纠正。可他却没有，无论他接下来飞得好，还是坏，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了。
右转向175！
速度维持243.75！
松开制动踏板！
……
渐渐地，“永和号”在他的手中，如同被驯服的烈马一般，开始变得听话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陈晓全神贯注地操纵着穿梭艇，他的面容镇定而坚决，看不出丝毫的踌躇或是迟疑，然而他的心里却紧张得一塌糊涂，那种名为肾上腺素的东西，正不断地化成铁锈的味道，在他的嘴里扩散着。
距离坠毁的临界点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必须争分夺秒，和死神争夺“永和号”的控制权，并且绝不容有失，哪怕一个最微小的失误都将导致满盘皆输。
而输的代价就是所有人的生命！
可他更知道自己绝不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地慌乱，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全船所有的人都已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更是因为他的手中，还捏着江滨市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劳顿，帮我锁定坐标：北纬38°55，西经178°10！”
“是！”
“近田，帮我收起翼展，缩短滑翔距离！”
“收到！”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在这生死一刻的最后关头，所有人都开始自发地服从陈晓的命令。
而结果就是……
“永和号”开始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开始向着黄浦江俯冲！
还有290英尺……270英尺……250英尺……
陈晓“啪”地一声打开了起落架，同时拉下了制动档位，换慢速档。
“注意听我口令准备打开降落伞减速！”他冲着身后大喊道。
还有200英尺……150英尺……120英尺……
江边上，正在散步的游人纷纷抬起了头，人们对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钢铁怪物目瞪口呆。
还有100英尺……80英尺……60英尺……
陈晓屏住了呼吸，握着操纵杆的右手肌肉绷得紧紧的，不断地微调着角度，他只有左右不到5米的空间腾挪，而在航天上，这么小的容错距离，就是操纵杆上不到1毫米的误差。
少一毫米是死，多一毫米也是死！
还有30英尺……20英尺……10英尺……
终于！
“哗～！”
水花飞溅之中，“永和号”以间不容发的角度斜斜地插进了黄浦江中！
就是现在！
“打开降落伞！”陈晓一声大喝，同时反旋！
内向！
“永和号”的尾翼，四个减速伞同时撑开，就像在它的身后拉开了四朵美丽的鲜花。
但这还不是结束！
在惯性的作用下，穿梭艇还在向着前方直冲而去！
前面，就是黄浦江大桥！
陈晓死死地抓着操纵杆，竭尽全力维持着穿梭艇的方向，左右的江堤几乎是贴着“永和号”的机翼飞速划过。
并且……
“嘟！嘟！嘟！”
各种尖锐的碰撞警报在座舱里时起彼伏，拼命刺激着他的神经。
陈晓拼命让大脑忽视掉这些多余的噪音，他不敢让自己稍有分心，因为只要稍微偏上一点，他都将功亏一篑，和穿梭艇一起均为尘埃。
他拼命地踩紧制动踏板，力气大得仿佛要把踏板踩断，“永和号”在他的操作和水流中阻力下开始减速，可惯性的作用终究太大了，穿梭艇依然在不断地向着黄浦江大桥冲去。
近了……
近得黄浦江大桥的桥洞在陈晓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的怪兽的巨口，在时刻等待着吞噬直冲而来的食物了。
更近了……
近得就连桥面上川流的汽车都已经清晰可见了，陈晓甚至可以看到桥边围观的群众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了！
终于！
“永和号”的机头贴上了大桥的桥洞，然后停了下来。
得救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永和号”的座舱里爆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学员们用力地相互拥抱着，尖叫着，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宣泄劫后余生的喜悦。
陈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这才发觉自己的飞行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却不经意地对上了罗恩少校深幽幽的目光。
“报告少校！08号学员陈晓已经完成了实机练习，请指示！”陈晓一个立正，严肃地向教官敬了一个军礼。
但他的心里却是雀跃不已……
因为自己居然做到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却是……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训练所了。”罗恩少校悠悠开口。
陈晓不由得大吃一惊：“少校！”
“去火星基地报到吧……”
“少校？”
“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飞行能力和应变能力甚至在我之上，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所以……”罗恩少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毕业了。”
